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收尾之时,隐隐透出了杜老五的得意:你无人可用,我本是好心割爱,你光顾着眼红,成何体统啊?!
有人吃了理亏的苦药,会忍气吞声咽下去,可有人吃到这种苦药,却会逞一时之快统统给吐出来。
苏三揣摩着两位大亨的表情,感到他们玩的不止是字面、字义的游戏,但又说不清到底有什么古怪。
眼见着季云卿就要翻脸了,她忍不住脱口说道:“不久前季师叔才帮九棠做了担保人,谁想一转眼就生出了打斗的是非来,这恐怕不太好吧!杜师傅,您觉得有必要再陪九棠去说明一下吗?!”
白九棠诧异的低头看了看倚在怀中的女人,又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季云卿,最后面色复杂的看向了斜对面的老头子。
杜、顾二人均有些讶然,一时间倒无话可说了。季云卿脸色平静了许多。不过还是跟个老小孩似的,硬邦邦的扭着脖子不发话。
在那十来秒里,病房中的男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还是盛年的,一概都成了哑巴。
苏三觉得要季云卿开口承诺什么,是不太现实的事。这位大亨虽不见得如白九棠所想的那般万恶,但也比想象中的更为倔犟。不打不闹不谈僵,已是一种圆满的收场,不必撕破脸来三方都难看。
再说,杜月笙肯亲自出面为白九棠说话,已使她大大的安然了下来,加上还有顾师叔的帮衬,这一局白门算是变相的完胜了,何苦要咄咄逼人,见好就收不好么。
杜月笙及时的恢复了从容,展颜起身道:“九棠,我陪你去院方解释一下吧,免得有损你季师叔的信誉。”白九棠垂下眼帘和苏三对视了几秒,松开手臂随老头子出了病房。
病床两侧的季、顾二位大亨,面不和心也不和。待杜门师徒离开后,气氛更显得低沉,把倒霉的苏三压成了扁扁的一块硬币。
她坐如针毡的抖了抖睫毛,悄悄溜了二人一眼,硬着头皮说道:“长辈们都来探望我这个晚辈,实在是令人感到过意不去。不如由白门做东,趁此机会和大家聚一聚吧。”
她本是想活跃下气氛,一不留神就率先抬出了心下琢磨的潜台词。中国是个人情大国,官场、商场、包括极道,都脱不开“交情”二字。作为一个曾经的富二代。她多少都懂得这个道理,当了几个月的“白相人嫂嫂”,她更是深有体会。
杜月笙所说的人生三碗面,套用在此,非常贴切。
人面多是靠吃吃喝喝熟络起来的,情面则是在热络中提炼出的精华,场面就更简单了,效仿杜氏,食客三千,有朋自远近来,皆不亦乐乎,久而久之场面就铺开了。
二位大亨对望了一眼,双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神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三只好假装不懂事,豁出去扬声唤道:“外面都有谁啊?宁祥呢?”
“在————!”宁祥应声钻进了病房,小心翼翼给两门大亨施了施礼,远远站在门边问道:“嫂嫂,您叫我?”
“宁祥,你到医院大堂去翻翻电话簿,给翠亨亭挂通电话去,若实在找不到就跑一趟好了,给我订几桌酒席,今天我们白门做东。宴请杜师傅、和师叔们一聚!”
翠亨亭在华界小西门一品楼附近,在四马路上叫长三出局的大老板们,颇喜欢跟风往那里打堆。
名流富商在法租界狎伎,是很低调的,跟在华界的放纵大相径庭。
法国人的管理再松散,也是属于西方管制,颇讲求言论自由,大报、小报的记者热衷于将矛头指向大人物,制造花边新闻抢人视听。
有身份的客人叫先生出局,多往南市、小西门、闸北,沪东、沪西等地区。尽量避开媒体的追踪,以求无伤大雅的放纵不至于次日就变成全上海民众的谈资。
除了这一点之外,有钱的富豪们也甚为无聊。爱把四马路的先生带到华界去与同僚或好友请的当地长三比高低。
法租界的长三不论多端庄、多含蓄,都带着几分洋味儿,喷的是香水,而非花露水,戴的是舶来的xiong罩,而非传统的束胸布。小脚美人不是没有,只是少见罢了。
华界的长三堂子,凡是出名一点的,都以保持传统风俗而自傲。姑娘养着小脚,躲在香阁里,不是熟客不见。生客来了要过三关才能在堂前相见,能不能进闺房还不一定。
苏三的熟客里有一位替洋人商行做事的华人买办,他叫局通常都是请她到翠亨亭吃饭,或是在大世界听评弹、品香茗、吃茶点,再不然就是看一场电影。
这种态度不像是狎伎,倒像新派人士携夫人同乐,苏三应酬了几次,担心生事端,便不再搭理此人了。
在她印象中,翠亨亭还不错,装潢体面、菜品可口,隔壁一条街就是声色场所,叫姑娘也方便,酬客最是好。
季云卿愣了一愣,愕然的侧过面颊看了苏三一眼:“你身体抱恙,就不必了吧!?”
