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趣的是,一旦入了宗册,那么就与本家断了瓜葛。
也就是说,王珍不能在王家人面前称女儿,侄女,孙女,王家人见王珍也不得呼名,而必须规规矩矩的拜称“公主”。
周熙逸此举也不知有无深意,但对于王珍来说,如此了断,也好。
“皇妹平身,无需多礼。”周熙逸一挥手道。
随后,数名宫人端着红底黑面的漆器托盘,鱼贯而入,托盘里面盛放着公主应制礼服,九翚四凤合霞裙,凤纹暗花流光袍和玉龙金凤头簪花钿等物,还有金箍玉佩等一干皇家饰物,件件精美无比,价值非凡。
周熙逸便另王瑶带王珍入后宫沐浴焚香,已经早已在御花园备下了香案。
待王珍下殿之后,又有宫人抬来矮凳桌案等物,周熙逸笑道:“未免汗王枯等无趣,朕已经备下歌舞,请汗王欣赏。”
又是一番寒暄客套,席位列好,众人入座,宫人又端上香茗果品,更有乐伶舞姬而入,顿时丝竹鼓乐响起,舞姬们身着霞衣,个个娇柔可人,足下轻盈随乐旋身而舞,煞是好看。
……
那厢歌舞升平,这厢王瑶是忐忑不安。
王珍根本不理会她,一路上都是相问侍女,由侍女引入,只让王瑶随在其后。
这王瑶自幼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在这宫里就算不得恩宠,凭着娘家出身,也不肯弱于他人,虽然暗里也是心酸恨苦,但面上仍然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可是如今为何对她的妹妹这般忍让?不过是心怀愧疚其一,二来也怕王珍吐露当初隐情,引人垢齿,如今她剩下的,也就只有她勉力维持的骄傲了。
王珍沐浴前要来彩盒细笔带进里间浴池,又不准他人而入,王瑶便等在外殿内,心中细想,该如何言词,化去王珍对她的怨恨。
王珍一贯谨慎,在此地也不例外,避开他人,小心翼翼的用银针试探之后,用手捻起彩粉放到鼻息前嗅了嗅,确定无误,才放到目力可及之处,褪了衣裳入池洗浴。
过了许久,王瑶等的有几分心急,踌躇再三,退去宫人侍女,进了里间。
里面另设有几层幔帘垂下,王瑶便站在帘外,小声而道:“妹妹?妹妹?”
得不到回答,她有几分狐疑,便拉开幔帘进去,进去之后,只见王珍披散着半干头发,穿着九翚四凤合霞凤裙,坐在凳上,对着一面半人高的梳妆镜用细笔在脸上脖上描绘图案。
脸上的颜色在沐浴的时候洗去了,所以她才重新绘上。
此时已经勾到最后几笔,因为合霞裙类似王珍穿越前唐朝样式的裹胸长裙,因而她将凤尾蝶长长的尾翼蜿蜒一直勾到脖子下面,更显妖娆。
看着那只翩然欲飞的蝴蝶,王瑶心念一动,未来得及深想,见王珍投来不耐的眼神,便急忙道:
“妹妹……姐姐有几句话跟你说。”
王珍瞟了她一眼,从屏风上拿起淡黄色暗花凤纹流光袍穿在身上,抽出早已备下的暗紫色花绫带束好,边穿边道:“说”
可是说完却转身向外走去,王瑶便只好跟着她。
王瑶有些不便为外人所知的话要和王珍说,因而遣走了宫女,王珍在外殿的一面妆台前坐下,妆台上摆放着刚刚和衣裳一起赐下的头簪首饰等物。
她环顾四周,没有宫女,让她如何盘头梳妆?
