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萧颂扯了扯她的衣袖,知道她未曾生气,却依旧哄道,“休恼,我有东西给你。”
冉颜不会故意耍小脾气,听他这么说,就转回脸等着答案。
“待会验完尸就知道了。”萧颂哈哈一笑道。
冉颜瞪了他一眼,心觉得有些奇怪。
萧颂对她依旧无微不至,看起来不像放弃的样子。一般男人都很比较中意之人的贞洁问题,连后世尚且不能完全放开这种情结,对于一个古代男人来说,应该是更加在意的吧?虽然不曾失身,但她这种程度在大唐算不算不贞洁了?
这话,就算是冉颜这样直接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说:萧侍郎,我们理智的来聊一聊,你对我强吻了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是不是显得太放荡?或说:我现在已经不纯洁了,你怎么还不弃如敝履?
怎么问都觉得不对劲。
到了地方,冉颜便抛开这个问题,下车去。
上车的时候冉颜在神游,也没在意萧颂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服冉云生去和刘青松坐一辆马车,但想到又可以参与案子,她便不再去考虑别的问题,整个人不觉间又多了那份自信和光彩。
萧颂看着她的侧脸,笑了笑,“走吧。”
“嗯。”冉颜应了一声,打量周围。原来马车是在一个院子里停下,顺着一个曲廊往后院走,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转到一个回形的院子。
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上一个人。
“这里是刑部官署,今日大部分人都被我遣出去办事了。”萧颂抬了抬下颌,示意隔壁林丛掩映中露出的屋角飞扬,“那里是刑部文职官员做事的地方。刚才经过的园子是休憩的地方。”
唐代官员的待遇实在不错,每个官署中都有一块这样建筑精美、风景雅致的园林,不忙的时候可以赏景喝茶聊天下棋。
“你先带十郎到偏厅休息片刻。”萧颂对刘青松道。
冉云生有些疑惑,抓住犯人,不是应该关在刑部大牢吗?怎么来了官署?
第218章英雄气短
虽然有些疑惑,但在刑部官署应该不会有事,冉云生便嘱咐冉颜两句,随刘青松去偏厅中歇着。
萧颂与冉颜则去了院子东南角的一间小室。门一打开,冉颜便立刻闻见了浓浓的烧白术和皂角味道,随着看见满室的烟雾弥漫。
屋内光线明亮,两个人影从烟雾中小跑出来,在萧颂面前站定,躬身道,“萧侍郎,已经照您的意思烧了白术和皂角,准备了生姜片。”
冉颜这时才看清,两人大约都是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皮肤中透着不自然青白,这是长时间接触尸体,却没有做好防护措施的表现。
仵作是贱业,从事仵作之人也大都是贱藉,他们懂得粗略的医学知识,但自我保护的意识不够,大多时候都只是蒙着一层布就近距离的接触尸体,更有时连这一层薄薄的布也没有,直接面对尸体。长时间被尸体中的腐败气体侵蚀,于是呈现一种病态的形容。
萧颂伸手挥了挥烟雾,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两人齐声答着,眼睛却是偷偷睃了冉颜一眼,心想萧颂堂堂刑部侍郎亲自观看验尸就已经够奇怪的了,还带着女眷了,不怕被吓出点什么事儿?
两人想着,手上却已经将准备好的箱子拖了过来,在萧颂面前打开。
“你身上有伤,接触秽物会不会有什么不妥?”萧颂转头看向冉颜。
冉颜摇头,“已经只剩下骸骨了,没有多少腐败气体,无大碍。”
仵作听着两人的对话,心底暗暗惊奇,忍不住再次瞄了冉颜一眼。
萧颂从箱子中取出口罩、罩衫、手套,把手套和口罩递给冉颜,自己则抖开罩衫帮冉颜穿上。
冉颜倒也没有在意,因为罩衫的系带是在身后,从前验尸之前,都是和助手互相帮忙系带子,过来之后的几次,也是晚绿伺候着穿上,早已成为习惯。但那两名仵作却是瞪大了眼睛,连礼节都忘记了,不可置信的盯着萧颂的动作看。
萧颂凌厉的瞥了他们一眼,仵作打了个冷颤,连忙缩起脖子。
两人互相帮衬着穿好罩衫,含了姜片,戴上口罩便一起走入室内。
这时冉颜才看清屋内的情形,地方并不大,两侧放着类似书架的东西,上面摆了一个个小箱子,屋内采光特别好,靠南的正面墙并非用砖石砌成,而是用木料做了支架,贴了透光度极好的高丽纸。
放置尸体的矮木台就靠在窗下,冉颜蹲下身,掀开盖着的白布。
放在台子上的这具骸骨,正如冉颜刚开始看见那根小腿骨时所推断的那样,身高大约在五尺五左右,女性,耻骨一带没有生育过的伤痕。
尸骨看起来是完整的,头颅也正是冉颜那日在树洞里发现的那个。但是从雪地里发现的那一节小腿骨上面的皮肉已经完全看不见,骨质泛白,放在一堆黑乎乎的骨头中,显得特别扎眼。是因为所处地方不同,所以腐败和风化的程度也出现不同?还是属于两具尸骨?
