张义目注着四下的弓箭,笑得淡然:“陆都统,果然是一片苦心。”
“你这招声东击西,实在并不高明。”陆言道,说罢一摆手,竟是命人架了阿呼尔出来。阿呼尔一身伤痕在光线下更显得触目惊心。
张义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活着?”
阿呼尔见了张义似乎也是微微一怔,随后露出招牌般憨敦的笑:“爷放心,阿呼尔皮糙肉厚,这几下,还死不了。”
张义也不在看他,只是向陆言笑:“你用心良苦,焉知我不是有备而来?”他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极清亮的口哨,却只听得远处“轰”的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陆言猛地回头,面色大变!
我猜也猜得到,张义真叫人点了火器库!
“我听说大奕朝跟西辽拓跋国主之间的交易谈得不怎么愉快,我不知道若是火器库被烧了会是谁最开心,但我知道谁会最不开心……”张义话还未说完,陆言长剑一晃,如灵蛇般直逼向张义,招招刺向要害。
张义闪身、腾挪,几个身形变换,手在腰间一拍,一根软鞭应声而出握在手中,而此时,却猛听身边几声惊呼——阿呼尔竟自行弄开了手镣脚镣,两个押着他的守卫猝不急防,被阿呼尔打翻在地。眼前什么物体在阳光下一闪,刺痛了我的眼,我下意识大叫一声:“不要——”
阿呼尔怔了一下,已攻至其中一名守卫咽喉的那支银制利器,终是撤了回来,但瞬间却劈手夺下了其中一名守卫的长刀。
那边,张义与陆言缠斗在一处。我见过水清扬使剑,当时与萧战之战,也是一人剑一人鞭,然而水清扬的剑技虽精美高超但样式过于花巧优雅,细细看来,陆言则招招凌厉直接,足见他学的不是剑术,而应该是击技——或者,在战场上,这种武功最有效。
而张义与他风格很像,一根长鞭也没有更多花哨的招式,鞭鞭扬起凌厉的风芒,直逼陆言要害。
估计若在平时,也许他们二人还需过上许多招才能分出胜负,可偏是张义刚刚攻心之术起了作用,火器库被炸多少对陆言有所影响,因此陆言显得愤怒而急燥。眼见自己一时攻不下陆言,阿呼尔又挣开守卫,陆言忽然扬声:“放箭!”
一瞬间我只觉得心脏猛地的抽,仿佛当时情景重现。却见此时,阿呼尔忽然上前一步,用长刀挽起漫天刀光,宛若一张眩目的大网,细密挡住十数人疾射出来的箭——或许没有阿呼尔,张义也未必会死于乱箭之下,然而因为阿呼尔的出现,令陆言输得很没面子。
我虽然知道阿呼尔会武功,却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不在张义之下!特别是他还浑身流着血,带了那么多处的伤!
张义抽了个空子笑道:“陆都统,何需我来嘲笑你大奕朝无人,堂堂大奕朝御前步军司副都统,从二品的官儿,也不过如此,难怪拓跋宏不肯跟你们谈和……”
这话说得太刻薄了!不过张义一向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他的毒舌本色我不止一次领教过了。不由回想起彼时种种,却听张义又道:“大奕朝世子府我去得,死牢我去得,就连皇宫我也来得去得,怎的一个小小的平远镇我便来不……”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破空之声呼啸而过,透着阿呼尔漫天的刀光,绕过陆言凌厉的剑光,闪过张义飞扬的鞭影,直奔向他的面门而来,一个“得”字戛然而止在他口中。事虽突然,但他却长鞭一收,猛地闪身,身形在空中竟平移几分,避过那极是凌厉的一箭,我刚略松了口气,却不料那支箭竟在空中拧了个弧度,变了方向,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复又向张义再次射来。
我听得旁边阿呼尔隐约惊呼了一声“回马箭”,这是这种箭法的名字么,倒的确贴切!张义似乎也不料居然有这么一招,身体迅速后倾,堪堪躲开,却颇是狼狈!