王瑶此时跟了过来,在她身后站好,不顾贵妃之尊拿起梳子为她梳理起头发来,王珍微微皱眉,没有阻止只是在头饰中,取了一根凤纹玉簪递给她,道:“简单一点就可以,头发还湿着呢。”
王瑶从镜子里看那人轻轻描了几下眉,又用白玉一般的小指蘸出口脂,轻轻抹在唇上,立时如锦上添花,增了明艳之彩,心中暗道她果然是天生尤物,面上却一叹而道:
“妹妹,姐姐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非险恶之人,只是那时……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虽然你我那时已生间隙,却没有到非至你于死地的地步,可是那般的情况……我也不多说了,是我怕死,是我的错,只是这些年,我也心生愧疚,日夜难安。
所幸那时你并没有死,如今还当上的大域的贵妃,听说铁尔罕汗王十分心爱你,为了你不惜放弃利益和皇上交易。那样的男子喜欢你,你必然会过的很好吧。”王瑶一顿又道:
“可是我却不好过,皇上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封我为妃也是顾及着爹爹和爷爷他们,这地方……看似华丽,实则阴冷残酷,你知道我本不愿进宫的,我宁可当时嫁给那个大胖子都好……可是,也许这便是报应吧,我害了你,而我便顶替了你的命运,进宫封妃,从此宫门似海。”
说话说着,她心有所感,居然不觉有些哽咽,其实她说的,未必不是她真实的写照,各人的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困在这里,想逃,可是逃不出去,想不问世事,却有了孩子。时至今日,我勉力支撑真的很难……我真的已经受到了报应。”
的确,这皇宫禁地,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难道还真以为是藏在运输的油桶菜桶甚至是马桶,就能逃出去的?或者只要穿上宫女太监的衣服,那些侍卫就会视而不见的?
笑话,皇宫,是出人精的地方。
“你说你愧疚,可是你应该并未后悔过吧,若是再给你一次选择的话,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只是因为你不想死,人的求生欲望,委实强得可怕。”王珍突然打断她,道:“你为什么推下的是我?因为你知道,若是那个人死了,你也活不成,所以只能牺牲我。
像你这样求生欲望这么强的女人,即便是在这深宫内院,即便是得不到恩宠,我就不相信你真如你说的那般可怜?
这么多年,难道你是手上没有染过鲜血?难道你没有为了求生,谋害过别人?你那一双手,还能是干净的么?”
王珍站起来,与她直视,摇摇头道:“我不信”
王瑶被她那双幽暗的眼睛看得心跳加快,不由向后退了一小步。
“这样的你,不用在我面前博同情,也许你深夜醒来,的确会感到孤独恐惧,可是又与我何干?不过你刚才有句话倒是很有趣……”王珍走上前,突然揪住王瑶的衣襟,抓到自己跟前。
王瑶被她吓了一跳,只听她用一种很压抑低沉的声音道:
“你说我过得好?你且看清楚,看清楚我的脸,你难道就没发现,这图案之下是什么吗?”
王瑶闻言朝那蓝白色蝶形图案下看去,凑得如此之近,果然很快看到凹凸不平的伤痕。
“这……这是……”她惊异。
王珍妩媚一笑,松开她道:“是不是与浪客剑心,有异曲同工之处?”
“什么!”王瑶惊异莫名,忍不住叫了出来:“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此时她突然想到,刚刚自己看那只蝶形图案的时候,心中就有所察,只是并未深究,这图案怪异妖艳,所绘之风不似当朝,倒与她前世所见刺青纹身这类有些相似。
此时,曾经那些以为忘却的记忆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比如当王珍第一次见“她”时,露出的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比如他们交恶之后,王珍对她说的‘你的秘密,我都知道’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你是不是也是……”
“你说呢?”王珍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王瑶不禁问道,若王珍是穿越来的,与她是“同乡”,两人应该相互扶持通力合作才是,为何她不早说呢?
“若是早说,那时你就不会推我下马车么?”
王瑶无言,回答不上来,便如之前她所说,那时的举动,仅仅只是生死存亡关头的不义之举,并非蓄谋。
王珍面对着王瑶,突然看到门口屏风之后有个人影,且露出一片明黄色衣角在外,心中了然,于是从王瑶手上抢过凤纹玉簪,在头上簪好。
对着镜子看了看,因为头发未干,王瑶只是给她松松的在斜侧绾了一个发髻,用细小的花钿固定,簪上玉簪后,虽然玉簪清雅,但是镜子里的人却更显得慵懒妩媚。
面上的妆容薄淡,但掩不住天生丽质。
“人都是自私的,为了自己活命而谋害他人,我不是不能理解,就算你是心中害怕也好,迫于无奈也罢,但是我不可能会原谅你,你不会知道,你对我做的事情造成了什么后果。
如果日后,我俩角色互换,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对你做同样的事情。”
她起身,走到屏风旁,对后面的人款款而道:“我的姐姐,其实很让人恶心,是吗?皇兄?”