顾竹轩也是头一次近距离与这位后生的媳妇接触,不太好意思直接推脱,只得附和道:“嗯嗯……是呀、是呀!”
宁祥左顾右盼、滑动着眼珠,临了朝苏三夸张的眨了眨眼,似乎是在问:嫂嫂,到底怎么办才好?
“还不快去!!”苏三轮了轮眼睛,抬起下颚示意他赶紧去办。
待那边厢一溜烟闪出了病房,她才绽出笑容左右掠了掠师叔们:“我这是小毛病,无碍的!况且还有九棠同行,出不了什么岔子!”
季、顾二人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后生归他们管则罢,后生媳妇却是没法管束。
场面依旧很冷,苏三的心境一平复,思路也变得敏捷起来,捧出了一个大家都有份参与的话题————爵门俱乐部。
谈话中不难看出季云卿一直对爵门保持着监控,从俱乐部人员的异常动向,到披露在《申报》头版上的大事件内幕,他都一副心里有数的模样,但涉及到俱乐部的盈亏浮动、端木良与白九棠的公务“结盟”,他就一无所知了。
顾竹轩对俱乐部的舞厅甚感兴趣,就大舞台的设计和布局,以及大班、舞女,酒水、场地,等等提出了很多问题,也谈了很多己见。
季、顾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搭上了线,倒把苏三抛开了。只是说着说着便有翻脸的征兆,苏三只好又掺和进来把话题岔开,待二人缓和了,再隐退到后台旁观。
白九棠和杜月笙返回病房时,惊见房内二位大亨谈得热火朝天,一同把询问的目光降落在了苏三的小脸上。
迎着大步走来的白九棠,苏三抿嘴一笑:“九棠,我在翠亨亭订了几桌酒席,想请杜师傅和师叔们一起聚一聚,你觉得如何啊?!”
白九棠走到床边,不自觉的收起疑虑,笑着回应道:“好啊”。继之余光瞥到一尊僵僵的恶佛,尴尬的调转视线看了一眼。
季云卿一早终止了和顾竹轩的谈话(与其说谈话,不如说是争执),端着官架、摆着尊谱。未出口的台词似乎是:进了门谁都看不见,只瞧得见女人!不成器的东西,下溅!
房内鸦雀无声,苏三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季老前辈,无奈的转过头颅,讨好道:“季师叔,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季云卿闷了半天,不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嗯!”
“难得有这么知情达理的徒媳妇!那就这么说了!”杜月笙扫了房内的几人一眼,移过视线定格在顾竹轩脸上:“顾老四,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竹轩露出了一个讷讷的招牌笑脸。
“华界的警察跟我们不太对脸,去翠亨亭一聚,当然得问问你的意思,免得刚出了洋火坑,又闯进了土鳖塘!”杜月笙偏着头,压了压头顶的巴拿马草帽,说笑起来。
季云卿阴寒的拧紧了双眉,不悦的抢白道:“英租界是火坑么?”
杜月笙悠悠然扩开了唇际的笑容,意味深长的戏谑道:“那是!只有法租界是白相人的天堂!除此之外,哪个区域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季大亨天生一副不擅常开玩笑的样子,苏三赶紧拉了拉白九棠的衣袖,岔言道:“九棠,既是师傅和师叔都同意了,那这瓶水吊完了我们就走吧!”
白九棠落下眼帘,懵懵然的掠视着她:“我有说要带你去吗?”
