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之后,冉顔便到甲板上去赏景。
越往北去,便越发寒冷,江风已经带着刺骨的意味,冉顔拢了拢披风,看着两岸渐渐变化的建筑,冉顔觉得,仿佛那个胡姬酒肆、鲜衣怒马,热烈开放的长安已经渐渐向她靠近。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
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坦开。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
————《帝京篇》王勃
卷二帝京赋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途中
船行江河,摇晃不定,古代行远路是现代难以想象的辛苦。
冉颜以前不常乘船,经过数日之后,已经习惯了在船上漂泊的感觉,偶尔还能到甲板上去看一看两岸秀丽的风景。冉美玉情况可就不那么乐观,她自幼生长在水边,乘船自然不成问题,刚开始活蹦乱跳,把找冉颜的茬当做饭后娱乐,可是十余日过后,简直奄奄一息了。
冉颜也难得得了清静,坐在甲板上看风景。
从苏州到长安,少说也得月余,折腾才过了一半,便是连冉颜这样耐得住性子的人都快要临近崩溃了,感觉剩下的十余日是那么的漫长没有尽头。
冉颜眯着眼睛,看着滔滔江水,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颜受不住了?”冉云生纵然经常南来北往,经过十余日的折磨亦有些憔悴之色,不过竟是将他本就俊秀的容颜更添几分秀色。
“只是有些无聊罢了。”在庄子上至少还能种点草药,研究配药,可在船上可供使用的药材有限,往长安的路上路途遥远,说准就能用上这些,冉颜只挑了一些不常用的药材来用。比如钩吻、乌头、天仙子……
“你前几日不还兴致盎然的配药?”冉云生在她身边跽坐下来,“阿颜配的是什么药?”
冉颜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这个无色无味,能溶于水,最重要的是服用之后,即便解剖尸体也不容易发现异状。”
很多化学药品都是无色无味的,毒性巨大。而药材制成的毒药,所谓“无色无味”也不过是把“色”和“味”的程度降低,每种药物都有其特定的气味,是因为它们其中含有的那些物质,如果去掉气味,很有可能就把它们的作用也一并破坏。
“阿颜……”冉云生盯着冉颜看了一会儿,总结道,“你怕是真的闷坏了。”
冉颜掂了掂手里的瓷瓶道,“是啊,否则我怎么会研究这种无聊的东西。”
要杀人的话,在大唐这种验尸程度,她至少也有几百种方法让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哪里需要无色无味的毒药?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你若是闲着无事,不如练练箫,若是下苦心练,一个月后即便不能与萧侍郎相提并论,也应当很不错了。”冉云生苦口婆心的劝冉颜做点娘子家该做的事。
冉颜靠在圆腰胡床的靠背上,用手支着头,缓缓道,“十哥也太看得起我了,一个月……即便一年我也不能达到不错的水平。”
“阿颜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冉云生还记得冉颜曾经学过古琴和筝,通晓乐理,学起来应当很容易。
冉颜无奈道,“不是妄自菲薄,是实事求是。说个通俗点的比方吧,就是耍大刀的武夫捏绣花针,纵然能绣出东西来,但架势总是不像。”
晚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娘子这个比方说的好,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你吹一遍来听听。”冉云生怎么也不相信会出现这种效果。
冉颜也不多说,从袖管中抽出长箫,跽坐起来,摆好姿势,还没开始吹便被冉云生打断,“直身倒是无错,可你这手臂不需如此僵直,自然即好。”
这可是冉颜最自然的状态了。六年之间不断的解剖,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便是握着解剖刀,或者写验尸报告,任谁都会如此。
“还是不吹了。”冉颜收起长箫,转而问道,“十哥,还有多久能到长安?”
冉云生见她真的不想继续,也不逼她,顺着话题道,“约莫还有五六天的功夫便能到洛阳,之后我们便转行陆路,若是快的话,八九日便能到达新丰,到新丰就离长安不远了。”
道路说起来倒是不怎么曲折,但是冉颜可不敢盲目的乐观。
洛阳古称豫州,地处中原心腹,依山傍水,交通便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开唐以来,洛阳风调雨顺,商贾、士人云集,其繁华纵然比不得长安,却也是大唐数得上的大州。
但是随行带着商船,在洛阳城内的码头不便卸货,便在距离洛阳十几里外的一个小镇码头上停留卸货。
在船上晃的习惯了,乍一站在结实的土地上,冉颜有些飘。
因着商船要卸货,冉云生便让冉平裕领着冉颜和冉美玉去酒楼歇息一会,自己则与一个掌柜在码头上处理卸货的繁琐事情。
冉平裕说会在此地停留一晚,若是不累的话,可以坐马车到洛阳城中去看一看,可是冉美玉浑身都已经软的如面条一般,立刻道,“我不去,若论繁华,洛阳岂能比得长安,有什么好看的!”
