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夫人也断然不会赖床,不过是因觉得冉颜不在府中,免得让众人觉得一干人吃饱喝足什么事也不干,就等着她来,老夫人才会故意慢一些。宋国公他们等新妇太久会心生不满,但等老夫人却是理所应当。
冉颜暗暗分析了这番话,心中顿时放松了不少,不管别人怎么不待见她都好,有太夫人这座靠山,比什么都强。
而萧颂也没有骗她,这座宅邸几乎变相成了公主府,所以萧氏也并未决定把冉颜和萧颂的婚事在老宅里举行。这就意味着,冉颜以后不需要每日清早天不亮的爬起来给婆婆请安,也不需要整日和两位身份尊贵的嫂嫂朝夕相处,无疑十分轻松。
想到这个,冉颜觉得今天就算被独狐氏立规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冉颜也不曾四处观望,随着侍婢的引领,到了正厅门外。
侍婢通报了一声,“阿郎,夫人,九郎和九夫人来了。
有两个侍婢迎了出来,给萧颂和冉颜打起帘子。
冉颜落后萧颂半步走入屋内,微微抬眼,便看见主座上一位六十余岁的老者,一身深紫色圆领常服,精神矍铄,须发花白,长眉入鬓,鼻梁挺直,表情刻板严肃。而在他旁边坐着一位青色翟衣华服妇人,妆容精致得体。左右两侧各坐着两对中年夫妻,男子均着常服,而女子都是青色翟衣。
翟,指的是雉鸡,翟衣是命妇服,命妇的等级越高,衣服上的雉鸡花纹便越多。
翟衣一般在受册、从蚕、大朝会、婚嫁的时候使用,她们此时穿翟衣并非是要向冉颜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是对新妇的重视。表示并不因为冉颜的出身不够,而起轻慢之心。
两人走到主座前,给父母磕头。
刚刚磕了两个,便听侍婢禀报老夫人来了。宋国公和独孤氏稳稳的受了他们的礼,才站起身来去迎老夫人。
老夫人亦是一袭青色翟衣,她是国夫人,显然衣服上面的翟数要多,看起来十分庄重,华丽非常。
“母亲。”宋国公与独孤氏施礼。紧接着几个孙子辈的携各自的夫人行礼之后,才各自坐定。
冉颜抽空瞄了一眼萧颂的两对兄嫂,萧锐之四十多岁,萧锴之三十八岁上下,萧锐之更神似宋国公,表情刻板而严肃,萧锴之则有些书卷气,看上去更和善一些。而他们的妻子则恰恰相反,襄城公主温柔端庄,嘉荣郡主的神情则要严肃一些。
冉颜跪下准备给给宋国公和独孤氏敬茶,而在这之前,婵娘将盛着锦帕的盒子在独孤氏面前打开。太夫人虽然是长辈,但独孤氏是阿颜的婆婆,理应由她先过目。
独孤氏垂眸看了一眼,正准备点头,却是动作一顿,又看了一眼,才颌首。
婵娘便将盒子呈给了太夫人。到底是太夫人更淡定,神色没有丝毫异样,过目之后便淡淡道,“敬茶吧,我近来有些疲惫,呆不久。”
让家里的长辈姑嫂都见证新妇的贞洁,这在唐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原本这沾了处子血的帕子,还要拿给襄城公主和嘉荣郡主过眼,却被老太太给打断了。本来只要长辈承认就行,妯娌也是凑热闹,自然也不好要求要看。
侍婢端着托盘送到冉颜面前,她端起茶盏,身子微微面向宋国公,双手捧起茶盏高举迂头顶,“阿翁请用茶。”
宋国公虽然目不斜视,却将冉颜进屋以来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沉稳端庄,纵然长相美丽却没有一丝狐媚之相,通身的气度也无小家之气。心中还算满意,便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之后,简单说几句教诲之言,放下了茶盏,在托盘里放上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
冉颜再给独孤氏敬茶,“阿家请用茶。”
意外的,独孤氏并没有为难冉颜,也未曾给什么下马威,爽快的接过了茶盏,轻轻抿了口,才道,“你既嫁入我萧家,便有责任保证不辱萧氏门风,谨记萧氏祖训,遵守萧氏家规,最重要的是,要仔细侍奉夫君,为萧家开枝散叶。”
