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若弱被他这样出其不意的一问,顿时整个人都傻掉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抵赖:“表哥,你怎么这样问,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连城只是定定看住她,眼神一瞬都不瞬。阮若弱被他看得,只觉自己在一寸寸缩下去,恨不能钻进哪个地缝躲起来。然而身在马车中,无缝可钻,只有死撑着。
两人都沉默,一如山河静峙。空气中有看不见的大潮在澎湃汹涌着,谁会被这无形的浪潮打得立足不稳?
良久……马车停下来了,车外的车夫扬着嗓子唤道:“公子,阮府到了。”
“表哥,我到家了,再见。”如蒙大赦,阮若弱嗖地一下跳下车,仿佛身后有七狼八虎追逐着似的疾奔进了阮府大门。玉连城透过车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陷入沉思中……
***
时令入了夏。
阮若弱没有想到这个长安城竟会这么热。这才初初入夏,就天气炎热如近了火焰山一般,青石路板的街道全部被烈焰般的阳光烤成了沙漠白。阮若弱躲在屋里都不敢出门,一把纨扇从早扇到晚,还是汗流浃背。这一刻,阮若弱份外怀念起现代都市社会的物质文明来。空调能调节四季温度,绝对将这样的袭人热浪拒之门外。冰箱里的冰冻可乐拿出来灌上一口别提多降温解暑。现在,别说空调,连把台扇都没有,只有靠一把小小纨扇不停的摇啊摇。
只是天气再热,也还是要时不时的顶着烈日炎炎去花月楼看看水冰清,就白天去还能逮着说话的时候。她和阮若弱一样不能适应这种暑热天气,喋喋不休地想当年。“那时候,我的办公室里可真是四季如春,恒温二十一度。虽然六月天,也照样西装革履的上下班,出席那些各式各样的应酬场合。现在……这种鬼天气,没有空调来降温,我真恨不能扒了一层皮来散热才好。”
“好了好了,俱往矣,你就别再想当年了。越想你越觉得这天气没法捱。”阮若弱在这燥热天气里,人也没了好声气。
水冰清看看了自己身上薄如蝉翼的一身夏装,“奇怪,穿这等清凉装,我怎么就还会那么热呢。”
“天气有这么热,你就算不穿衣服扒了皮也还是热的。真想去哪里游泳去才好。”阮若弱说着说着突发奇想。
水冰清自是赞同不已,“好哇好哇,我也想去。你什么时候去记得叫上我啊!”
“叫上你,你出得来吗?”
水冰清一脸容光顿时黯淡下去,仿佛瞬间枯萎的花。半响后她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这鬼日子我真是受够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再也不活了。”
阮若弱被她唬一跳, “镇定镇定镇定……”知道她长期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忽然被点燃引线的爆竹一样,轰地炸起来了。忙不迭的安抚她。“我一定叫上你,我一定叫上你,我一定让你跟我一块去游上一回泳。也是该让你出去放放风了,老憋在这里真会把你憋疯掉。”
“你说的啊!”水冰清一把揪住阮若弱的胸襟,“我可等着你,你别开空头支票来哄我。”
“把你的手拿来,”阮若弱赶紧推开水冰清揪在她胸口那只纤纤玉手,“你本质上可是个男人,行为要有分寸一点啊!”
水冰清自知孟浪了,赶紧缩回手,陪笑道:“我一时情急,没顾得上选地方就乱揪上去了。见谅见谅啊!”
阮若弱一付大人不计小人过的语气,“念你初犯,我就暂且网开一面好了。以后要注意啊!”
“是是是,”水冰清头点得像鸡啄米,“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去游泳啊?”眼下她最关心这个问题。
“这个,从长计议吧!”
“什么?还要从长计议?”
“当然要从长计议。首先,上哪里去游,我总得先定下个合适的地方来吧。再次,什么时候去游比较避人耳目,你不会打算引得长安城的人们倾城出动来看两个女子在河里游花样泳吧?最后,怎么把你从花月楼里弄出来,我还要大费周折呢。”
“唉!”水冰清一声长叹,“不过是想去游个泳,具体的实施步骤怎么就这么麻烦呢。”
看着她一付没精打采的样子,阮若弱不由得再次出语安抚。“你稍安勿燥,我会尽力想法子,带你出去游上一次泳的。”
阮若弱是在水冰清无限希冀的眼神中走出了花月楼,自觉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一面走一面恨自己多嘴,好好地提什么去游泳啊!现在不带她出去都不行了。可是要如何才能带她出花月楼呢,跟阮若龙商量?不行,阮若龙如果知道水冰清要出花月楼,一定会以保护者自居,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她们两个。那她们如何还可以去游泳啊!
