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还留着泥?
“净垣师太有没有杀人?”一直沉默的萧颂,忽然发话,一改兜圈子的问话方式,甚是犀利。
净垣依旧垂着眼,没有丝毫慌乱,“贫尼是清修之人,怎么会杀人。”
“哦,那请师太说说,这双鞋是不是师太所有?鞋上的泥又是何时何地沾染。”萧颂问道。
“鞋是我的,却不知道何时沾上了泥。”净垣道。
“观师太是个喜洁净之人,不知多久清洗一次衣物鞋袜?看这个泥土干的程度,可至少有五六日了,不知它为何一直都摆放在你房中?”
“前些日我身体不舒服,所以衣物都是由徒弟代为清洗,至于鞋子为何落下,贫尼并不知晓。”
“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徒弟代洗?”
“半月之前。”
“具体日期?”
“七月十七。”
……
萧颂一个个问题像飞刀一样唰唰唰的甩出来,仿佛根本没有经过思考一般,让被询问的人也没有丝毫防备,弄得不管被问之人还是旁听之人都是汗流浃背。
即使这些问题净垣都能一丝不错的回答,却还是不能摆脱她的嫌疑,因为每一个死者的死亡时间,都没有人证明她一直都在房间里睡觉,不曾出去过。
而同样,仅仅一个沾了泥巴的鞋底,也不能证明净垣就是杀人凶手,所以,最终结果还是只能暂时收押。
殿中人都退出去的时候,萧颂忽然转头问冉颜道,“不知道十七娘怎么看待此次审问?”
“我只会验尸,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冉颜的长处是根据尸体上的伤口,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死亡体位、死者曾经去过什么地方等等,依着线索顺藤摸瓜,她是法医,不是福尔摩斯,连尸体都没有,她玩什么,单凭几句审问能有什么想法?
萧颂听着她似有点赌气似的语气,微微一笑道,向前探了探身子,凑在她耳侧道,“那……在下晚上再来找你。”
他的声音本就魅人,加之故意而为,越发的骚动人心,冉颜知道他估计是想寻她帮忙验尸,只是故意逗她,遂隔着皂纱冷冷的甩了他一个刀子眼,“萧按察使,你穿着官服,还请自重。”
冉颜的本意是:你是一个朝廷命官,怎么能做调戏小娘子的龌龊事情!
可是到了萧颂这里,却硬生生变了个味道,他语带笑意的道,“放心,在下晚上不会穿官服。”
这个人看起来一副沉稳气派的样子,行事却总是吊儿郎当,活脱脱一个二世祖,冉颜咬牙,恨恨的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萧郎君生的一副气派好模样,做事可不能配不上这个样貌,否则是大不孝。”
说罢,蹭的起身向门外走去。
萧颂面上笑容更盛,看着冉颜笼罩在幂篱里绰约的背影,连那双璀璨的眼眸里都染上一层笑意,伸手端起茶杯,刚刚搁到唇边,手却顿住,用杯盖撇了撇水,又放回到几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刘品让方才一直暗暗注意萧颂的动作,虽未曾听见谈话内容,但看冉颜似乎颇为气恼,便私以为无非是什么儿女情长之事,心中微微一动,叹了一声道,“冉十七娘真真是巾帼不输须眉,验尸之能绝非一般人能比,只可惜……唉,过些日子嫁人了人,恐怕就不能轻易请动了。”
萧颂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看着刘品让,淡淡道,“能帮你这至关重要的一回,刘刺史应当高兴才对,刘刺史一向尽职尽责,两袖清风,皇上才会压下那些弹劾,派我过来协助办案,个种意味,想来也无需我多言。”
从萧颂的表现上丝毫看不出重视冉颜的样子,刘品让心里疑惑,面上却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老夫定然全力以赴,纵死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按察使远道而来,未作休息便立刻投入案情,真是让老夫惭愧!”
