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忍不住一抖,汤几乎要洒出来,就知道这夫人没那么好心。我忙将汤递了过去:“给你家少爷喂点,还热着呢,小心别烫着他。”
这事交给青屏做应该没问题,我估计他对着我也是食不下咽。青屏接过一怔,却也不多说什么,便半跪在床前的脚凳上。
我便不理会他们,选了个正对着他们俩的位置,专心致志的解决自己的温饱。那少爷倒也合作,由得青屏小口的喂,他便小口的喝——能撑到今日,只怕这份能曲能伸的识实务的心态必是起了重大作用。留着青山在,一切总有转机,我倒不由得有点赞叹他。
因为侧卧着,喝东西实在是不怎么方便,一碗汤喂得跟我吃饭的时间差不多长。眼见青屏喂得差不多了,我也狼吞虎咽地吃饱了,我起身道:“你也大半天没吃饭了,若是不嫌弃,我给你留了点,你凑和吃吧。”
青屏明显怔了下,不过这回好像没怎么抖,我笑笑,是个好现象。
“青屏……不敢!”但这点进步只限于她没发抖,却还是半垂着头明显抗拒。
“你若觉得看着我吃不下去,自己端到外间吃去。”何尝不知道夫人的淫威在她心目中已经根深蒂固,我可没打算才短短半日就能将她洗脑。
“夫人若还有剩下的,青屏是否可以再喂少爷一些……”她犹豫着开口,我方明白她是觉得我给她家少爷吃少了,亏了嘴了。能开口提问,足见是渐渐退却了些恐惧,我忙开口,也算说给床上那人听,别以为我还在虐待他似的:“他饿了一天,所以脾胃很弱,不能暴饮暴食,先喝点汤水润润肠胃,而且如果吃多了,一会儿沐浴对身体也不好……调理也得慢慢来,不能……”
我还要继续说,却听得有人敲门:“夫人,奴婢来送热水了。”
我忙向床上看了眼,却见朱离喝了几口汤面色还依旧青白,不由微叹,果然得慢慢来,这身子不是亏了一天两天了。
我犹豫了一下,放下帐帘,示意青屏跟我到外间,又把里外间的隔帘也拉个严严实实,才打开门。
两个壮妇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见我拉上的帘,忙迅速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低下了头。
“就放这儿吧。”我指了指屋子的一角,又见灵素托了一大盘子生姜,也示意她放到桌上,“再添两个火盆。”
灵素顺从地称是,而后目光扫了我一眼,轻声道:“那……夫人今日还去前院的堂屋么?”
哦,合着我每天就跟这儿睡个觉,平时都是在前院的堂屋待着晒太阳啊,难怪这个卧室这么阴冷没人气。那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朱离呢……我的心又是一紧,他依旧被关在小而冷的斗室之中,被孤寂和伤痛折磨着么?
这个叫灵素的丫环眼神太过精明,所以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我才决定留下了青屏当援手。想必这位夫人的不少事情,都有她的助纣为虐吧。思及此处,我有点愤怒:“我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沐浴之后想再休息会,有事我会再吩咐你的。”我冷冷地道,目光直视于她,果然在我的目光中她别过头,但神色却比刚才自然了些——我一凛,这才是她家夫人惯用的语气吧,看来以后我得注意了。
让众人都退下,一会儿灵素又命两个丫环端来了火盆。
我仔细掩好门,拴上门环,然后四下看了看,掂了掂只觉得镇纸还算顺手,便就着那个托盘把灵素拿来的生姜一块块轻轻敲烂,抛到装满热水的木桶中。
这才回身去打开了隔帘和床帘,刻意没去看朱离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谁让我心虚啊!每听上一分他家夫人的恶行,我就心虚一分,我估计朱离的病真要好了,他也不用亲自动手杀了我了,因为我肯定死于心脏衰竭!
装了热水的桶挺沉,我和青屏一个是曾经习过武,一个是干惯粗重活儿的丫头,连拖带拉倒也给搬了进来。屋子里渐渐熏出一股姜的味道,我长长吁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道:“青屏,你可知道府里有值得信任的男家丁?”