“你再侮辱大奕朝中无人,下一箭我便不会手下留情。”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中忽然一酸。
“你对我……何尝手下留情过!”张义却不为所动的挑眉而笑,对自己刚刚的狼狈和来人语气中的威胁视而不见,“赵阔,如果你这句话算是下战书的话,我乐意接受!”
是的,那搭箭而立,语意坚定,目光沉稳的人,正是赵阔。
“你觉得你能快过我的箭?何况,你身上还有伤……”赵阔微眯了眼。
我虽然曾经想过他们俩PK时候的场景一定很动人心魄,却从来没料到竟然会真有这么一天,更没想过这种残酷的场面要亲眼目睹。我双拳握紧,几乎是下意识的,跨了一步,横在他们中间。
“赵大……赵先生!”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而赵阔却似乎因为我的称呼身子一震,想也不想放下箭,竟“扑通”跪在我面前。
我大惊,他却只是垂目低叹:“赵阔对不起夫人。”
“我不是你家夫人,我只是不知道,这一声‘赵大哥’我还有没有资格叫。”我苦笑,只觉得悲伤。当初那句“少爷和我定会护你周全”犹在耳边,虽然他和朱离都没有护我周全,但我理解他身为朱离贴身护卫的无奈,莫名地永远相信那最初的承诺。
赵阔却猛地抬起头:“夫人……”
“认亲大会还是等等再进行吧。”我身后传来张义的冷笑。
我猛地回头,望着张义面无表情的脸——从他出现,就不曾看我一眼,我知道曾经伤他太重,也没有期望过他的原谅,终是我欠他良多,又何止一条性命能够赔得起。
我张了张嘴,却只是盯着他自胸口前隐隐透出的血迹,那处正是上回为了护我而生受水清扬一剑留下伤口的地方,看来终是没有痊愈,此时又因用力过猛重新崩裂。
“我跟赵阔之间的老账是该翻一翻了,我上回就说过,那几十记耳光我会找他还的……”他忽然淡淡开口,目光却始终停在赵阔身上,而没有看向我,“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
说话间他手掌一翻,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袭向我。
“夫人!”赵阔一纵身弹了过来,瞬间与张义交手数招,护我之心甚切。然而我只是被那掌风一带身不由己地退了数步,刚好被他推出了与赵阔相斗波及的地方。
他的力道拿捏的十分合适,就连脚步停下都没有丝毫踉跄的感觉。
他——终只是为了保护我!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滚滚而下,说不清是悲是喜是痛是伤!
也就在这一瞬间,赵阔与张义已交手数招!
我看不出什么武功招数,只觉得眼前人影翻飞,掌风鞭风击荡,就连陆言、阿呼尔和在场的众名守卫,都摒息凝神。
然而高手过招,只在片刻。两道身影骤分,赵阔退了半步,张义退了三步!
“我原本没那么容易赢你,只是你身上有伤,所以我占了便宜。”赵阔目注张义。
我见张义左边衣襟已然湿了一片,因为他身着大奕王朝的兵士浅褐色军服,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张义神色有丝复杂:“多谢手下留情。”说罢向陆言冷笑,“我收回刚才那句话,赵阔在大奕朝,的确算个人物……”但顿了下他却又说,“只可惜那招‘回马箭’是我们契丹失传的箭法,还有,他武功里有我们辽东东野派的路术……”
此话一出,我注意到赵阔的面色微变——当初在世子府曾听闻过赵阔九死一生之时是朱离救下了他,才让这名武林高人对朱离唯命是从,这,就是他的秘密么?
陆言目光依旧扫过赵阔,似乎微皱了下眉,但终是挽了个剑花冷笑:“认赌服输,你认为以你现在的伤势,还能来去自如么?来人……”
“慢!”我听到有人缓缓开口,一只修长的手,压上了陆言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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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我听到有人缓缓开口,一只修长的手,压上了陆言的剑。
是水清扬。
“清扬,你……”陆言震惊地抬头望着他。
“让他走。”水清扬话虽向陆言说,目光却只是盯着张义,神色复杂,“我放过你,只这一次。”
张义似乎也是一怔,却没有多言,只笑道:“多谢!”
