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二少到底是城主的儿子,秦桑就常常厚颜无耻的打着这面大旗在外狐假虎威,以致鄢二少常常皱眉苦脸的抱怨,他不介意传出他们俩怎么样怎么样的流言蜚语,但是却介意他们还没怎么样怎么样,流言蜚语就传出来了,饮恨啊……
秦桑这次的事情,吓坏了秦柳,和她们收养的几个孩子,见秦桑能安全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秦桑早已得知自己无法生育,所以这两年陆续的收养了四个孤儿。
他们最大的现已十三四,最小的才五六岁,有的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和流民出身,有的是从人伢子那里相中买回来的。
倒不是说她多有爱心,而是因为想到自己独自一人打拼,秦柳又无法相帮,身边连个可以信任有用的人都没有,所以才将他们收养,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好好培养建立感情和信任,日后必可以帮助自己,也不至于老无所依,秦桑的想法很现实,也可以说是在利用这些孩子,但这种利用,对她和这些孩子都好。
她倒觉得,人其实不该怕被利用,而应该怕自己没有利用价值。
次日秦桑便备下一些薄礼,亲自带着去见苏爷,哪知苏爷却不在府中。回到家里,鄢二少已经等了她半天了。
“不是答应陪我出去走走吗,我都等了半天了。”鄢二少皱眉道。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秦桑留鄢二少用过午膳,然后坐上了马车,随他一起出了城。
到了地方,鄢二少将车马留下,与秦桑二人进了山上的一处桃林,这个时候,看桃花还早了一点,虽然有些花枝,却还不是很茂盛,所以前来观赏的游人也不多,不过春回大地,生机盎然,也很宜人。
鄢二少好像有些心事,边走边心不在焉的和秦桑聊着。
秦桑便道:“是你约我出来,怎么这副模样,做脸子给谁看呀。”
鄢二少这才解释,原来他和他的大哥,今早又吵了一架。
鄢二少和大公子素来不和,其实大公子倒还好,主要是鄢二少有些心结,他和他大哥光华公子是一母同生,但是性格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
光华公子自幼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鄢二少常常被拿来与之相比,其实光华公子确实聪慧过人,鄢二少虽有所不及,但也是上佳之才,可是每每一旦拿来相比,他就成了大哥的衬托一般,包括他们的父亲鄢荣,关注的永远只会是他的大哥,对于他却总是一声长叹,然后道:你为何不似你兄长一般?
久而久之鄢二少便有了阴影,进而产生逆反心理,于是便开始顽劣不堪,让鄢荣越来越头疼,最后几乎放弃对其的管教,所以旁人常道鄢门二子,一人如宝,一个如石。
便是说光华公子如珠如宝难得可贵,而鄢二少却如顽石一般不可教化。
秦桑约莫知道鄢二少的心结,也常常安慰劝解,但这日积月累产生的心结,哪里是轻易化解的了的。
两人说着话,走着走着到了另一处地方,景致比之前又好了许多,不觉二人又往深处走去。
当拐过一排低矮的树丛之后,突然,一个出人意料的情景出现在他们面前——
秦桑忍不住惊呼一声“啊——”
鄢二少正想着心事,闻声抬头一看,前面不远处,苏爷面向他们站在那里,而苏爷的面前立着一个黑衣男子正用剑尖,抵着苏爷的脖子。
苏爷的背后,立着一座坟墓,上面刻着“亡妻何氏文慧之墓”。
这就是苏爷每年三月,必回此处的原因,去年他也来过,不过因为身有要事,匆匆拜祭过后,马上就走了,所以也没遇上秦桑。
那黑衣男子见有人闯来,又听到有人惊呼,竟然调转剑头,飞身向秦桑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鄢二少忙将秦桑一推,躲开了那人的攻击。
待黑衣人回身再刺,鄢二少已经拔出佩戴的宝剑,将其纠缠住,一时间剑影缭乱。
鄢二少自幼也请名师习过武艺,天分颇高,这也是他比之文质彬彬的大公子,唯一的优势,也因此原因,他在武艺剑术方面,很下过功夫。
这倔强孩子,总想至少有一方面,要胜过自家兄长……不过其实,学了武艺他也多用在称王称霸上面了,不然他小小年纪的时候怎么能将那么多比自己还大的孩子,打的连裤子都保不住呢。
可惜的是,他那身功夫比起面前这个黑衣人来,竟然完全不够看,很快就落到下风,那黑衣人心中焦急,只想速战速决,所以便招招要命。
“桑娘,快走!”鄢二少已感到大事不妙,向躲在树后的秦桑急吼道,说话间躲闪不及,右臂已被划伤。
“小唐!”苏爷眉头微微一皱,喝道。
随着话声刚落,一个人影冲出,刚好帮鄢二少挡去致命的一剑,正是号称文武兼修内外俱佳宜室宜家出门必备的随从小唐!
