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澄泥砚下,我曾写过……
“快些!”屋内的人低吼道。
冉颜借着月光仔细的打量草舍,四面似乎都是草帘,而并非墙壁,无门无窗,倘若把四周的草帘都卷起来,此处原本应该是一个类似亭的模样。
这样的建筑,若进去了,逃出来的机会应该还是很多的吧?
冉颜一只脚榻上了石台,匕首已经反握在手中,忽然察觉到右手边的草帘有微微的动静,她目光微转,便瞧见一只箭头从里面伸了出来。
冉颜心中一惊,想也未想的便卧倒在地,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支箭咻的一声射了出来,贴着她的背上一寸擦了过去,她甚至能感觉到羽箭带出的凉风。
隐藏在暗处的何寺正被蚊子咬的心烦意乱,他本也以为不过是妇道人家斗来斗去的小伎俩,为了败坏冉颜名声,也并未深想,所以才卖了个人情给她,眼下一见竟有箭射了出来,心中陡然明白是受了冉颜的骗,不过来都来了,倘若不送佛送到西,他都觉得对不住自己在这里喂了这么久的蚊子!
“保护献梁夫人!”一声令下,从竹林里冲出许多官兵。
方才那一箭若不是冉颜反应快,早已经射在身上了,萧府的护卫都是满身的冷汗,但他们是属于隐秘型的,不能轻易暴露在人前,更况且,他们现在冲出来,说不定会被官府的人当做绑匪,因此只能悄悄靠近,在暗中护着冉颜。
官府中有十余人将冉颜护了起来,其他人全部向草舍冲去。
从草帘之中伸出十几只箭头,不断向外射,而且这回射出的剑与方才的力度、速度都有所不同。刚刚射冉颜的是弓箭,而这次分明是那种连发弩。
箭雨纷纷。不断有人中箭。
“十七娘!”
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南边的竹林里传了来,冉颜抬头看过去,正见一袭宝蓝色华服,发髻已经松散的落下,仿佛是随意在身后随意结起,那人立于修竹之中,白月光从竹叶中漏下,在他身上落下细碎的光斑。映得那张俊美温雅的面容朦胧。
“桑辰?”冉颜第一眼竟是不曾认出如此俊雅之人,竟是那只二兔子!
桑辰看见到处都是血,脸色惨白,一手撑着竹子。勉强没有晕倒过去。他满脸焦急的看着冉颜。不知如何是好,因为空地上到处都是血,月色下距离的稍微远点还看不大清楚。倘若离得近了……桑辰知道自己是见血晕,不晓得会不会还未走到冉颜跟前,便晕过去了!
“站在哪里不要动!”冉颜高声道。她喊罢,对四周人道,“桑随远不在草舍里,我们走!”
许多人也早就发现了桑辰。但并不是人人都认识他,此事听见冉颜的话。才一边防着箭一边往后退。
冉颜在几个人身后,慢慢往竹林那边转移。
“娘子!”桑辰忽然惊呼一声。
冉颜闻声抬头,只见一道人影冲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被扑倒在地,冉颜背部被石块硌到,痛的她倒抽一口冷气,她微微动了动,趴在她身上的人传来一声闷哼。
冉颜愣了一下,只觉得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子缓缓流下。
“桑辰!”冉颜大惊,想起身,却推不动他。
“献梁夫人莫动,随远先生中箭了!”不知是谁在纷乱之中提醒了一句。
冉颜也无心去管其他,她看不见究竟是什么情形,只好问道,“桑辰,你伤到哪里了?”
桑辰没有回答,片刻,却是笑了起来。
瀑布声犹如雷震,可是冉颜此时觉得很安静,安静道她能清楚听到桑辰笑中的每一种情绪,是欢喜,是轻松,是悲伤。
“桑辰!你回答我,你伤到哪里了?”冉颜心下一片冰凉,也管不了周围是怎样的状况,扬声喊道,“来人!”