冉颜将这个疑问说给萧颂听,便开始进行检验。
因着有萧颂在,仵作自然不敢阻止她的动作,但见冉颜揭开裹尸布后却面容镇定如初,他们隐隐才到冉颜的职业,心中不由更加惊奇,因为还从来没有见过娘子做仵作的,更奇怪的是,萧侍郎对这个女仵作好像很不一般!
仔细检查完整体状况,冉颜便开始进一步检验。
“肢体上的骨缝已经基本都进入骨骺愈合期,初步判断年龄在十六岁以上。”冉颜一边说着,一边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大小合手的刀,利落的将尸骨头部的发丝剃掉,拨开残余风干的皮肉,将头骨完全暴露出来,用刀剑指着两顶骨之间呈矢状位走行的缝隙,道,“矢状缝还没有开始愈合,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二、二十三岁。”
经过一系列的骨骼检查,冉颜最终下了结论,“死者是女性,年龄在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之间,未曾生育过,从尸骨的腐败和风化来看,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年以内。”
冉颜心中一动,看了一下左右小腿的愈合程度,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其他方面与整具尸体都算符合。
“在头颅的旁边还发现了这件东西,看起来造成她死亡的原因,并非是劫财。”萧颂从旁边架子上的一只箱子中取出一支钗。
是一支银钗,整体是起伏不大的柔美曲线,簪柄的部分呈如意形状,上面镶嵌一块红色宝石,四周根据花纹的形状镶嵌十余粒小颗碧玉,可能因为被尸骨腐败时沾染,簪身泛着黑黄色。
“这簪子像是妇人才会用的。”冉颜道。
这种如意形状和颜色,未婚娘子基本上都不会使用。
“我大概的估了一下价,这簪子大约得值三十贯左右,是平安楼所造,卖出的价格定然不会低于五十贯。”萧颂面上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带着微微笑意的黑亮眼睛。
冉颜接着她的话道,“死者骨骼上有疑似被利刃所伤的痕迹,我刚刚数了一下,有六处,这是伤到骨的,恐怕实际所遭受的创伤更多。”
冉颜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柴玄意一行遭洗劫,劫匪却不是为了劫财,难道是为了劫色?或者别有内情?与萧颂相视一眼,看见他眼中的肯定,心下已经明白,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
毕竟案发已经是八个月前的事情了,不可能查不到丝毫线索。
“要不要去见见柴玄意和闻喜县主?”萧颂垂头凑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冉颜意动,但迟疑道,“十哥……”
“放心吧,他不会发现。”萧颂将簪子用一块素布包好,放在一只小匣子中,“走吧。”
冉颜也不再顾虑,脱了身上的罩衫之类的物件,便随着他离开小室。
出了门口,萧颂一把拉住她,将她带进了隔壁的房中。原来这件屋两面都有门,起到一个通道的作用。
出了通道,萧颂问道,“伤口有无大碍?”
“没事,一点小伤不用这么紧张。”冉颜说着将自己的手腕从萧颂的手中抽出来。
萧颂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却依旧兴致勃勃的道,“走吧,我在东侧门准备了马车。”
冉颜应了一声,跟着他穿过曲径,出了东侧门,果然看见一辆马车早已候在那里。萧颂将一切都布置的如此妥当,冉颜不禁开始怀疑他其实并不需要她验尸,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打发时间。
这个怀疑,让冉颜心里十分不舒服,她是带着认真的态度在工作,而不是为了消遣。
“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些,今日为何还多此一举的找我来验尸?”冉颜在马车前驻足,这件事情她不问清楚,心里不爽快。
萧颂感觉到冉颜的情绪,也顿住动作,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如果是为了帮我打发时间,那完全没有必要。”冉颜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口气太过生硬,毕竟他也是为了她着想,遂补充了一句,“虽然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我不喜欢这样。”
“不是。”萧颂的本意就不是为了帮她打发时间,他只是想到她验尸的时候那种自信的模样,那样的耀眼,便想到破案的时候带上她一起。
对于此事,他没有想多解释的意思。
“走吧。”冉颜登上率先登上马车。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之人,萧颂什么都准备妥当,就算只是为了帮她打发时间,亦是用了心思的,问出来,也只不过是不说不快。
知道答案之后下次也能知道进退。
萧颂心里也有些生气,他挖空心思的对她好,到头来还落了满身不是!