青屏目光只盯着桶里的水,半晌才道:“以前我家少爷有个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仆,我们都管他叫陈伯。夫人搬了新府,本来是不想让他过来,但他天天求,而且还……还求到夫人的娘家去了,结果夫人只好把他带了过来,但现在只让他住马棚,管夫人的几匹马……”
那是,这位夫人这么虐待他家少爷,哪能让忠仆跟旁边看着啊,还不得跟她拼命才怪。我咬牙,决心这回再听到什么都不能心肝发颤,见青屏只说了一半,不由道:“那府里这么大,怎么可能……没有男仆……”
青屏终是抬了抬头,又立刻垂下,沉默了良久才小声说道:“还有……府里还有两个男家丁的,可是……可是……可……”
“可是什么啊,你怎么又抽抽回去了。”我听得心急,又想吼她,却终是在出口的刹那压低了声音。
但青屏还是忍不住一抖,却是飞快地说道:“有回青屏在后院的花园里,看见夫人跟一个男家丁……拉拉扯扯地纠缠了好一会儿……”
我靠!我几乎失语了!拉拉扯扯地纠缠?估计那是青屏说得保留,我就是白痴也猜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许是见我脸色苍白,青屏忙退了一步,小声道:“青屏绝不是故意想偷看的,而且青屏马上就退开了……”说着她又赶紧着补了一句,“不过青屏看着,好像是张义在纠缠夫人,不是夫人……”
他一个家丁奴仆没夫人的默许敢对夫人无礼?要不是因为相处了半日我知道青屏是个老实孩子,我真以为她是想故意在朱离面前毁我的。
苍天啊,鬼神啊,最好让我现在就倒地身亡,我宁愿还回现代去醉生梦死、继续颓废地自生自灭,也不想到这个鬼地方来自虐。
我觉得心口压得不是大石了,是一个马蜂窝。因为青屏这句话给狠狠捅了一下,马蜂飞出千千万,不断噬咬我的心。我有点要抓狂,在屋里走来走去,总觉得不做点什么自己肯定要疯了。我想找块墙狠狠地撞过去,可为什么这屋子里左边是床右边是窗后边是屏风前边是大门,想找个没东西的地方咋就这么难?
实在有点受不了,现在我就是心里堵得难受,特别想大喊大叫,不发泄出来一定会把自己逼疯了,可我又怕真叫唤出来,不但吓着朱离和青屏,肯定也得把灵素她们给招来。我抓狂地开始扯自己的头发,还是觉得不够解气,索性抬起手,“啪啪”狠狠扇了自己两记耳光,打得我呲牙咧嘴,还真是痛!
痛得好,痛得解恨,也痛得清醒。起码我知道,做下这等禽兽不如行为的不是我,我替自己打她出气了。
捂着脸,却忍不住叹息。问题是这身子痛了还是我在痛啊,这要真到临死前挨朱离一刀,只怕比这个还痛吧。
“夫人……”青屏在我身边又开始哆嗦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是有点吓人。仿佛听到一声咳嗽,是朱离?莫不是着凉了?也是,冻成这样儿现在才在被窝里捂热乎点,只怕身体各个器官开始复苏,咳嗽是正常的。我下意识地想看向朱离,却又忍着没回头。几乎可以想见他目光中会有怎样的不屑和嘲讽,刚才我真像疯子一样打自己,他不会认为我又在使什么坏心眼儿吧……
“夫人……”
青屏可能是见我神情呆呆的没反应,又怯声唤我,我不由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别叫我‘夫人’,我不是你夫人……”
这话说出口我又恨不得再扇自己俩耳光了。刚才我还承认自己是夫人,只不过失忆,现在这样出尔反尔,还不把她给吓坏了?
好在这丫头比刚刚见我那会儿胆子大点了,要么就是见我对她家少爷没像原来那么凶狠所以对我有了信心,要么就是已经有点适应了我的语无伦次,虽然声音还是弱弱的,但总算是又开了口:“那……那青屏不叫您‘夫人’,叫您……什么……”
说实话,现在我听到“夫人”二字,就真是咬牙切齿地恨啊,叫我夫人真是折磨我的最好办法。可是不叫“夫人”,又该叫我什么,难道要她叫我现代的名字?我才没那么傻,她真恨她们家夫人,那岂不是连带着恨我?再说了,我都说了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前世一切便譬如昨日种种死了。
我又有点想扯头发,哀叹着抱着脑袋道:“我都不知道你应该叫我什么,要不你叫我‘小白’得了!”