侍奉夫君和开枝散叶本是两码事,被独孤氏以这样的顺序放在一起,竟然有种暧昧的意味。
冉颜心里大窘,面上却依旧平静的道:“儿媳谨记阿家教诲。”
“嗯,我与你阿翁明日便回歧州,无需侍奉翁婆,你定要多多在你夫君身上花些心思才是。”独孤氏接着嘱咐道。
冉颜恭恭敬敬的道,“儿媳定当将阿家的话铭记在心。”
独狐氏这才放下茶盏,在托盘中放了一个红色锦囊,道,“去给老夫人敬茶吧。”
其实独孤氏今天准备了两份见面礼,倘若冉颜不合她的意,便随便打发了,但出乎意料,这个儿媳妇并非是她印象里那种娇娇怯怯的江南女子模样,骨子里竟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她一个无品级、出身又不算太好的娘子,在面对满室命妇,却无丝毫慌乱。独狐氏想来欣赏临危不乱的女子,再加之看见那方锦帕觉得自己儿子苦了这么多年也实在不容易,便就不曾刁难。
冉颜给老夫人磕了头之后,萧颂便领着她一一介绍兄嫂。收了一圈礼,略略打了招呼之后,独孤氏便扶着老夫人领着三个媳妇下去了。
出了门便交代襄城公主和嘉荣县主道:“你们房里若有妾室,便叫出来让她们认识一下嫡三夫人,免得关起门来连主子都认不全。”
嫡三夫人是单单指宋国公这一支的排行,独孤氏这么说,只是侧重正室和妾室的分别。
襄城公主和嘉荣县主微有些尴尬的应了声是。
冉颜略想一下便知道她们尴尬什么,她曾听萧颂说过,两个兄长都只有一房正夫人,没有侧室也没有妾室。不知道独孤氏是明知故问还是当真不知道。
“襄城、嘉荣你陪同钺之的媳妇到府中走走吧。”老是忽然道。
两人应是,便邀请冉颜同行。冉颜是绝对算不上喜欢的。她看人一向很准,襄城公主虽然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但到底是公主,骨子里便有与生俱来的矜贵和骄傲,而嘉荣县主地位虽然不高,但她乃是平阳公主的嫡女,一般公主的女儿自然没有封号,但平阳公主为平定大唐立下汗马功劳,死后更是用军礼下葬,太祖亲封其子为郡公,封其女为县主,有这样一个母亲,谁不敬她三分?因此她的傲骨也绝不比襄城公主少。
而且彼此的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点?地位年龄,显然一道巨大不可跨越的鸿沟。与这两位嫂嫂相处,冉颜觉得注定不会好受,她宁愿去陪太夫人说说话。
那边,独孤氏陪着太夫人往后院走。
太夫人静静一句话都不曾说,独孤氏心中想了又想,觉得太夫人支走了几个媳妇,肯定是有很重要的话说,一直这么等着也不是法子,她也不问原因,说起了锦帕的事情,“阿家也看见了那方锦帕,钺之怕是忍的太久了,有些……”
她顿了一下,见太夫人没有什么表情,便继续道,“待一个月后,不如多为她添几房美妾吧。”
半晌,太夫人才缓缓道,“小九若是想,自然就有了。”
独孤氏被堵了一下,心里觉得太夫人的话有道理,也无从反驳。
“册封的圣旨还没下来。”太夫人淡淡的提点了一句。
独狐氏也极精明,顿时恍然大悟,命妇的等级,婚期下来便可以册封了,命妇出嫁的时候就可以穿花钗翟衣,而不用穿钗钿礼衣,等级高低是跟着夫君的品级变的,而宫里却压着冉颜的诰命册封没有下来,是否有什么预示呢?
“您是说钺之有升迁的希望?”独狐氏放轻声音道。
(袖纸今天看了一个术型的帖子,说唐朝婚嫁不是传钗钿礼衣,而是花钗礼衣,趴地,也不知道真假的。至于翟衣,见新妇的时候穿显得太过隆重,但是大家无视吧,就权当是他们萧家就这个规矩。
历史内容本来就许多争议,更何况是几件衣服捏,所以大家姑且看之,稍微了解一下,我们祖国曾经出现过的华服种类,也就罢了,深入研究过的孩纸莫要在这个上面挑毛病。另外,这卷木有家斗的内容,大家尽可放心。)
第307章掐架王宋国公
太夫人沉默片刻,道,“圣意难测。小九尚未到而立之年,谁知道圣上会不会拿出魄力动用年轻人?想来是纳入考虑之中吧。”
独孤氏心中大喜,便是列入考虑也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知道了在圣上心里萧颂是个有能力的人,即便今年不升,明年不升,只要一直不出大错,害怕三五年升不上去?