于是小唐与鄢二少联手制敌,情况好了很多,原来方才小唐一直在暗处,只等苏爷一声令下。
秦桑悬着的心,总算随着小唐的出现安了下来。
但是苏爷却没有她那么安心,那人的武功这两年竟然进步神速,原本小唐还可以克制住他,如今居然只能打成平手——苏爷已将鄢二少视作忽略不计。
想了想,苏爷迅速到退到远处的秦桑身边,小声道:“快跟我走,你我留在此有害无益!”若等那黑衣人回过神来,攻击他俩以分小唐的心,可就不妙——苏爷忽略鄢二少又一次。
秦桑想想也是,便跟着苏爷悄悄离开。
苏爷带着秦桑来到一处,拨开长长的杂草,竟然熟门熟路的找到一山洞。
苏爷示意秦桑进去,然后他才进入,并从两旁拉扯些杂草掩盖住。
那山洞,入口处很小,仅够一人侧身而入,未想进去之后,里面大了许多,而且看样子这山洞颇深。
“这个山头那一面是悬崖,两边都没有路,外面唯一的出路便是刚刚那个地方。”苏爷道。
但是黑衣人还在那里堵着,他们也无法出去。
秦桑感到有风轻轻的吹来,道:“他们怎么样,会有危险吗?”
“无妨,有小唐在,至少性命是无忧的。苏爷淡淡道。
说完,苏爷便向山洞深处走去,秦桑只好跟去。
“这山洞通向哪里?”方才感到有风过来,说明这山洞是通的。
“另一处山头,从那里我们可以绕道出去,虽然远了些许,但安全一些。”苏爷答道。
秦桑“嗯”了一声,而后,两人再无说话,都默默的走路,明明两人不算陌生,却总像有什么拉扯着他们,不让他们多靠进一步。
秦桑回想方才的情景,苏爷的事她虽然所知不多,但也觉得有人想要他的命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不过方才小唐分明躲在在暗处,若不是她与鄢二少闯进来,苏爷也不会唤他出来,这么说,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罢了,也不干她什么事,她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因为山洞里路面不平,又越来越昏暗,秦桑一时不慎,脚在石缝卡了一下,整个身子向前倒去。
苏爷伸出手扶住她,才让她避免跌倒。
“小心。”苏爷的声音有些生硬,感觉凉凉的。
“多谢。”秦桑呐呐道,突然她想起来了——
“我真笨,有这个东西呢。”说着,秦桑从宽大衣袖的暗袋里取出一个东西,打开面上包裹的手绢,露出一个发出蓝白色光华的夜明珠,山洞里顿时被照亮了。
苏爷忍不住抬起手,摸了一下这颗比拳头小不了多少的夜明珠,赞叹道:“好东西。”
秦桑一笑,却借着夜明珠的光,看到苏爷手背上的疤痕,共有三条,一条长的,两条短的,长的那条疤痕由手腕到手背。
疤痕的颜色很浅,夜明珠的光也不强烈,不注意的话,那疤痕的地方很像是几条阴影。
但是秦桑分辨得出,那是疤痕。
看来这个世界并没有那种就算是毁了容都能挽回的灵丹妙药啊……
……
许久之前……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完全走出阴影,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便如受刑一般。
油灯不能灭,她无法忍受夜晚漆黑一片的那种恐惧,眼睛不能闭,闭了脑袋里不时会不由自主冒出一些可怕的画面,所以通常她都是服用自己配制的安神药,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可是每天半夜里,还是会被噩梦惊醒,不论她服用多少安神药。
然后就是陷入那种惶恐无助的情绪里,常常产生痛苦的幻觉,其实她明明知道那些是幻觉,但依然克服不了那种恐惧,明明知道是假的,依然无法自拔。
而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她,无论男女,因为她分辨不出来,只要略微的动静就能撕段她的神经。
她消瘦的很厉害,像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这种情况并非一天两天,一直是如此,在王府如此,在外面也是,只是在外面更加吃力,毕竟王府用补品供着,白日里也好休养。