在官场上,什么话都不能说满,唯有对皇上的忠心,不仅仅要满,还要满到天上去,把生死置之度外,为皇上一句话不惜肝脑涂地,不管心里怎么想,实际上会怎么做,至少嘴上得这么讲。
两人互相打着官腔,相让着走出影梅庵,各自上了马车。
萧颂一坐到车内,便敛去了和煦的笑容,出声道,“白义。”
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是一种迫人的气势,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白义一个铁打的汉子,拘束的跽坐在车门口,恭谨道,“郎君。”
“让你拦住老太太派到冉府提亲的人,你可有拦住?”萧颂的剑眉不自觉的便拢起来,听说老太太和舒娘合计着要到苏州冉府提亲,他心里并没有排斥的感觉,但是在还没有弄清他所谓“克妻”之名的原因,怎么能再娶一个回家送死。毕竟,冉颜和杜氏、卢氏不同……
第一零七章找他
两人互相打着官腔,相让着走出影梅庵,各自上了马车。
萧颂一坐到车内,便敛去了和煦的笑容,出声道,“白义。”
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是一种上位者的气势,给人一种压迫到窒息的感觉。
白义一个铁打的汉子,爬上马车之后也只能拘束的跽坐在车门口,恭谨道,“郎君。”
“让你拦住老太太派到冉府提亲的人,你可有拦住?”萧颂的剑眉不自觉的便拢起来,听说老太太和舒娘合计着要到苏州冉府提亲,虽然他心里并没有排斥的感觉,但是在还没有弄清他所谓“克妻”之名的原因,怎么能再娶一个回家送死。毕竟,冉颜和杜氏、卢氏不同……
“属下遵照郎君的意思,在江宁拦住了萧管家。”白义脑门上冒汗。
萧颂眉头皱的更深,“去打听打听,什么人向冉府提亲了。”他相信刘品让不会无的放矢,胡乱嚼舌根。
“郎君,此事……不必打听了,属下今早便听说此事,是崔氏六房嫡子向冉府提的亲。”白义实在看不透自家郎君究竟想些什么,明明很不满意这桩婚事,为何又在意人家娘子要嫁给谁?
萧颂眼睛微微眯起,“崔氏?博陵崔氏还是清河崔氏?”
白义答道,“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的六房嫡子只有一个,便是名声颇盛的桑随远。
贞观九年的时候,桑辰是状元,他屈居在此人之下,还有一段时日同朝为官,因此曾特地留意过桑辰,所以萧颂对他可谓知之甚深。桑辰是个执拗的人,想法也奇怪的很,就像他认准了自己不是博陵崔氏的人,就算别人揪着他的耳朵喊上一万遍,他也全做不知,而且再问起来,像是从来没有听过一般;譬如他母亲私产的二十余家瓷器窑和店面,他觉得不属于自己,但凭各大掌柜说破了嘴皮子,在他的茅草屋前跪破膝盖,他也拒不承认……
连名利和钱财都不为之所动,旁人只作他清高,可萧颂觉得他只是固执。
如果桑辰认定了冉颜,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轻易改变了,就算冉颜嫁了人,生了子,埋在别人家的坟里,他也不大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在萧颂的认知里,桑辰就是这么个人。
萧颂心底浮起一丝烦躁,沉声道,“你让萧管家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去提亲,言谈举止客气点。”
白义怔了一下,郎君决定的事情可是从来不会改变主意的啊,他怀疑自己听错,连畏惧都忘记了,不禁问了一句,“郎君说……去提亲?”
“没听懂吗!”萧颂冷冷道。
“是!”白义缩了一下脖子,正要退出去,却又被萧颂叫住,“罢了,不必去了。”
白义愣了半晌,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才拱手应了声是,跳下车去,心里嘀咕,自家郎君可从来都是个稳重的,说一不二,没有做决定的事情也不会随便宣之于口,怎么这次一会儿一个变!果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影梅庵中,冉颜在屋檐底下盘膝吐纳,平心静气,可是收了功没一会儿,又有些烦躁,急急穿上鞋,转头对晚绿道,“跟我去找桑辰。”
这不是嫁不嫁的问题,冉颜从初次见到这只二兔想到他提亲之前,完全没有察觉他要去提亲的苗头,不过就是见到她会脸红,她以为这只兔子本就是这么害羞的人,不过现在想想,她还真不知道他与别人相处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
晚绿震惊的瞪大眼睛,昨儿还一副宁死不嫁的模样,今日怎的就这么迫不及待!
“娘子,出嫁前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邢娘刚刚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嫁,还以为起了作用。
只有歌蓝看的清清楚楚,冉颜哪里是会情郎啊,分明是一副宰人的架势,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死人脸,但那种气势想隐藏都隐藏不住。
邢娘一个人哪里拦得住冉颜,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冉颜便已经走出院门。邢娘赶紧催促晚绿和歌蓝,“你们俩快跟上去啊,能劝住就劝住,劝不住就好好跟着,早些回来!”
