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谢谢他。我以前的世界观不适合这个时代,他才真正教了我来这个时代后的第一课!当然,我不会像他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那样不择手段的活下去,但在生存与道义间,我取舍的天平早已倾斜。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张义淡淡截断我的话:“因为你想活着去见朱离,所以你会不择手段的想活下去,想找一切机会逃走……”
唉,转来转去,终是又转到朱离身上。不过,这点我必须承认,不论怎样,我如今活在这个世上,也只有这一个执念!
我不语,算是默认,张义竟也盯着我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寂了良久,他忽然一撩衣摆,从腰间摸出一把刀,递了过来。
我一惊,瞪他:“干嘛?”
“拿着,防身用。”
我知道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给我,自有道理,于是我便接了。那刀大约只有十几公分长,皮质刀鞘,制作考察,入手有点份量,估计是好钢!我轻轻拨了出来,有点像我见过的蒙古刀,但比那个略少了点弧度,多了几分冷厉。
开过刃,有血槽,是利器!
有点受不了这彻骨的精锐夺目,我小心将刀放回鞘中。我一辈子只拿过两种刀,一种是菜刀,为做饭裹腹,一种是手术刀,为治病救人。这种杀人工具……或许小冉上手术台那次,我救人的刀也成为过杀人的刀!
回忆起那次意外的医疗事故,忽然发现我的心没有预料中的痛了。是因为换了时空相隔久远了,还是因为我的心果然已经开始漠然冷硬?
我用力摇头,甩走前世的记忆,扬了扬手中的刀,眯着眼望向他:“你不怕我怀揣利器,哪天趁你不备就给你‘咔嚓’了?”
“你要真能下得去手,我也认了。”张义笑得毫不在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分明是瞧不起我。”我笑,但他说对了,我肯定是没这个胆儿,何况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把命陪给他都足够了,要杀也肯定是他来杀我。我静了下,然后抬眼望着他,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我想萧战已经怀疑了你的身份,他刚才开口问我你的身份,我随便搪塞过去,但他一向心机深沉,何况我在大奕朝的种种境况他也有所耳闻,”张义缓缓开口,目光中有一丝冷意,“若知道你的身份,我猜他必不会善罢干休……”
我的身份?我的哪种身份?是静王世子夫的身份,还是我跟姬暗河的不清不楚?我怔了怔,情况还真是复杂。
“那你是希望我用这个刀自绝,还是找机会一刀结果了他?”我不想陷入他们的纷争当中,我不想陷入所有的纷争,可惜我只能随波逐流,永远身不由己。
“我让你保命用。”他目光忽然冷了几分,瞧我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我辛辛苦苦救下你,不是为了让你死……”
我有点汗颜,他的表情让我想起恨铁不成钢的孩子的家长——我不由笑道:“你知道我说说而已,你都打不过他,我怎么能杀得了他,何况我也怕死得很,我也想好好活……”
张义忽然打断我的话,瞪着我:“谁说我打不过他?”
“你打得过他干嘛怕他?”我缓缓敛了笑容,目注着他,“你不止是怕他,你还怕谁?你还有什么事瞒了我?”
我注意到车厢中的空气一窒,张义忽然冷笑:“你是我什么人,我有什么事情都非得告诉你?你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别给你几分颜色就想开染房,别以为我待你好点儿,就是我喜欢上你,非你莫娶了一般,像你这样的女人……”
他忽然不说了,我见他顿住话,于是道:“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了?说啊,怎么不接着说?哦,我帮你说,像我这样残花败柳、人尽可夫的女人,白给你你都瞧不上眼呢,是不是?”
我注意到张义面色沉了几分,心中不由轻轻叹息,他终是不够狠心,不肯再如从前一样伤我!我静了下,哧地的一笑,“你若不把我当‘她’,我干嘛把自己当‘她’,你尽管骂,我无所谓……反正那些事不是我干的!”