要想什么办法呢?想来想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掏钱,大把银子砸出去,不怕老鸨不点头。阮若弱不禁心里一声哀鸣:又要破财了。
第 34 章
游泳一事,虽然对水冰清说得是从长计较,但阮若弱马不停蹄地在落实这件事情。她花了几天功夫,把长安城内外的水源都考察了一遍。四处“踩点”后终于让她寻到一个最佳“作案地点”。就是长安皇城西外侧的凝碧湖。那一湖绿莹莹的水,好得十足十不辜负它的名字——凝碧,湖面平静如镜,湖水碧清透澈的如玉。阮若弱一眼就看中,当即就拍板决定要“征用”这凝碧湖为她的游泳池。皇城一带居住着的居民们多半非富即贵,是长安城的高尚住宅区来着。这样闲杂人等自然就少些,凝碧湖相对而言的显得清静。尤其夜深后,基本上人迹罕至。如果上这里来游个泳什么的,绝对避人耳目。
好了,“作案”的时间地点都确定下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只需把水冰清那个“作案同伙”从花月楼里弄出来了。
阮若弱唉声叹气地再一次开了她的珠宝箱。箱里原来是满满的琳琅珠玉,充实地如八十万禁军济济一堂。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财”,三军将士已经折损大半。她现又从剩下的小半里掏出几样来,掏得心也疼肝也疼:唉!这个游泳门票也实在是太贵了一点吧。
阮若弱忍痛割爱地孝敬了老鸨一套价值不菲的翠玉首饰,换得她欣然首肯水冰清陪她外出“赏月”,只是限时三更以前必归。阮若弱自然满口应承,回过头来便取笑水冰清,“听到没有,灰姑娘。午夜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回来啊!否则打回原形。”
水冰清笑,“巴不得打回原形,我早就不想披着这层美人皮了。”
阮若弱作骇然状道:“什么?原来你是《画皮》中的那个鬼?”
“去你的。”水冰清像对哥儿们一样,轻捶了阮若弱一下。阮若弱不肯吃亏,马上还击。两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出了花月楼。
水冰清虽然来了唐朝有段时日了,但真正走在长安城街头还是头一遭,自然看什么都新鲜。起初阮若弱还由着她左看右看溜溜达达的走,但后来一想不对,忙提醒她。“喂,你还要不要游泳?等你这速度走下去,到了凝碧湖我们就该回头了,否则赶不上三更时分的限归时间。”
水冰清一听言之有理,马上专心一致地赶路。虽然入夜已久,但白日里烈日的余热犹存,空气闷热地像稠糊的胶水,把人的衣裳都胶在身上。她们俩人走得急,更是出了一身透汗。迫不及待地想快点把自己扔进一湖清凉的水中。
终于看到了凝碧湖,月光下一池清莹莹的水,荡漾着碎银般的粼粼波光,星星点点的闪烁不定。美丽的如同一个仙境。水冰清一见着这湖水,立马小跑起来,隔了老远就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下去。平静的水面顿时溅开一朵大大的水花。阮若弱不由看得失笑,笑她这股急不可耐的劲儿,倒活像如高尔基所言“如同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别说,这话用来形容水冰清眼下的迫切程度再合适不过。只是或许会把高老先生的鼻子气歪掉。
阮若弱没水冰清这么性急,她在岸边的小树林里换上了她带来的泳衣。其实也不是什么泳衣了,只是一套唐朝少女惯穿的夏日长裾,颜色是纯白,式样很简单,用锦带束在胸部,再披上一层薄薄的透明纱衣。单论款式而言,做泳衣似乎不合适,但阮若弱看中它的面料,她亲自试验过,这条长裾泅水后不会显得透明。她可不愿意穿身衣服下水后,立马变得跟没穿一个样。
她换好衣服出来后,水冰清已经在水里不知游了几个来回了。正朝着岸上喊:“你怎么回事,还不下来吗?这水里可真是舒服极了。”
阮若弱于是也滑入池中,果然,池水清凉如晨露,将一身的火热都驱逐离境,她不由得将整个人都潜入水去,在池水的碧波深处潜游起来。天,好舒服啊,有种在空调房里的感觉了。阮若弱惬意之极。
水冰清果然是个游泳行家,她入了水,好似蛟龙入了海,各式各样的游泳花样层出不穷,看花了阮若弱的眼,不得不佩服。“你实在很棒,棒极了,是我毕生所见的泳技高手。”
水冰清摆出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这算什么,我现在是困在这具女人的身子里,体力上很吃亏。如果让我恢复男儿身,我还可以游上几个更厉害的花样给你瞧瞧。”
