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瞪大眼睛——被人围攻的危急关头,他带着伤,又一身狼狈,竟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是不是人啊!我膜拜地望向他,他笑了笑又道:“我当时就已经算计着,最后实在不行跳崖避此一劫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难怪在那种情况下,他笑得出,还拿话来刺激萧战。而当他把萧战往崖边引时,只怕早已算好这个结果——原来是有恃无恐,看来他还真是没打算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我瞪着他:“所以你故意受了萧战一刀,就是为了趁机夺他手中的长鞭?”
提到这个,水清扬忽然叹了口气:“是啊,我早就看中了他手中的鞭子,够长够结实,以我的轻功和内力,至少保证自己跳下去可以摔不死……”他顿了下,才又道,“可别怪我没想着救你,我知道张义也定会护你周全的。可偏是我没想到,你却也跟着跳下来……我……”
他又顿住了,这回换我叹气了,偏我是个笨蛋!要早知道他算计好这一切,我干嘛跟着往下跳?就算我想跟张义一刀两断,也犯不着非用这种绝决的办法,还不是以为水清扬挂掉了,不想让自己亏欠他的情义,更不知道将来以何种面目面对朱离,面对自己!
“小白,我……”
我不知道水清扬想说什么,但他一用这种特别正经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心里就发毛,于是我忙左右言顾换了个话题:“那鞭子只有一根吧……可你又是怎么会救下我……”
水清扬忽然怔了下,然后吭吭地笑了几声,半抬了头盯着我腰间,复又喘息了两下,继续笑。
我低头,借着隐约的月光看不大真切,于是只好摸了摸腰间刚才被水清扬拴住阻止我掉下去的绳子,虽然柔软却也结实,可是……我再次疑惑地望着水清扬,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古怪。
终于水清扬再次叹息:“你挂在崖边跟……的……时候,我就开始保佑你不要太固执得非往下跳,就算真要往下跳,也一定要多坚持一会儿,也幸好我够聪明够急智,想到我除了鞭子还有……腰带……”
后面他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我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
我终于明白他刚才说的什么“赖我一辈子”是什么意思了。他……他……他居然是用腰带,那么……我忍不住看向他的裤子,虽然还好好地穿在他的身上,但我想我的脸还是红透了。而且……上面有被树枝划破的痕迹,看上去十分的……不雅!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我立刻别过头,但猛地想到自己也从高处跌落,只怕……我忙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幸好还算整齐,但回想到刚才的情景,只怕是水清扬护着我替我挡去了大部分的树枝的纠缠……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真真对眼前这个水大帅哥又爱又恨!
“你别这么看过,我刚才吊在你上面,最担心的可真的是万一裤子要是掉下来,我这一世的清白岂不是……”
“水清扬,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我就……”我原本心中浮起的愧疚感伤全被此人恶意的捉弄搞得无影无踪,我狠狠地瞪着他,却说不下去了。我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似乎他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很得意地看着我。
“你就什么?反正我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给我个痛快倒也不错……”
若论斗嘴我是永远也斗不过他的,而且他真的很会戳我心窝子。我沉默了一下,终于认真的看着他胸前的伤口和他在隐约月色下很是苍白的脸,我知道是我的任性拖累了他,也许没有我,他早就逃之夭夭了。静了片刻,我认真的望着他,道:“水清扬,那你答应我,不要死,好不好?”
水清扬似乎怔了一下,那带了戏谑笑意的神色渐渐隐去在他眼中,那目光映了月的光芒,极是清亮:“那么你也答应我,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要死,好不好?”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语气中的正经的轻柔,我用力摇头:“不好……不好,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水清扬,连崖我都跳了,我还有什么……”
我的话忽然很没有了底气,估计我跟张义的对话他在下面听得真真切切,可是……我有点气急败坏,向他腰间摸去。果然不出所料,他腰间别了一把软剑(事实证明解开腰带他的裤子也不会掉下去,但此时我已无暇纠结此事),软剑旁正别着我那把短刀,我猛地抽出来,只为了表明立场:“不信你就死死试试!”