晚绿匆匆跟了上去,歌蓝转回屋内取了幂篱才穿上鞋子,跑了出去。
追到庵外才看见冉颜的身影,歌蓝看着冉颜步履飒飒生风的样子,抿嘴一笑,心中觉得这样的娘子还是挺有趣的,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家的娘子可以这么有活力。
既然上天决定让另一个灵魂以她家娘子的名义活,那这个就是冉氏十七娘,至少这具身子还是原来的娘子。歌蓝想着,直到山脚下才追上晚绿和冉颜,伸手拉住冉颜,将幂篱给她戴上。
冉颜看着这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认真的模样,心底不由一暖。这些天她也一直用药给歌蓝治疗,可惜好像没有多大起色,针灸之类又非冉颜的强项……冉颜忽然想起苏伏,他是赫赫有名的苏药师,配药技术一流,想来医术也不会差,可惜,前些次见面虽然觉得知心,却还不算熟悉,而且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自然没有聊的太多,昨晚之后好像彼此关系更加熟稔,却又忘记问怎么能找到他。
想着这些,冉颜不由诧异,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她曾认为极度危险的男人卸去防备?
“娘子?娘子?”晚绿凑近她大吼了几声。
冉颜吓了一跳,轻斥道,“吼什么!好好说话不行么。”
晚绿扁扁嘴,“奴婢也想做个温婉的可人儿,可都喊了十几遍了,您听不见,没法子才这么大声。”
“你?温婉?我以前也没听不见,你还不是成日和小厮掐架?”冉颜淡淡的道。
说起以前的事情,歌蓝微微一愣,有刹那的恍惚,仿佛这还是原来的娘子。她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雾气,缓了两息,再抬眸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伸手捅了捅晚绿,抬抬下巴示意让她去寺院里寻桑辰出来。
晚绿鼓着腮,“虎步生风”的往云从寺去,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冉颜和歌蓝一眼。冉颜带着幂篱,她看不见表情,但歌蓝那忍着笑的表情却是一点不差的落入她眼里,当下一跺脚,柳腰轻摆的学起了莲步轻移,到底是经过苛刻教导的侍婢,晚绿脾气再火爆,再不拘小节,也不是一般侍婢能比,这么几步走起来倒真是像模像样。
第一百零八章惊见天人
冉颜心底因桑辰而生出的恼怒稍稍缓了缓,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平心静气,耐心和气与桑辰开诚布公的谈谈,劝他取消婚约。
晚绿与门口的和尚说了几句,那和尚便领着领着她进门去了。
云从寺也是接受香客供香的,因此也常有夫人娘子出入。歌蓝让晚绿去找桑辰出来,也主要是考虑到娘子家的矜持,不能直杀上门去,况且看冉颜之前的状态,歌蓝觉得还是给她一段时间缓和缓和才好,免得伤了桑辰的体面,毕竟对方可是博陵崔氏家的人啊!
寺门口有不少小沙弥、和尚往来,也偶尔有香客,看上去都是普通人家。冉颜和歌蓝站在离寺门不远处的柳树下,柳叶密密低垂,将两人身形半隐住。
“阿弥陀佛。师叔回来了。”一个小沙弥清脆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是一句清越的佛号,“阿弥陀佛。”
飘渺似云端传来,泠泠如清泉流泻,冉颜和歌蓝同时转过身去,青柳被风轻拂,若隐若现之间只见一袭缁衣广袖僧袍的和尚双手合十正微微屈身还礼,一个精致的侧面,颀长的脖颈连接宽厚的肩膀,便是连光的头颅,曲线也无可挑剔。
一个人长得是不是真的好看,只要去掉装饰物和头发的遮掩便能够清楚的分辨出来,而眼前这个和尚,无疑生的极好。
“怀隐师叔。”又是一个和尚与他打招呼。
原来这就是晚绿说的那个,俊美到天怒人怨的怀隐和尚。冉颜目光跟随着他,怀隐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遂转过头来。
枝叶摇晃间,显露出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淡然而出尘,狭长的凤眼只需微微一个眼神便能流转出魅人的颜色,然而偏偏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合十着双手,冲冉颜和歌蓝吟了一句佛号,微微躬身,而后淡淡然转身离去。从始至终他那张出色的脸上就只有云淡风轻,那双出色地眼眸里也只有淡漠尘世的疏离。
他看人或看物,都是一种俯瞰芸芸众生的漠然,并没有什么不同。冉颜脑海里浮现四个字:得道高僧。
如果真有天人的话,当如是了吧。
若论样貌,萧颂和苏伏都不输他,可他通身上下没有一点烟火的味道,举止间也尽是绝俗的洒脱,宛如不沾人间烟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