“十七娘……”桑辰轻轻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细微的颤抖,“我,很高兴……”
“别说话,别说话。”冉颜不知道他哪里中了箭,不敢随便乱动,只能轻抚着他的手臂,不知道是安慰他抑或安慰自己,“桑辰,不会有事的,信我,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有什么话等回去之后再说。”
冉颜说着话,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沾许多黏黏的液体,她将手举到眼前,就着月光看见满手的鲜血。她心中很清楚,从扑倒到现在并没有多长时间,如此大量的血,定然是伤到了大动脉,上身的大动脉……
“很高兴,我终究不会……永远都向你……相反的方向跑。”桑辰的声音在冉颜耳边,能感觉到他浓重的吐息,“我……送你的每一方澄泥砚底下,都有我写下的……”
桑辰视线开始有些朦胧,脑子亦有些昏沉,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有勇气将所有的心迹都对她说,便想一口气都说完,他怕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亦或者,再醒过来的时候,却又不敢对她说了。
十七娘,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明明我对你表明那么多次的心意……
桑辰脑海中还清晰的记着,在春末的苏州,石桥之上,那个娘子一把抓住他,其实当时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风扬起幂篱上黑色皂纱时,他看见一张,此生都不会忘却的容颜。
冉颜手脚冰凉,原来,他的澄泥砚背面还有字,可她第一看见澄泥砚的时候只想到了是否能用它回去,倘若不能,不如毁之,平白留着不能安心。因此上面的字都不曾仔细去想。
不知怎的,冉颜忽而想到从前自己桌上放的那方砚台,背面确有两行字: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冉颜怔怔的望着满天星斗,直到身上一轻,才陡然回过神来。她急忙站来起来,正看见一个箭头从桑辰胸口透出半寸,鲜血已经湿透了袍子。
“桑辰……”冉颜眼睛发胀,强自镇定下来,转头看向四周。匪徒早已经逃走。
“草舍中的那几个有两个逃脱,其余服毒自绝。”
不知是谁的声音,冉颜只觉得犹如来自天际。她看罢,伸手,探了探桑辰颈部脉搏。
有人扯住她使劲晃了几下,“冉颜!你清醒些!”
冉颜目光移过去,看见刘青松焦急的脸,她声音平平的道,“我很清醒!”
“把他抬到草舍里。”冉颜吩咐完,转头问刘青松,“你可有带工具来?”
“带了,可是冉颜,他已经……”
刘青松话未说完却被冉颜厉声打断,“他没有死!他还有脉!”
说罢,随抬着桑辰的士卒往草舍中去,刘青松一把抓住她,“冉颜你清醒点,这里是大唐,大唐!他那种伤……注定命绝于此!”
“什么是命!我凭什么要受它摆布!桑辰的命在我手中,不在命运的手里!”冉颜目光沉郁的不见一丝光亮。
刘青松被她狠狠甩开,愣愣的看着那个在惊天动地瀑布声里的纤弱背影,片刻,才背上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大箱子匆匆跟上去。
第370章艰难的手术
在手术之前,冉颜检查了刘青松一般不离身的大号箱子。
“冉颜,这是羊肠线,我自制的。”刘青松小心翼翼从一只木质的冰桶中取出一只金属长条的盒子,从里面又取出一条用丝帕包裹起来的东西。羊肠线只有两根,这东西细如发丝,却很干硬,像枯枝,但冉颜知道这是极好的东西,这是一种可以被人体吸收的线,适合缝合血管之类不好拆线的地方,必须在长期在低温下保存,否则极容易变质。
箱子里还有各种刘青松自配的伤药,消毒药水,以及几乎全套的手术刀。甚至还有放大镜!
冉颜眼眶微湿,她在这一刻才觉得刘青松存在十分有必要。有了刘青松这个无聊的人制作这些“无聊”的东西,冉颜又多了几分信心。
即便有这些东西,刘青松也觉得手术的成功率有限,桑辰这样的伤,即便在设备完善的手术室中,也不是一场简单的手术,在这样的环境下,对主刀医生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挑战,四分靠实力,六分靠运气。
虽如此想,但刘青松行动上却是毫不大意的积极配合。他将羊肠线放在盐水中泡软,然后返回给冉颜做副手。
因在荒郊野外,照明条件十分有限,只能将所有的火把都点燃起来,由官兵站在草舍四周举着。
清理干净的草舍正中央,两名官兵扶着桑辰,冉颜已经将他身上的衣袍剪开,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正在一点点的将箭头取下。
刚开始每动一下,桑辰便痛的闷哼一声,不过半刻,便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冉颜看着大量的出血,声音发紧,“刘青松,你能验血型吗?”