看着水冰清一身薄如蝉翼的绸衣裙,被池水一浸透,完全透明。曲线玲珑的身子几近全裸,阮若弱忍不住要笑,“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简直跟没穿衣服似的,让旁人看见如何了得。”
水冰清满不在乎,“管它呢,反正不是我的身子,谁爱看谁看好了。”
阮若弱只是笑着摇头,“太没道德了,占用了人家的身体,也不替人家好好爱惜着。”
水冰清不答这句话,转移话题道:“你的游泳技巧也挺不错呀!不如我们来比一比吧。先比潜水,看谁潜的时间长。”
“比就比,谁怕谁呀。”阮若弱应战。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一个猛子潜入池水中。
阮若弱潜入碧波深处,透过头顶上琉璃似的水幕,可以看见水面上万点粼光闪烁,如同看一天的幽亮星月。隐隐约约间,她像听到了什么悠扬的声音,似一根轻柔的丝线,袅袅地钻入耳中。仔细分辨一下,竟是一阵清越的箫声破水而来,曲调幽怀虚谷;韵彩风流;传到了水草葳蕤的深处。阮若弱被这天籁般的箫声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浮出水面,看到湖上多了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一个月下吹箫的白衣公子。眉宇轩轩,身形皎皎。这是谁家年少,如此闲情逸致的月夜品清箫?
阮若弱远远地看了半天后,唇角轻扬,慧黠一笑,整个人又没入池水,在水波中无声无息地潜近了那叶小舟。突然间破浪而出,一双手攀上船舷,仰着头朝着舟上的白衣公子大喝一声:“李略。”
凝碧湖畔,原本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徐徐清风拂过不知名的花香,在氤氲的水雾里缓缓地弥漫。还有弯月如眉,在潭水上撒落着湛湛清辉。正一心一意沉浸在幽幽箫声中的小王爷李略,猝不及防地,被阮若弱一声大喝,惊得整个人一颤,手里的箫都没拿稳,“咚”地一声掉下水去了。阮若弱成功地吓了他一跳后,先是乐不可支。再一看居然唬得他失手掉了东西,忙一个猛子潜下水去追那支箫。月色虽明,但这支箫若沉入湖底,可就再难寻觅。随着她的动作,水面上又是一朵清冷雪白的水花绽开来。
小舟上,李略根本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突然间有人喊了他一声,惊得他失了手中的箫。等他再循声觅人时,却只见船边一阵水花翻涌,哪里有半个人影?正怔仲间,前头划浆的秦迈,也听到动静后一个箭步窜到船这端来,一脸紧张,“小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李略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一双迷惑的眼睛把眼前的一湖碧水看了又看,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听到船边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忙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人从碧水溶溶中浮出来。一只莹白的玉手攀住船舷,另一只手挥着他适才落水的碧玉箫。“李略,你的箫我找到了,给你。”
李略怔住了。他半响回不过神来,只是定定看着自水中升起的阮若弱。她也正仰头望着他笑。白玉般的脸颊上、乌檀般的头发上全是水珠,在月色辉映下,一颗颗晶莹剔透如珍珠,依稀可觉暗香与光。而她的笑容,在这波光水影中看来,清澈纯净的不染任何杂质,仿佛赤子稚婴般的无邪。李略的眼神如遇上磁极的铁,不得不被吸引过去。
“李略,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不是又生气了吧?”看见李略怔怔地半天不理她,也不把箫接过去,阮若弱还当他又闹别扭了。
李略如梦初醒般,赶紧掉开眼睛,定一定神,才伸手接过箫。
秦迈在一旁也傻了半天,这时才勉强说得出话来。“阮……三小姐,你……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来游泳啊!”阮若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什么?”秦迈没听明白。
阮若弱聪明的马上改口,“我来凫水。”
“你……你一个女儿家,居然会凫水。”秦迈只觉眼前一幕太过匪夷所思。只是不待他思明白,李略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