张义却不笑,只是盯着我,似要瞧到我心里去一样。
“你若不肯告诉我我也没办法,没必要这样欲盖弥彰吧,你好歹也比我聪明,这点伎俩我都瞧出来了,多让你没面子!”我摇头叹息。
张义冷笑:“你现在真是越来胆子越大了……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我……”
“您对我而言,就是老虎!”我忙道,“纸老虎也是老虎!”
他听了,笑终是由眼底浮现出来:“不过,我是很没面子,我在你面前,一向都很没面子!”
听他的话,我也不由笑了。第一次见面他是奸夫下人,猥琐又无耻,第二次见面是在大堂之上,他是污点证人,却偏是跟我站在同一阵营把那位内侍公公气得要死要活,第三次是在死牢里对我冷嘲热讽,却在生死一线间救下了我。
每次面貌不同,却没有一次有过什么高大威武的形象。想想他在萧战面前的逼人气势,想想他西辽什么什么部的王爷身份,但偏给我其它各种面目,却从没跟我讲过面子。
试卿心
我笑道:“你别拿这件事吊我胃口,你若肯说早就告诉我了,你故意讲契丹话就是不想让我听。”
“瞧你那眼神儿,明明想知道,还嘴硬……你求我呀,没准儿我就告诉你呢。”张义眯着眼看我,故意凑近了几分,形容还真是令我熟悉地猥琐。
这个人的面具戴得还真是快到炉火纯青……思及往事,我忍不住笑了,冲他做个了宁死不屈的表情,你爱说不说!
他淡淡一笑,忽然话题一转:“知道我为什么打你那一巴掌么?”
我呆了一下,当时只觉得心痛难当,想不到他当着众人面打我,太不给我面子。如今听他话里有话,才细细啄磨了会儿,抬眼望着他:“你故意的……”
“他太精明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他忽然住了口。
他和我之间……有事么?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啊!我却顾不得这些,恍然道:“你故意讲契丹话,让他以为你是防着我?”
“我本来就防着你。”张义笑笑,却应该算是默认。
我瞪他,他却笑得越发开心。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大笑的样子,有点恶意,却极是真实。那琥珀般的眸子里的流光溢彩很是夺目。
我别过眼,不敢再看。
“静王失踪那么久,世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想不到,”张义忽然缓缓顿住笑,轻声开口,“他居然被找到了……”
我惊怔地猛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眼中所有心绪都消失不见,沉静如水。
“我听说……他半年前被派往边关巡察边防,突然就失去了一切消息,怎么现在才……”我迟疑着开口,我所有的消息都只是从赵阔口中得知一二的,因为这件事朱离从来不提,我也不忍去问,毕竟那是他的父亲,等待生死未卜亲人消息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却听张义道,“半年前,边关根本没有战事,大奕朝好端端派个身份那么尊贵的王爷去那里干什么?”
我见他唇边的冷意,也只觉得后背发冷:“你是说……”
“而且据说是微服密访,身边只带了十来个亲信,暗中有不到几十人的亲兵相护,但才到边关不久,这几十号人全都离奇失踪了……有人说他们是被当地土匪劫杀了,有人说是赶上山洪暴发冲走了,也有人说他们是被西辽人给杀了,还有人说静王爷谋逆叛国了,但大奕朝朝廷却对这件事一直密而不发,直到前不久,听说静王爷竟然未死,有了下落……”张义缓缓开口,“静王爷一行全部死了,唯有他因身着先皇御赐的金蚕甲,大难不死,捡回一命,被山中猎户所救,只可惜……头部重创,数月昏迷不醒……”
我怔了怔,心中开始翻滚,朱离是不是正是因为这件事,才会……我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还真是……”张义微眯了眼睛望向我,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却也没再说下去。第一次,他放过了我。
见他的表情,我识趣地没有开口再问,有些事情我知道我已不便再问。他肯跟我说这些,已经是给我面子,再问下去,我便真是登鼻子上脸了——我的身份地位自己总还是清楚的。
车里再度安静下来,隐约听车外赶车的阿呼尔的歌低低传了过来,他是用契丹语唱的,我听不懂,但那悠扬的调子很是好听,只是因为还在大奕国境,他的声音压得颇低。
“他唱的什么?”我不由好奇地打破沉默。
张义抬着看了我一眼,可能是觉得我识趣的转了话题吧:“我们契丹叫‘扎思达勒’,也就是汉人说的山歌。”张义又静静听了听,才道,“时光像流水哟,春天又到我家乡,辽阔的原野哟,披上嫩绿的春装,辽江深又长哟,船儿却又要远航,心上人儿你哟,莫非你不在船上。”
我不由轻笑:“很直白。”
“我们辽人说话做事一向直白。”
“又来了,辽人直白不直白我不知道,你就不直白。”我笑,他若还叫直白,这世上就没有“心机深沉”和“转弯抹角”这种词儿了。
“你知道么,从小他们就管我叫‘杂种’……现在他们不敢当面叫了,但有人背地里还是会这么叫。”张义淡淡道,虽然笑意还挂在唇边,但目光却冷了几分,“在西辽,我是杂种,在大奕,我一样是……”
“不要说了!”我不忍再听下去,忙截断他的话,“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第一个听说我是辽人而没露出异色的汉人。”张义见我如此说,也住了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心中一动,这才是让他对我另眼相看的真正理由么?