“可以。”刘青松立刻道,他来到大唐这十几年,一件大事都没有干成,反而搞出了一堆很不靠谱的发明,而提取血清是难得比较成功的事情。因为通常情况下,自然沉淀也可以得到血清。
不过,提取血清最重要的作用之一便是辨别血型,在没有西医的情况下,人们要知道自己的血型干什么?因此这项技术,也只能作为刘青松偶尔骗骗小娘子的把戏。
“有血清?”冉颜一直专注在伤口上,询问的声音里却带了点喜悦。
血清在良好的保存条件下,也不过只有一周的时间,普通情形下五六个小时就臭了,如果临时有血清,肯定是天意要让桑辰活。
“没有,不过我以前看了一个学术报告,能够快速提取血清,我以前做过许多次,成功的几率挺大。”刘青松说着,便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瓶子,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自己培育了一些抗毒血清,不过从来没有做过实验……”
抗毒血清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可以防治破伤风,桑辰这种情况很需要。
刘青松这里就有从冉颜那搜刮来的一支针筒和针头,冉颜顿也未顿的道,道,“让晚绿用沸水消毒针筒针头。”
刘青松对自己制作的抗毒血清没有任何信心,但是他觉得这针筒是桑辰亲手所做,说不定冥冥之中便注定今日会救他一命,所以也不再说什么,出去准备了。
屋内气氛凝重,所有人连呼吸都不自觉的逼缓,十余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冉颜的动作。
她戴着口罩,跳动的火光下额头上的汗水汇聚成滴,歌蓝在旁不断的帮她擦拭。
冉颜已经很多年没有做活人手术了,只临毕业的那一段时间在医院的脑科实习,连主刀医生都不曾做过,三年后做了主刀,却只是针对尸体。但是今天桑辰这条命就在她眼前,还有挽回的余地,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绝对不会放弃。
桑辰,再坚持一下……冉颜暗暗道。
什么仪器都没有,冉颜只能靠着目测来观察伤口和桑辰的生命迹象变化。
箭头褚取掉,冉颜转到桑辰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住羽箭,猛的一抽。
霎时间鲜血四溅,喷满了冉颜满身满脸,然她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亦是平平,“把他放平。”
冉颜飞快的换了一双干净的手套,“四号刀。”
刘青松的箱子里有一套比较完整的手术用刀,虽然平时也没有什么机会用到,但他每天都有认真的消毒。每个刀柄和刀身上都标注了型号,歌蓝很容易便能找到。
冉颜拔掉箭后,并没立刻缝合,而是先以握持式手法用手术刀切开伤口,用沾了消毒药水的棉布将里面略略清理了一下。
“七号。”冉颜放下手中的手术刀,伸手接过歌蓝递过来的更长的手术刀。
七号手术刀,是进行深切割用的手术刀,冉颜对于人体比普通医生更为了解,几乎人体的每个部位她都解剖过,胸腹更是法医最常解剖的地方,冉颜凭借着多年的法医经验,根据受伤位置以及出血量等等因素,判断出桑辰受伤的动脉位置,顺着伤口稍稍切开皮肤及肌肉组织,很快便在一片血肉模糊里发现那根动脉。
“镊子。”她接过镊子,右手持刀,左手持镊,快且精准的剥离血管,然后用蚕丝先将动脉暂时扎接起来,以免失血过多导致休克。
期间,她用大量的棉布吸取血液,让血管能够更清楚的暴露出来。
这根动脉并没有完全断裂,只是箭头经过的时候,擦开了一点口子。幸亏冉颜判断无误,先想法子把箭头去掉才拔出,否则这一回拉,只要手微不可查的,就有可能造成血管断裂。
何寺正亦跪坐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额头上的汗水冒得比冉颜还多,双手紧紧在腿边握成拳头,心中既是紧张,又是惊异,但他不敢靠近,因为冉颜之前说过,屋内所有人不许随便移动,因为光影的改变会影响她的视线。
他的位置只能看见一片血肉模糊,以及冉颜冷静的神情。
做完这一切,冉颜探了探了桑辰脉搏,他的呼吸也在渐渐衰退,冉颜方才夹住血管的时候,明显感觉的心脏的脉动和出血量已然十分微弱。
冉颜深吸了一口气,脱下手套,又重新换上一副,从盐水中取出泡软的羊肠线,令歌蓝用放大镜隔着,很轻易的便穿了过去。
缝合血管最好要在显微镜下进行,然而条件有限,也只能用放大镜了。
冉颜解剖尸体的收尾工作,一般缝合只需要外观看起来工整即可,根本不需要考虑缝合之后对人体有什么样的影响,在这点上,她比不上有多年手术经验的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