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抬头,只是咬牙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像你养的一条狗,终于……可以卑微地……伏在你脚边……”
他缓缓收回手,良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就在我以为他要沉默一辈子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出他声音里的任何情绪。
“对不起?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让我这样没有任何尊严地在你面前,就像……当初……”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当初白晴对朱离的一切都不是我做的,可是这所有的痛都要我来承受。我以为自己早已想得清楚,但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我的心却是这般的痛啊!
“当初……”在我停了口的瞬间他却接了我的话,声音依旧那么轻那么淡,“你可知道当初我第一眼见你,又是什么感受?”
我一怔——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曾经一闪而过过这个念头,不知道他当初跟白晴是怎样相识怎样相爱,怎样的青梅竹马,怎样的两小无猜。但如果他们早知道最终会走到这般地步,要勾心斗角,相互伤害,那么他们……会不会后悔当初的相识呢?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就算我没死,我当时的境况又跟活死人有什么差别……但当那扇屏风猛地被人拉开,你和那窗外的阳光一起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闯了进来时,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么?”朱离的声音不喘了,但却依旧很轻,我不知道这是他说话的习惯,还是因为他的伤还没好。但尽管如此,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我的心头。
“你的目光甚至比阳光更热烈和……灿烂,我也跟你现在一样,有自卑,有悲哀,我第一次那么恐慌和害怕自己面对你时是这般肮脏与破败的模样……”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的话分明是在对我,不是在对白晴说!他所谓的第一眼,不是对原来的“我”的第一眼,而是对穿越到白晴身上的我的第一眼啊!
难道从那时候开始,他早已经识破了一切?
我终于,忍不住抬眼,顺着他绣着兰花的衣摆,看到他华丽的宝蓝色的锦袍,看到那洁白的水貂毛环绕的围领,看到他愈发衬得如玉温润的脸——明明才几天的时间,眼前的朱离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虽然面色还略显苍白,但那华贵的衣着,那从骨子里透着的高雅自信、坚毅冷静,却不再是那个让我心生怜悯想要照顾的人,不再是那个我可以不顾一切为他吸毒疗伤、只恐一句重话都会把他惊吓到的那个人!
心忽然狠狠地痛了一下,我忽然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原来我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原来我竟那么那么的笨,比我想像中还笨!
一根冰凉的手指忽然伸过来,轻轻划过我的脸。我这才发现……我流泪了!我竟然哭了,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屈辱?
我一时分辨不清,却只是不想让他碰我,恼羞成怒地一巴掌直接拍在他的手上。他怔了下,默默收回了手放在膝头。
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扶在膝头的双手。我注意到那上面除了被我打了之后渐渐浮现在红印,还隐见浮起的青筋和……一道伤痕。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痛,但似乎都不及我的心痛。
“对不起。”他再次开口,还是这三个字。
“别再说对不起!”我忽然愤怒起来,深深吸了口气,“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却还由着我那么……对你,却还这么对我,又是……什么意思?耍着我玩很有趣是吧……看着我跟个猴子似的,明明不是自己的罪孽……却上赶子去担去认去赎,你觉得很好玩吧……”
一连串的话让我力不从心地从趴在那里只有喘气的份儿,却见他忽然推着轮椅又靠前几步,半弯了腰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别动,又流血了。”
“我又不是她,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猛地挣扎起来,有点任性有点自暴自弃,但我的力气终是大不过他,又虚弱得很,他的手力道虽然轻,却紧紧压住我受了伤的左肩,我无法移动半分。
“你不是会点穴么……有本事你点了我的穴啊……”我挑眉望着他,冷笑,“也是,我知道了……不管我是谁,我只要还是白晴,只要我还……活着就行是不是……”我知道此时眼里全是泪,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绪,是在气他的欺瞒还是在气自己的不争气,居然可以为他几句轻言软语就轻易柔软了心。
“你知道的……”他忽然俯下身,强迫我望向他的眼。那目光与他给我的强势完全不同,如此清亮幽深,清晰地映着他眼中的关切与心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明知道他也许不过是在做戏,可是我的心还是忍不住跳乱了几拍。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世人会将其称之为大奕朝第一公子了,他的容貌也许的确算不得惊为天人的俊美,但那双眼……却如此静谧清幽,如此深沉温润,如水的温柔,如水的清冷,如水的包容。
天下,又有几个女子能够抵挡得了这样似水般可以将人细细密密完全包裹无处藏身的目光?!
他的一只手按住我的肩,另一只手桎棝着我的下巴,让我亦是无处藏身!
“朱离,你说……我要是死了,以前那个人会不会回来?”我抬眸与他微笑着对视,如我所预料地看到他瞳孔在缓缓收缩,“还是你巴不得她……回来?因为你知道我是冒牌的,才这么整我……是吧?”
明显感到他的手一抖,缓缓收了回去,目光中竟……带了沉沉的痛楚。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痛起来。不是早就想通了迟早要把这条命搭给他的么,我又何苦如此伤他?他曾经历过那样的伤害和背叛,屈辱和伤痛,能够挣扎着生存下来足见其意志坚定,心机深沉。而我又凭什么就非认定了人家一定是善良乖巧的小白兔呢?若他真是小白兔,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你知道么?以前她骂我,用针刺我,用剪刀伤我……我都没有这么痛……”他忽然笑了,可笑容却是那么的苍凉,“你比她……会伤人。”
他永远知道什么话能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力一击,不流血却可以分筋错骨般的疼。我咬着唇低声苦笑:“我……身上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这般用心机来……利用的?”
我没抬头,却也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忽然冷了几分,空气似乎随之凝住了一般。话一出口,我也有点后悔了。他这样对我,肯定是有目的的,但甭管是什么目的,之前我都那么死心踏地的对他好了,又何必非追究出真相来伤人伤己呢?