冉颜对洛阳这样的千古名都自然有些兴趣,不过想到接下来还有十几日在马上颠簸,便打消了想法。
反正洛阳就在这里,以后若是有机会也能再来看看,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说定了之后,几人草草用了餐,便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去补眠。
冉颜一沾枕褥很快便沉沉睡去,以前一个礼拜赶到七八个地方去验尸也没有现在这么累。
昏昏沉沉的睡到次巳时,冉颜尚未起塌,晚绿便在她耳边轻唤,“娘子,娘子?”
“嗯?”冉颜微微皱眉,含糊问道,“何事?”
“刘医生来看您了。”晚绿轻声道。
冉颜睁开眼睛,拥被坐起,缓了一会儿才问道,“刘医生?哪个刘医生?”
晚绿见冉颜行了,也不再拘着声音,笑答道,“娘子是睡糊涂了吧,还能有哪个刘医生?自然是萧家那位,刘青松刘医生。”
“刘青松?他不是与萧颂赶往长安了吗?”冉颜从榻上下来,在木盆里抄起水洗了脸。
晚绿飞快的帮她擦拭好,歌蓝手脚麻利的帮她穿上衣物,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晚绿道,“说是萧郎君惦记着您手臂上的伤没好,还晕着船,猜到咱们会在洛阳转路,便遣刘医生在这儿等着您。”
萧颂虽然对心里对刘青松和冉颜共知《关山月》这首诗的事情有些些酸,但他还是很信任刘青松,所以便不避讳的将刘青松遣来照顾冉颜的伤势。
简单的整理好之后,晚绿便去请刘青松过来。
歌蓝将屋内的帘幔放下,冉颜便在帘外的席上跽坐下来。
不过片刻,刘青松便背着大想起颤悠悠的进来,依旧竹竿一样的身材,但面上看起来有肉多了,看来脱离萧颂,他日子过得很滋润。
“娘子的手臂怎么样?”刘青松放下箱子,从里面掏出一块垫子,垫在箱盖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尚好。”冉颜抚着包裹严严实实的手臂道,“再过十余天便能拆了。”
“那看来愈合的很好。”刘青松本就觉得萧颂派他来是多此一举,但既然来了,就不能什么也不干,“九郎急着回京述职,否则今日你见着的肯定是他了。”
冉颜木着表情点点头。
刘青松扶额,如果不论男女,冉颜的能力无疑令人敬服,但就男女感情而言,他就想不明白,萧颂怎么会看上这种不苟言笑,毫无风情可言的女子呢?刘青松喜欢所有美女,但至于冉颜这类,他看来看去觉得也只有长得好了。
萧颂派的正事三两句便说完了,刘青松往前凑了凑,开展起自己最热衷的八卦事业,“你跟那个苏药师很熟对吧?”
冉颜心里顿了一下,投去疑惑的目光,她觉得萧颂不会是那种嘴巴不掩饰的人,但刘青松为什么会知道呢?
刘青松见她疑惑,不禁道,“寻常的嚼舌根叫做三八,只有运用高智商的思考才叫八卦,我与九郎穿着开裆裤一起玩到大,他是什么性子我自然猜的到,上次苏药师出现在影梅庵的事并非什么隐秘的事情,九郎能把这个事情压下来,可见他是真正把你摆在心里的……但是……”
刘青松又往前凑了凑,勾着脖子压低声音问道,“其实你心里中意的是苏药师吧?”