番外 『第95话』 '翠亨亭'—'抬杠'
『第95话』 '翠亨亭'—'抬杠'
过河拆桥的男人首次遭到了正义的抨击。苏三在几位前辈的保驾下,顺顺利利的挤入了随行之列。
翠亨亭的前身是一处官宦人家的府邸,改良后别具一番风味。红漆的铁环大门,高耸的灰白院墙。进门后有一排长长的横向门廊,前方驾着三座弧形拱桥,连接着庭前的花园。
下午四时正是食客们前来打牌、品茶的时间,三座锦绣的小拱桥分散了人流,使这座园林式的饭庄看起来既热闹喧嚣又不至于拥堵混乱。
花园中央以一组养在鱼池中的假山作为半天然的屏风,将玲珑的建筑群隐在后方。
杜月笙等人的座驾大刺刺停在翠亨亭的门前,那长长的一串轿车,或气派、或时髦、或雍容、或尊贵的纵队停泊,令往来的客人及路人频频回目。
从座驾上来看,杜月笙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心理上其实和年轻的徒弟相差无几,都充满了自由勃发的朝气和美式革新精神。
闸北枭雄出生平民窟的力夫,所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德国老板的人力车店是他奔向成功的第一个里程碑,梅赛德斯的尊贵是改写人生历史的标志。
季云卿的极道生涯几经跌宕,天命年的老江湖已成了冷漠无情的地下皇帝,俨以极道的贵族自居,英产劳斯莱斯配他再合适不过。
如此浩大的视觉冲击很快引来了华界的警察。他们别着手枪、扎着绑腿。走向了翠亨亭内查探。
杜月笙戏言在前,顾竹轩当之无愧离席应对,之所以称之为“戏言”,是因为三位大亨心里都明白,那只是一种恭维罢了。
二十年代是黄金时代,上海滩是金钱帝国,这种小事用钱就可以摆平。六个巡警六块大洋,大亨们的车非但照停,还多了官方帮忙照看。
离吃饭的时间尚早,做东的白氏准夫妇将众人请到翠亨亭的西楼吃茶打牌。
杜氏的随行人员除了戚青云和马翔生,还有别克车的主驾:叶焯山,及同车的高鑫宝、芮庆荣等人。
苏三在二十一世纪时,从未对麻将感过兴趣,只知道普通的规则,尚无实战经验。
眼下被拉来凑角儿,见自己洗牌、砌牌,摸牌、出牌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娴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多才多艺”的前苏三。咂舌于十六岁的花季,玩转的是老辣的牌技。
白九棠做了师兄弟的牌搭子,苏三做了叔辈们的牌搭子,戚青云不苟言笑的站在杜月笙背后,闹得没带保镖进来的季云卿脸色糟糕,频频找他的茬。
杜月笙笑而不语,戚青云便木桩一般,矗立得心无旁骛。那些抱怨听在苏三耳朵里,仿佛走了味儿,她忙不迭的把宁祥召来。让他去张罗张罗,把顾、季二门的保镖安置进来。
季云卿脾气极怪,马上就翻脸了,把茶杯跺得“哐——”的一声响:“忙活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一桌的谈笑声骤停,背对而坐的白九棠叩牌起立,面色阴沉的转过了身。苏三既窘又急,连连眨眼不知所措。
杜月笙眼眸圆瞪,生生把徒弟给逼回了座位去。随即带起笑意朝季云卿解释道:“云卿兄,白门宴客我也算半个主人,徒众随行不过是为了凑个热闹,想让你和顾老四玩得尽兴一些!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季云卿的眼神生狞的停留在白九棠的后背上,看来是对他刚才冒犯的举动大不畅快。
苏三眨巴着眼左右掠了掠,鼓起勇气帮白九棠开脱道:“季师叔,九棠他……刚才是恨我招呼不周,想……想抽我来着……”
这个托辞找得未免也太蹩脚了一些,连顾竹轩都悠哉不下去了,叩倒门前的麻将牌,扫了后生媳妇一眼,两臂交叠在桌沿上,撑着身子等待牌局恢复正常。
白九棠正在气冲冲的摸牌,瞬间冻结了姿势。本想转过头去破口大骂丢人的女人,却被马翔生的一张西风,重落在桌上给打断了。
季云卿怔怔的将视线调集在苏三脸上,厉声低斥道:“放屁!”继而倒是不再气恼,重新审起自己的牌来。
杜月笙含笑遣退了戚青云,随后对苏三说道:“苏小姐,你既是称我杜师傅,那我便不再拘泥,也改称你苏三好了!”
那边厢刚从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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