萧太夫人颌首,“嗯,朝中人才济济,便是与时文同辈的官员很多都可以补上刑部尚书之职,圣上考虑小九,一方面也确实因为他有这个能力,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慰时文。”
时文,是宋国公萧瑀的字。萧瑀被贬,并不是政事上失误,相反,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政事上也没有干过什么糊涂事,只是跟房玄龄、魏征等人不对付,在朝堂上就与他们动手掐了起来,得了个扰乱朝堂的罪名,圣上认为他性子急躁、偏狭,才被罢相贬出长安思过。
萧瑀是跟着李渊打天下的开国功臣,而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等人都是当年秦王府的中流砥柱,李世民的心腹,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李世民难免会有些偏颇,可能是后来再三思虑之后,觉得心中对萧瑀有些愧疚,所以才以这种迂回的方式安抚。
“儿媳明白了。”独孤氏道。想必夫人也是一早知道萧瑀听见五更二点的鼓声想起堵心事,心中不舒坦,才打算通过自己去安慰安慰他。
不管怎么样,圣上心里还是看重萧瑀的。
“时文心里什么都明白,他一把年纪,对权位也比以前看的稍淡,只是对圣上的处置不服,也伤了心,你适时软语劝劝一两句也就是了。”太夫人叹了口气。
独孤氏应了一声,扶着夫人进了院子。
这厢婆媳难得心平气和,那厢妯娌相顾无言,场面冷的秋风扫落叶。
两个身份尊贵一贯自持身份的人,自然不可能立刻对着一个出身不高的新妇放下架子,而冉颜骨子里就没有什么尊卑观念,她一向自尊心也比较强,纵然被刘青松反复践踏了几回,也不会去刻意的讨好别人。
再说了,就算是有心讨好,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位都是见过大世面了,跟她们聊唐朝流行趋势,冉颜怕把自己坑进去,除此之外难不成说说解剖心得?还是配毒经验?
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襄城公主觉得宋国公那边的事情应该也聊的差不多了,便道,“阿家每次交代事情都不是很长……”
话才说了一半,便见一个侍婢疾步跑了过来,站在亭子外,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公主,县主,九夫人,阿郎和九郎打起来了!”
侍婢口中的阿郎自然是指宋国公。
冉颜满面惊愕,这样的世家大族,这样重视孝道的年代,居然父子掐起架来了!
这两人每次见面一言不合就要打,襄城公主和嘉荣县主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襄城公主平静道,“阿家呢?这等事,我们做媳妇的也不好插手。”说罢,转向冉颜道,“九郎惹阿翁生气,你可要过去瞧瞧?”
去!为什么不去。千载难得一见的盛景啊,冉颜在这里也无聊,便道,“既然如此,我理应前去。
襄城公主看着冉颜不急不慌的样子,心觉得她倒是挺能看得清形势的,便也稍微客气了点。
侍婢领着冉颜径直奔向书房,过了一道拱门,便听见里面嘈杂的声音,那侍婢顿下脚步,问道,“九夫人真要进去吗?”
“有什么不妥?阿翁不愿让人看见这样的场面?”冉颜反问。
侍婢为难的摇摇头,“倒也不是……外人看见自然不好,但夫人也是萧家人……只是怕会伤及无辜。”
冉颜心下一惊,敢情这还不是小打小闹,据说萧颂有一回被宋国公动用家法打个半死,父子打架,萧颂多半不可能往宋国公身上招呼,除了自卫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芳香扑鼻而来,杏花桃花掩映,隐约能看见几个男人拉扯的场面。冉颜走近几步,才看清楚,萧锐之和萧锴之拉着宋国公,萧锴之道,“小九,还不快给父亲跪下赔礼!”
“你们这两个不孝子,松开手!让我揍死这个混账!”宋国公到底是年纪大了点,累的气喘吁吁。
“父亲,儿子担不起这样重的罪名,还请父亲息怒,小九如今成家了,必然会秉承萧家祖训,不会让父亲失望!”萧锐之劝道。
两位兄长把父亲拉住,萧颂也自然不能动手,若是在往常,他可以跟老头掐起来,或者老老实实被揍,但今日是冉颜第一次拜见翁婆,这两个都不能选。
因此萧锐之话音一落,萧颂顺着台阶下,撩起袍子,跪在了宋国公的面前,“我错了,任凭父亲责罚。”
他这个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连宋国公的怒气也被惊讶代替,从小到大,萧颂就是被揍到半死也绝没有服软过,虽然近来变得越发滑头了,每次都能把事情轻轻带过,但也绝对不曾说一句“我错了”。
乍一如此,宋国公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继续揪住不放,就显得他太狭隘了,静默了片则才道,“罢了,改日再说。”
说罢拂袖而走,径直往冉颜这边的路上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