此话一出,冉颜和晚绿歌蓝三人都皱起了眉头,刘青松干咳几声道,“不说就罢了。”
冉颜一向话少,刘青松这个连看见两只蚂蚁先后爬出窝都能想到八卦的人,竟然在她身上挖掘不到任何有意思的事情,问了半晌,渐渐觉得没趣,便背起他那大药箱,一步三颤的告辞。
他前脚刚出门不久,晚绿便道,“娘子,这刘医生神神叨叨的,说话也极不规矩。”
“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冉颜沉静平缓的声音传出屋外,刘青松听见这句话,不由自主的顿住脚步。
只听她又道,“不愿面对现实,所以成日想象那些故事,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演一个故事,等到演完了,或者梦醒了,便能回到他想回的那个现实……”
其实冉颜又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呢。
晚绿和歌蓝听的一头雾水,屋外刘青松面上两行清泪倏然滑落。
一言惊醒梦中人,十几年来,刘青松从起初的新鲜感,到后来的自我欺骗,他从来没有清醒过,对于一个恋家,并且有一个温暖家庭的刘青松来说,来到大唐,是他无法接受的。
这样的孤单彷徨、身处异世,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够承受。他这些年,一直都像是沉浸在故事里不能自拔的感觉,就如冉颜所说,他渴望有一天能一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自己的席梦思床上。
刘青松这厢正凄凉着,客栈前堂中轰的一声巨响,将他吓的一个激灵。
屋内冉颜等人,也被吓了一跳,晚绿道,“奴婢去看看。”
第一百五十三章诡异雕青
冉颜想起冉平裕和冉韵还在前堂,也顾不上等候晚绿回来禀报,连忙带着歌蓝一并赶了过去。
从客栈的后院到前堂不过几百步的距离,刚刚出了游廊已能听见大堂中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哭喊声。
进屋之前,歌蓝拽住冉颜,从袖中掏出一块薄纱给冉颜覆在面上,后面用簪子簪住。
竹帘撩开,冉颜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看见冉韵正扑在冉平裕的怀里发抖,提着的心不由放了下来。
冉平裕见冉颜过来,连忙道,“阿颜快回去歇息,莫要管此事。”
冉颜顿住脚步,打量大堂里一圈,原来那一声轰响是因为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断裂倒塌,二楼围栏边站了许多围观的客人,显然也已经被困在楼上。
楼梯倒塌的地面上许多碎木,满堆碎木之间,有鲜红的血缓缓向四周殷开。客人均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堂中的骚乱渐进平息,一个中年锦袍男人才从后堂风一般的冲了进来,看见现场的情形,立刻指着小二嚷嚷道,“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救人!”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兴许人还没死呢!
四个小二连忙上前去,手脚麻利的将上面搭着的木头移开,不一会,一个衣衫半落的中年男人露了出来,那人身体卷曲侧躺在地上,面容微微向外侧偏,脸部略黑,五官扭曲,一副骇人的表情,而脖子以下的身上却相对要白皙许多,后脑勺上血液淋漓。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半裸露的背部上露出的一片雕青——一个带着微微笑意的佛头!
青白之色映衬着那人骇人的表情,这尊佛怎么看都觉得笑容诡异。
雕青也就是刺青、纹身,唐宋时期尤为风行,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时尚。
一个稍微胆大一些的小二连忙用手指探了探这人的鼻息,须臾,倏地收回手,颤声道,“死了,死人了!”
另外一个小二似乎想起什么,立刻转身指着冉韵道,“方才就是这个小娘子火急火燎的上楼时,梯子才倒塌的!”
一个小娘子能把梯子给踩塌了?说出来人家也只会说他们店里的楼梯年久失修罢了!那掌柜气急败坏的跺脚,“立刻去报官!”
吼完之后,掌柜的缓了缓火气,拱手朝四周围观的人道,“今日小店不幸出此祸事,各位的酒钱一律全免,还请诸位且留一留,等官府来人,帮忙把此事前因后果说清楚,小的在这里先拜谢各位了!”
掌柜说着,朝四方各作了一个长揖。
众人见他态度恳切,且也怕这会儿走了,回头官府怀疑他们与案件有什么干系,遂都应承下来。现在冉颜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不过面对一具死尸,众人很难安坐,都有些不安的贴墙站着。
冉颜为显得不太突兀,也随冉平裕一起站到边上。在看见这具尸体的第一眼,冉颜便能够确定这具尸体在楼梯榻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不止这一时半刻。
但是冉颜行路之中遇到这种事情,她也无意于多管闲事。至于冉韵,也不过就是从楼梯上经过,任谁都能想到,一个娇小的娘子怎么也不可能把楼梯压断。
这个镇子距离县不远,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衙门的人便赶到了。
来的是一个捕头,和十几名捕役,那捕头一只脚才抬进屋,洪亮的声音便传来,“掌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