他忽然笑了下,轻轻从我手中抽出刀:“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第三回!”
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也许是对未知前途的害怕,也许是对失去的某些东西的感伤,也许是……反正绝不是因为水清扬眼中的温柔和悲伤!
“扶我起来。”水清扬却好像没注意到我的眼泪,忽然敛了面上的种种让我心安和让我心生不安的情绪,淡淡开口。
我依言用力去扶起他,尽量小心不去触及到他胸前的伤口和背后的箭伤,用自己的身体撑着他坐起来:“然后呢,你的伤……”
入手之处一片湿濡的血腥,我知道那不尽是马血,肯定他也流了不少血,只胸前那片暗渍就扩散了一片,还有背后那直没入肩的金羽小箭,那只手臂因为刚才挂在树干上救我时的用力,血也湿透了半边身体。
我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精力,伤成这样儿还有心思得瑟。
“然后啊,然后让少爷我想想,咱俩‘同生’,还是‘共死’,究竟哪个选择更好一点……”我已经尽量放轻了力气,他还是因为坐起来这个动作痛得面色有点扭曲,然而白了一张脸,却还依旧语意轻松。
他缓缓抬了那只没受伤的手在怀中摸索,然后扭脸看向我,笑得很欠揍:“想看烟火么?给哥哥笑一个,哥哥就给你看……”
我瞪他,他却无视。只见他缓缓解开手中几层油布,取出一个形似圆筒状的东西,筒口朝上,另一只手向上举了举,似乎有点费劲,便看向我。
于是,我道:“想让我帮忙?给姐姐笑一个,姐姐就帮你……”
他怔了一下,苦笑道:“果然是现世报……”
我抿嘴笑了一下,摸索着找到引环,用力一拉,一朵蓝色的焰火从他高举的手中腾起,瞬间窜到了半空中,闪起眩目的光亮,虽不灿烂,却又高又亮。
我怔怔地望着那朵烟火,难怪水清扬老神在在地跟我叽叽歪歪半天,原来心中已有打算,这人果然是只精明的狐狸,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可是千算万算,他却没算到我也跳下了崖,所以才会……把他弄得如此狼狈吧!我不由埋怨:“早干嘛去了,这儿才知道放信号叫人来,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给你收尸!”
烟火映得水清扬的脸愈发的苍白。他却轻轻给了我一个“你很白痴”的眼神:“是啊,早点放,可以让萧战带人来砍了我们,让后面的人来给我们收尸时间也刚刚好。”
我觉得自己脸一红,忙住了口。要不然他比我精明呢,原来他拖了这么久,是为了确认崖上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张义呢?他刚刚因为在崖边企图将我拉上来,而身中数箭,他现在可还活着?不过,他一向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又有极顽强的生命力和意志,自然不会轻易死掉。那么,他……我猛地摇头,用力想将这个名字甩出记忆,我以死相拼来忘记他,放弃他,从此他与我,天涯陌路,便再无瓜葛!
“别摇了,再摇……我真被你摇死了……”水清扬苦笑,气息有些微弱。
我怔了一下,然后用肩膀顶着他,解开还缠在身上的他的腰带,又从衣襟处翻到了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揭开覆在他伤口上的破损的衣服,替他小心包扎胸前的伤口。伤口不是在要害处,但却很深,因为刚才的一系列大力动作现在还在流血。我轻轻按了按周围,应该是没伤及肋骨,但皮肉外翻的样子还是挺狰狞的。
“挺像样的……以前……学过?”水清扬盯着我给他包扎,忽然开口。
我的手顿了顿,还是道:“嗯。”
“哦。”可能觉出来我不想说,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可是我忽然想到那日在世子府的书房,他嘲笑我给朱离寻治病方子的情景。反正不管他信不信,我是没打算给他讲中医和西医的区别。
静了半晌,他却忽然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我已经替他简单包扎了伤口,让他半靠在我身上,所以他应该感觉到我身体微微一震。也曾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没有回答,他也不以为甚。可现在……水清扬这次去没再轻易放过我,半侧了脸望向我:“我不想叫你白晴,或者……小白!”