我刚要开口,他却道:“或许有人心机深沉,可以表面上装的无动于衷,但真心假意,我见得多了,总还是分得清的……”他忽然低低一叹,即而淡淡笑道,“你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但确是如此……当然你不喜欢听,我便不说了……”
我心下略感难过,他的要求竟如此低微,看似风光气势的人,竟只要不露异色、真心实意的平等相待而已。这于我当然是正常不过,可于这个时代,却难逃其局限性。
突然间,我感觉到身子一晃,马车缓了下来,却是阿呼尔隔着车板低声道:“王爷,遇到了边关守军的巡察……”
“停下来做什么,继续走!”张义却突然冷喝,缓了下语气才又道,“到近前我下车。”
我心中一惊,一路行来都无事,怎的此时会……遇到守军?
车马缓步前行,隐约听到有人轻喝声,马车停了下来,听到阿呼尔似乎与人在说什么。
我有点不安地看着张义,张义忽然轻按了下我的肩,笑了笑:“放心,有我。”说罢,他转身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那手很温暖,那目光中有安慰和镇定,“放心,有我”这四个字,好像春风直直沁入我的心底,我……忽然很安心!
车外隐约传来对话声,听得不是很真切,我有些紧张,但张义说有他,于是我有意去忽略那些声音,环顾四周来分散注意力。猛地注意到桌上沾了血的绿色帕子,他也太不小心了吧,这要是被发现……
忽然听得张义的声音略大了些:“车上是舍妹,身子不适,专门要赶到县城去瞧大夫,那里的张诚大夫远近闻名,但愿能治小妹的病,所以实在不方便……”
我吓了一跳,拿了帕子满世界找地方藏,可是垫子下面太容易被发现,桌子抽屉拉起来动静太大。我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忙把那布巾藏到袖子里,车厢门几乎同时猛地被拉开,车外的光线有点刺目,我下意识半眯了眼,用手挡了下眼睛。
“小人都说了,车中只有家妹,又身体不好,还望大人体谅家妹无法下车……”
“我等也不是不通情理,你家妹子身子不好,又未出阁,自然不必让她抛头露面,只是这是上面的旨意,我们当差的也不能不办,万一出了问题总是我们要掉脑袋的……请姑娘把手拿下来,让我们看看,只要不是通辑的人犯,就放行了。”
我听张义和对方如此说,显然通辑令上不是我和张义的画像(否则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站在一旁),于是缓缓放下手,轻轻瞥了那位似乎是主事的守军一眼,见他手中举了张画像。我不敢与之对视,便忙半垂了眸,靠坐下来。反正相信以我现在的邋蹋程度和面色,只怕不用装就是病人了。
那人的眼睛似乎在我面上逡巡了一阵了,方缓了口气向张义道:“既然不是要通辑的人犯,便快赶路去吧。眼见天色就快暗下来了,离凉州城还有十几里路呢……”说着他似乎一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