在外面就讲究不了那么多,她吩咐秦柳……那个时候,她是叫纳姆的,便如她那个时候叫王珍一样。
她吩咐纳姆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独自躲起来忍受着长夜的煎熬。
她们白天躲在车底,车底的数个鸡蛋般大小的透气孔也会穿进来光亮,提醒她,这还是个明亮的世界,她伏在透气孔之上,眼睛看着流动的路面,耳朵听着外面吱吱咯咯车轮子声,有时也能补个好眠。
但是夜晚,还是会如期而至。
后来……
那段日子很混乱,有些记忆不全,似乎某天苏爷晚上过来过,然后她……好像发了疯一样……不记得了,很混乱,清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躺在床上,头很疼,起身的时候看到房里一片狼藉。而纳姆在她床前趴着睡着了,怎么连床上的枕头被子也像是被撕烂了一样?
听纳姆说,苏爷听到她的尖叫过来,然后她发了狂,还把苏爷的手抓烂了,最后拉扯间头撞了桌子,昏了过去。
是么,已经疯成那样了,她当时很害怕,害怕自己真的会疯掉。
又拼命安慰自己,已经离开了,不要紧了,至少那种状态只会在夜晚出现,至少白天还是正常的。
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在眼前!
明明她已经拼命的想要遗忘,可是身体忘不了,就算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身体却仍然记住那份恐惧,绝望。
又是一个艰难的夜晚,她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突然听到一阵很好听的声音,仔细听去,好像是笛声,非常温和安详,就像母亲的手,安抚的轻轻拍着自己。
她是很懂音律的人,所以也容易受到音律的感染。
正是那笛声,让她渐渐平复下来,笛声吹了一整晚,她终于累极了,缩成一团睡着了。
第二天,她们还要赶路,她躲在车底,好像听到外面有人咳嗽的声音。
之后,每晚那笛声就会如约响起,帮着她忘记恐惧,伴着她安然入眠……有一次她突然醒来,听不到笛声,就像瘾君子对毒品的渴望一般,她更加不安狂躁,直到笛声再度响起。
断断续续的笛声伴了她那段难挨的日子。
她精神太疲倦了,也影响了她的判断力,竟然一点点都没想过,是谁在吹笛,也没注意到苏爷菜青色的脸上挂着深深的黑眼圈,配上他诡异的气质,就算白天走在路上,也已经是七分像鬼三分像人了。
直到某天晚上,苏爷把她从屋子里挖出来,不顾她的反抗她的愤怒,也不顾会不会弄痛她让她受伤,仗着自己身为男子的力气,强行把她拖到了院子里。
这地方,已经是臻南的某处,是苏爷为安置她而置办的。
皎月在上,院子里清冷一片。
苏爷站在那里,身子难得的挺得笔直,竟然显得有些傲然的味道。
“你听好,这是我吹的最后一遍,我知道你是清醒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不能总是逃避,你必须面对,你也能面对,如果你挺不过去,那么我只能说,你不值得我把你带出来,我只当白忙了一场。”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甘心吗?
“这个曲子……倒是对你有些效用,但只能治标,让你的精神松懈下来,却不能治本,根源是在你自己心里的,只有你自己能够解决,旁人是无法帮助你的。”
“这个曲子的名字,叫静心菩提咒,你听了这么久,也该会了吧,明天,我就要走了,这是我吹的最后一遍,你记住了,你把它给我记住了!”苏爷吼道。
苏爷那天说,只吹最后一遍,结果还是吹了一整夜,可能是连日的劳累让他气不足吧,吹的是断断续续的,却一直坚持着。
而她,坐在地上,头埋在蜷曲的腿间,泪流成河。
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再流泪了,我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