我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不想当白晴,可是除了白晴,我还能当谁?在这个时代,在这种情景下,我早已做不回我自己。
“你要不肯说,那我就随便帮你起个名字,你觉得叫‘小花’……好呢,还是叫‘翠红’好听……要不叫‘锦绣’或者‘芙蓉’……有道是‘芙蓉帐里度春宵’,这个名字挺柔媚的……”
他这是故意要恶心我,彼时他肯定不知道几百年后有位“芙蓉”姐姐更有喜感,我可没兴趣与她同名!
面对水清扬的咄咄,咄咄间的认真,认真间的调侃,我迟疑了下,还是缓缓开口:“我叫未晞。”
“姓……什么?”
得寸进尺——我再次叹息:“姓白。”
哈哈,有人终于无言了。
水波乱
“你……真姓白?”
我无奈点头:“我爸爸姓白。”
“原来,怎么样都是小白……”水清扬忽然“哧”的一笑,但一笑间似乎又牵动了伤口,然后他呼呼地呼痛,让他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我刚要张口笑他,却听他极认真的叫了一声:“未浠……”
我心头一动,但愿是我想多了。于是我笑道:“很少有人这么叫我……我的亲人一般则会叫我‘露露’……”
其实只有爸爸会经常这么叫,自爸爸去世后,再不曾听过这样熟悉的称呼了。真是恍如隔世啊,可是想想,真的已经隔世,所以过去的一切再回不来!
“露露……蒹葭凄凄,白露未浠,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想不到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这些,不知道是要叹古人的博学,还是要叹水清扬的博学。我点头轻声叹息:“我生于白露这一天。”
我得感谢酷爱中国文学的爸爸,白未浠,的确白露要好。
“未浠……”他却不听我的解释,只是淡淡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未浠’比‘小白’好听得多……”
我打断他的话:“我的同事朋友都叫我小白,我习惯了,觉得也……”
“那你愿意做‘白晴’,还是愿意做‘白未浠’……”他的目光忽然咄咄地逼向我,与刚才的虚弱截然不同,如果不是我亲眼见他的伤口狰狞和失血过多,我几乎以为他是装伤骗我同情。
“我早已变不回‘白未浠’。”我想回避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却迎了过去,就好像我无法回避穿越成为别人的命运,就好像我无法回避我来之后的种种遭遇,种种人和种种事一样,“如果你不喜欢叫我‘小白’,你还可以叫我‘世子夫人’,或者,以你和朱离的关系,可以叫我一声‘嫂子’……”
水清扬掩口轻轻咳嗽了一下,却不再言语,只是将他的大半重量都放在我身上。不知道是因为夜风太寒,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我只觉得他的身体一片冰寒。
我微一犹豫,半侧了身体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他猛的抬头,看着我的目光中满是惊讶与震惊。
我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真抱歉,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做不了。”
惊诧只是一瞬,水清扬却没有推托,静了片刻,才淡淡道:“其实,你已经做了很多……”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月已过中天,有点黯淡,我们静默着,守候着生的希望。沉默了半晌,水清扬忽然咳了几声,才轻声开口:“其实,朱兄不是弃你不顾,他……只是……自身难保……”
这话仿佛一记大锤,猛地敲进我心底。我一激灵:“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他在赶去……见静王爷的途中……宿毒发作……”水清扬抬手捂着嘴又咳了两声,我方觉出他的气息不对,伸手去摸,只觉得他的额头开始发热,而四肢却冰凉,心下不由一凛。
见他还要张口,我不由道:“你先别说话了,省省力气……”
“其实我若……早跟你说了,也许……你刚才……就不用……跟着我跳下来了……”
“是,是,是我不好,我若不跳下来,也就不用拖累你,你就全身而退了。”我点头苦笑,虽然水清扬这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