反正这个时代,我叫白晴,这个称呼就好像那会儿我在医院,年纪长、资历老的同事一向叫我小X一样,小白小白——我现在果然很白,白痴的白!
语惊人
“青屏……青屏不敢……”又有点哆嗦,但这回我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丫头一定是在偷偷地笑。
“笑笑笑,哪天我把记忆找回来,看不扒了你的皮!”我恶狠狠的盯着她,怎么也得把刚才自己大意的失言给着补回来不是。可是看到她的脸立刻惨白,我心“咯噔”一下,估计这个玩笑开大发了。
我忙上前去拉她的手,她的手竟比朱离的还凉,我又心虚起来,勉强笑道:“好了,对不起,我逗你玩的……”
她忙挣开我的手,又退了两步,才轻声道:“奴婢不敢,夫人……”
这下倒好,成了“奴婢”了,人就是这样被惯坏的。我叹息:“都说了不能叫‘夫人’,要不,你叫我小白,我叫你小青得了……”说着我忽然笑了下,这两个称呼怎么让我想起《白蛇传》?我倒是记得《白蛇传》的故事讲的是北宋年间的故事,不知道这会儿在大奕朝里有没有流传?
见青屏有点迷茫的眼神儿,我估计就是有流传目前只怕也没流传到妇孺皆知的地步,下意识望向床 上的朱离,却又忽然觉得有点不妥。我看他干嘛呀,我就真是小白,他也绝不是小许,人家恨我都来不及呢。不过这眼神不能转的太快,我想收回目光已经不可能,于是我的目光正对上朱离清亮而锐利的眼睛。
心虚,绝对的心虚!不像刚才与他还敢对视一二,这会儿越知道他家夫人的劣迹我越心虚,特别是刚刚还在他面前发飙,还说了小白小青的疯话——老天保佑这里没有这个故事吧。
我刚想回避他的眼,却突然发现这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在“看”我。刚才的目光虽然也很清亮锐利,但却仿佛没有焦距,在透着我看着别的什么,而此时他的目光竟是停在了我的脸上,带了让我不但心虚而且害怕的探究。是在怀疑我又有什么居心,还是已经怀疑了我的身份?
我早说过,这个的眼光绝对有让人想丢盔弃甲的潜质,此时我觉得他的目光能在我的脸上烧出一个大窟窿来一般。
可偏偏我这个人就是嘴欠,而且属于越紧张越得瑟的那种。见他这样吓唬我,我不由凑近了几分笑道:“本来是想找个男仆来帮你沐浴的,可惜你也看到了,陈伯不在近前,仅有的两个男仆我又不敢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不过呢,你是想让我帮你洗,还是想让青屏帮你洗?”
这话一出口,青屏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我侧目望着她,不怀好意的一笑,心道你再敢自称“奴婢”,我就让你做小!想青屏再是下人,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要真让她给洗,那不得让朱离娶她负责人家一辈子!
说完,我又立马又瞅向朱离。朱离目光还停在我脸上,仿佛对我的话闻所未闻,我有些气馁,忽然转念一想,自打我见着他,他一句话都没说,对我说的话似乎也毫无反应,莫不是……我只好又向青屏道:“你家少爷是不是失聪?那敢情好,你刚才毁我那么多话,他一句都听不见……”
其实最主要的是,昨天晚上姬暗河的话,他要是真没听见该多好!
“谁说的,我家少爷耳朵好使着呢,听了一遍的曲儿我家少爷就能弹出来,而且我家少爷不但琴弹得好,诗书画武功样样精通,是咱们大奕朝公认第一佳公子,想当初为求我家少爷一歌一曲一诗一笑的女子……”青屏忙开口辩解,好像护着小鸡的母鸡。
“成了成了,我知道了。”我赶紧打断她,别刺激我了。其实,我是更怕刺激到他——大奕朝公认的翩翩佳公子这会儿正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苟延残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我顿了下,“你这么崇拜你家少爷,要不你给他洗得了……”
又见熟悉的哆嗦。唉,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而且我也没打算刚来这儿,就给朱离收个二房。
我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你家少爷就我一个夫人?”
古代坐享齐人之福的人多了去了,朱离这把年纪要是风流些,只怕几儿几女都应该可以开幼儿园了,不会……这么守身如玉吧。
还好这句话总算让青屏从尴尬中脱离开,却是小声道:“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