除非他真正肯放过我,还我自由,否则我就得认命地陪他一直把戏演下去。
我以为他会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或者开口怒骂我给脸不要脸,可是沉默了片刻,他却只是轻声开口:“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么……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好过点……”
我微怔,他老人家总算开了尊口,我也得学着就坡儿下才行啊。我缓了面色,轻笑:“有饭吃有衣穿……伤也给治,还有……棚子住,你这么做已经对得起我了……”
他皱眉:“你别这么笑……”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惯性地一笑,朱离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锐利与冷厉又吓得我一哆嗦。我发现我挺受不了他这种表情的,这是不是就叫做不怒自威?
但是我笑也不行,难道他这么变态,就非喜欢我哭不成?见他还不放过我,我不由气道:“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我知道你不过就是想让……自个儿心里好过点儿,那好吧,你怎么舒服怎么来,要不你……要不你打自己两巴掌得了。”
我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又清又脆。吓得我心脏都收缩到了一处,忙抬头,却见朱离左边脸上一个大大的掌印,很快就浮现起凸出来的几道痕迹。而他另一只手却在片刻间一挥,右脸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他出手狠辣,可却神色淡淡,仿佛打人的人和被打的人都不是自己一样,目光却只是牢牢的锁紧我,眼中有一抹我看不懂的颜色:“行么?”
我被他惊吓呆了。这是什么人啊,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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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不够……”可能是见我呆呆的不反应,他笑了笑,又抬起手。
“你疯了!”我想也不想,猛地起身一把扑了过去,死死拉住他的手,“你想气死我是吧,你要想我死就直接一刀杀了我算了,犯得着这么折磨我么……”
可是……我忘了自己还受着伤。突然起身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猛的晕了一下。而且我还忘了朱离坐在轮椅上,原本下肢力量就不稳,又被我这么一拽,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他一声闷哼,我一声惨叫,我和他——就同时跌倒在地上。
“少爷!”猛地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背着光,我看不清是谁,但却听出了是赵阔关切与紧张的声音,“少爷您怎么了?”
朱离没回头,目光只是牢牢锁住我,并不因为摔倒了这一下而有任何放松,但他的声音却冷冷地吐出来:“出去。”
想必赵阔也看清了屋里的情景,似乎一怔,犹豫地道:“少爷您……”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轻声开口,赵阔立刻退了两步关上门。
我被摔得七昏八素神智有点混乱,但也明白了些什么。我说那天在院子里赵阔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呢,还先自我介绍,再好心带路。估计是得了朱离什么明示暗示的吧——看赵阔一副小人的嘴脸样儿,原本以为他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卧底眼线什么的,现在明白只怕他是朱离的人才对。也是,朱离若不把自己的人安插过来,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屋子里装死!
思及此处,我心里刚灭了的火又一拱一拱的,难怪他有恃无恐的不给我指路还有心思逗我玩。
我猛地抽出手,顺便狠狠推了他一下,却听得他的头咚地一声直撞到轮椅上。是没提防啊,还是故意的,我已无法深究,只觉得刚准备骂出来的话一下子全又跌回到肚子里。
“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点的话……”他因为磕的那下,面色一白,却只是重新抬起头安静地望着我。
苦肉计,这绝对是苦肉计。明知道是苦肉计,但望着他那双腿不协调地搭在轮椅的架子上,望着他苍白的脸上殷红色的掌痕,望着他眼中深刻的认真,我的心突然仿佛被人紧紧捏了一下狠狠皱成了一团,再不能承受他的任何悲伤。
他伸出手,但与我的距离刚好是一臂,只差得一点就够得到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渐握成拳,缓缓垂下。
“你装什么装,你不是会武功么,你双腿……不还有知觉么,你是不是还想试试我的伤够不够重,还能不能活啊,还是你存心……想气死我……”我突然放声大哭,只觉得再不哭出来会被憋死。
“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这是真的,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用这个身份来……困住你,我甚至想过……这件事了结后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去死。”他忽然又轻声开口,那声音竟似乎带了蛊惑般的温柔,“可是……在我最绝望最无助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你那么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让我感受到了……被人关怀与呵护的温暖和快乐,我忽然不想就这么孤单地死了。”他微微顿了下,似乎轻叹了一声,“我说过,我不是好人,所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会困你一生一世……”
我……我被他的宣言吓得止住了哭!他是说过他不是好人,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故意用这句话来逗我开心,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他还真他妈的不是好人!明明是他骗了我,明明是我付出了这么多,明明是我为他受了伤,明明是他把我关进了草棚,我怎么却还能为他这么一两句话哭成这样!
我抬手一抹眼泪,冷笑:“一生一世?你当我是猪狗啊,圈在这个棚子里就是一生一世,朱离我告诉你,姑奶奶我可没受虐倾向,没打算当肉脔……”
“晴儿……”
我一抖,我靠,成心恶心我不是。想起他那会儿叫“晴儿”我就一身一身的起鸡皮疙瘩。虽然我注定要顶着这个名字,但那么暧昧和纠结的称呼,我听着就是不爽。他……原来一直这么叫这位?好博大的胸怀啊,都这么往死里整他了,还能叫得这么深情款款?
我瞪眼:“叫小白。”
“好,”他似乎笑了笑,“小白。”我再抖。怎么这么难听的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都可以腻得糁人?成心不让我好过是不是?
见我又瞪他,他忽然不笑了:“我喜欢你刚才的样子,以后都这样吧。”
我一怔,这没头没尾的话,又是哪一出儿?我真跟不上他跳跃性的思维,他的要求我还没答应呢,这就开始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