事已至此,周熙逸不在躲藏,迈步而出,看了一眼呆呆立在当场,脸上青白交接的王瑶,终于将目光定在了王珍身上,答道:“是挺让人恶心的。”
闻言,王珍轻轻一笑,此刻她身穿瑰丽的九翚四凤合霞裙,裙幅褶褶轻泻于地,外着凤纹暗花流光袍,宽袍广袖飘逸出尘,前胸半露,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弧度优雅的颈项,有一抹蓝色的蝶尾风情万种的蜿蜒在其上,配着她慵懒诡丽的容颜,她自己不觉,那笑容已经到了魅惑人心的地步。
在她身边的周熙逸,一时看入神了,竟然不避讳王瑶在此,情不自禁用手抚上她脸上那只凤尾蝶形图案上,手指轻轻的勾勒,最后竟然俯身欲吻。
王珍心里发恨,面上却笑意不绝,轻轻后退一步躲开了他。
只是她的衣袖被周熙逸捉到了,王珍与他对视,在两人“眉目传情”之中,她慢慢的抽开了衣袖,看了一眼被眼前情况刺激到失去言语的王瑶,摇摇头,似乎有些同情,又有些鄙夷。
随后,飘然而去。
“你太过分了!”王瑶恼怒了:“那是我妹妹!你未免欺人太甚了!”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肆无忌惮的和自己的妹妹调情,只怕没有几个女人能够忍受。
“欺人太甚?有你将自己的亲妹妹推下马车更甚么?若非你如此,今日朕的贵妃可就是她了。”周熙逸不以为意道,他已经全然听到了。
“我?哼,若不是我,只怕你早就死在沙漠盗匪的手里,你可别忘了,我推下去了自己的妹妹,可是却救回了你!”王瑶恨声道。
周熙逸嗤笑,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当那真是盗匪么?若是那时我们三人当真失陷他们手上,只怕全身而退,也未为可能。”
真的是盗匪也就罢了,可若是铁尔罕的人的话,只怕是不敢动他的,否则大政的二皇子死在他们手里,可否承受得住盛世皇庭之怒?他们不会想不到后果。
“你——”王瑶闻言,不禁深吸一口气道:“你说什么?”
“朕说,你太自以为是了。”周熙逸摇摇头,转身离去,离去之时还道:“什么你啊我的,朕是皇帝,如此无礼,朕大可以将你治罪,劝你还是改掉你这种从王家带出来的自命不凡吧。”
他出来后见王珍已经离去,便问门外的太监:“倾城公主呢?”
“回陛下,公主方才出来,奴才告知已在御花园设了香案,并指了方向,她便离去了。”
方才黄皇后说的清清楚楚,当沐浴焚香之后才能回大殿接旨。
周熙逸点点头,道:“派人过去,待她焚香完毕,带她回大殿。”
此番周熙逸是借口更衣出来看看,不便将众人留在大殿太久,其实他非骄淫之君,只是方才的确是被惑了心神,才有孟浪之举,细想起来,还有几分回味。
想着,周熙逸便回了大殿。
话说王珍顺着太监指的方向走去,在避开人之后,脸上笑意顿失,咬牙切齿,满眼愤恨。
这周熙逸无耻之极,竟然欲轻薄与她,心中暗自计较,日后绝不能再与他相处一处。
她不喜和铁尔罕相处一处,也不喜与周熙逸相处一处,但若两人同时都在,对于她便最为安全,看来日后若是要面圣,当与铁尔罕一起。
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窜出一人,定睛看去,却是一小太监。
那小太监也不知在她身后跟了多久,只见他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急急而道:“请九印之主跟奴才来。”
王珍一震,袖子里的双拳紧握,随之又松开。
苏越给她的银镯,藏有九印,这人称她为九印之主,此时出现,必然与苏爷大有渊源。
那小太监又道:“九印之主请随奴才来,时间紧迫,稍后奴才再领您去御花园焚香。”
王珍点点头便随之而行。
小太监领她九曲八弯,到一曲径通幽处,有院墙拦住了去路,院墙之间有道小门,他用腰间的钥匙开了那道小门,进去之后是一片槐树林,隐隐听到水声。
此时槐树林里花期已过,群芳渐褪,绿肥红消,小太监领着她在林间穿梭,水声越来越近。
一阵风吹来,有几片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