“清扬!”陆言面色一变,“他是西辽达丹部的王爷,他是害你受伤的那个人,而且他刚刚烧了火器库……”
“我知道,我比你更早知道他是谁。”顿了下,水清扬又道,“火器库没被烧,点的不过是些炮仗之类唬人的东西,他不会做把别人和自己逼上绝路的事……”
“那……”陆言还要开口,张义却道:“早知道如此简单,我又何须来放火劫人,只需跟咱们水院判打个招呼便没事了,都说水院判在皇上太后面前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看来还能一手遮天呢……”
我叹息,连感谢都没有,还带了讽刺挖苦,这人真嚣张得让人无言。果然陆言白了一张脸,怒目而视地盯着水清扬,水清扬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摇头:“这是私人恩怨,阿言,请你……原谅……”
我怔了下。我从来不知道水清扬跟张义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我不认为会是前几天在崖边他们之间仅有的交集会让水清扬手下留情。
“既然没我什么事,告辞!”张义却也不再多言,只向阿呼尔点头,然后目光却仿佛无意间——瞥向我!
我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而那目光忽然闪现出太多复杂的心绪更让我只觉得促不急防的心痛。我太笨,看不他的意思,是爱是恨,是怨是怜,是疏离嘲讽还是期待温柔,我都不及考虑,却忽然听到有人相唤:“未浠!”“夫人!”
这两个声音中仿佛有着浓浓的不安和忧虑,一下把我拉回现实,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下意识地向张义迈了一步。
猛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顿住步子,却终是换着张义的一声冷哼,而后他便不再看向我,终是长啸一声,与阿呼尔一起,宛若两只大鸟一般直掠出重重院落!
我一时僵立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我留恋的是什么?如果我真能够抛却一切,又为何会因为那两声相唤停了下来?!
“未浠!”水清扬轻唤,那目光中的了然仿佛知道我心中的真识想法一般,我避开他的眼,他却一把拉住的我手,“跟我走!”
“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陆言伸手相拦,然后抬手一指,目光逼直向我,“还有她,很明显,那个辽人的镣铐是她帮着解开的,若细究起来,这可是通敌叛国之罪……”
“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皇上太后那里,这一切的后果我会承担。”水清扬轻轻拨开陆言的手,见陆言还欲阻拦,从怀中取出一物亮在他面前,“这个可管用?”
我见那黄澄澄的牌子上隐约有“御赐”的字样,陆言也不由微变了颜色,忙退了半步,水清扬按了按他的肩膀:“只要事关辽人,你总是失却冷静……这么多年了,你……”他轻声叹息,却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拉着我快步离开。
车轮滚滚,我望着水清扬在对面微抿了唇却不说话,心头一沉:“发生了什么?”
“朱兄病又发了,这回症状之重,更甚前次……”
“关我什么事?”我叹息,“小水,不要来来回回折磨我了,你明明知道他……”
“他在昏迷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水清扬蓦地抬头盯着我,一字字道,“我不管他之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不起未浠,他也是我的朋友,而他真的就要死了,不管怎么样,我们毕竟还活着,我不能连他最后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求你……”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我突然被水清扬“最后的心愿”几个字惊得久久说不也话来!我一直以为他离死还很远很远,我一直以为有水清扬、莫长染在,有他那么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他一定能够挺过去,难道……难道……我只觉得双唇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怎样到了宁王府,是怎样被水清扬半拖半拉到朱离门前我已经不记得,然而站在门口的,是神色肃然的宁王莫长染——这是我见过莫长染数次中,第一次,他唇边没有淡然温和的笑意。
我突然觉得双膝发软就要倒下来,幸好水清扬扶了我一把,但我同样感觉到了他双手的颤抖和冰凉。
“师叔,朱离他……”
“这一劫暂时过了,但……”莫长染道,后半句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从他凝重的表情,也猜得到情况不容乐观。他目光忽然掠到我身上,定定地望着我:“白姑娘,请跟我来。”
说着转身向另一重院落走去。他的语气很淡,但神情间有令人不容拒绝的气势。我握紧了湿濡的掌心,让自己找回意识和冷静,莫长染忽然顿一步,侧目:“清扬你留下,有事随时到书房找我。”
水清扬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