这事搁在谁身上也都会不好受,更何况,萧颂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于是上了马车之后,两人便开始了冷战,一个死寂沉沉,一个如火山喷发,在车厢里融合成一种可怕的氛围,连外面赶车的车夫都觉得脊背发寒。
永兴坊距离官署很近,但柴玄意的宅子在坊内的位置很偏僻,马车在巷子间拐来拐去,极不平稳。
冷静下来,萧颂却发觉自己的怒气早已经消散,尤其是冉颜还在身边,他除了想靠近她,竟是没有别的想法。
萧颂忍了一会儿,余光若有若无的瞥了冉颜一眼,她背对着他靠在车壁上,从小半个侧面看不出是否还在生气。
一开始有些拉不下脸来,但目光落在她脖颈间的白布上,看见微微渗出血迹,顿时也不再顾什么体面,连忙道,“阿颜,伤口裂了。”
冉颜闷闷的道,“知道。”
“知道就行了!?”萧颂没好气的道,说着,往她身边挪了挪,以商量的口吻道,“不去见柴玄意了,我送你回府?”
“都快到了,干嘛不去?”冉颜转过身来,看着他道,肯定的道,“只是稍微有些裂开,不碍事。”
冉颜的思路是,既然萧颂好心带她来,即便派不上用处,也不能拖后腿,她平生最恨那种拖后腿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
面对冉颜,萧颂觉得浑身的力气不知往哪里使,总是摸不准她的心思,颇有种英雄气短之感。
第219章柴玄意
说了几句话,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两人的情绪来的暗潮汹涌,走的云淡风轻,没半盏茶的,又是一片风和日丽。
萧颂着一身绯色官服,明显是办公事的姿态,因此只报了身份,那门房让一个小厮领着他们直接去了院子里,而非走正常的待客之道。
与此同时,也另有小厮先他们一步去通知主人。
穿过一个小院,还未出走道,便闻见了清淡的梅花香味。
越往前走,香气越浓郁。直到眼前出现一片耀眼的红梅花,萧颂不禁看着冉颜意味莫名的笑了笑。
冉颜脸颊一热,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这个人实在太坏了,装作一本正经的安慰她,但又不放过每一个可以调侃她的机会,他那表情里的意味,可比说几句讽刺的话要让人堵闷!
冉颜带着一肚子闷气,跟随着小厮穿越梅花林。
刚刚看见半隐在梅林中的亭子一角,便穿来了一阵清雅的琴声,曲调里满是闲适淡然,带着云卷云舒样的潇洒随意,闻琴声而知雅意,抚琴之人的性情似乎也呈现在了眼前。
冉颜虽不大懂曲意,但那种畅快自由的感觉,还是能感受一二的。
绕过一个弯道,便瞧见六角亭四面竹帘低垂,里面除了正中央有一席一琴,没有任何其他摆设。
抚琴之人着一袭广袖青衣,身材瘦长,半垂的竹帘遮住他的面容,冉颜只能看见他清瘦的身材和白皙修长的手指。
“郎君,萧侍郎来访。”小厮在廊下出声打断了琴音。
好看的手轻轻按在弦上,却并未起身相迎,温雅有礼的声音响起,“萧侍郎请进。”萧颂未曾表现出一丝不快,伸手挑起帘子,便让冉颜与他一并进了亭中。
一步入亭子,冉颜第一眼便瞧见了这个人的容貌。也许是方才的画面太过美好,冉颜期望的高了一些,见到全貌反而并不觉得惊艳。柴玄意的长相只能算是中等,略有些瘦长的脸颊,眉眼狭长,看见他的第一眼,只会觉得此人生的还算不,但是那通身的书卷气与隐士的逍遥自在结合的太好,反而有种难言的吸引人的气质。
以前冉颜看见史书上写魏晋风流,尚且不能确切的了解,但看见柴玄意的这一刻便心觉得,魏晋风采,当如是。
柴玄意也察觉到了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