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黄包车侯在小仙居的大门口外。相貌猥琐的车夫哈喇子直流的远远喊道:“是苏先生吧?这儿这儿!是徐阿姐唤我来载你的!”
苏三闻声望去,立刻恼怒的拧起了眉头。这就是阿姐按吩咐给她找来的车夫?果然是生面孔!如此低俗,当然不可能相熟。
“游魂”见状伤神之极。明枪不敌暗斗的道理,难道没听过么?这下有够恶心的了。
院娘得到阿姐的线报,从堂子深处现了身,远远追了出来:“苏三,苏三呐!你这是要去哪儿!昨日风波刚刚平,你怎么能到处溜达!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姆妈,不是我说您!就他给那么点钱,也就只有您瞧得上!这么一个多月过去了,捞了多少呢?您的心就放在赚钱上吧,其他的一概不用操心。”苏三扭头一笑,老气横秋的拍了拍院娘的肩,临了转身便走。
“不行!你今日哪儿都不许去!如你所说我是亏大了,所以更不能搭上一条老命!”院娘沉下了脸来,手一挥,召来两个护院的。
苏三挑了挑眉梢,一脸不爽快的回转了身,转而又亲昵起来,抬手拉起院娘的手来笑道:“姆妈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就算白九棠是个活阎王,我也知道怎么治他,您这是瞎操心!”
沉甸甸的几块银钿不着痕迹的落入了老鸨的手心:“您就当我私下出了个局吧!多的都有了!再说了,哪能让他察觉我出过门,眨眼便回来了!”
那十来个大洋分量不清,院娘霎时变了脸色,忍不住抿嘴道:“鬼东西!你回魂啦?傻气了好几个月,可把我担心得不行!我养你不容易啊!你整天冷冰冰的装谱,那不是要我赔本吗!”
“···好了好了,开口闭口都是钱,能不能有点别的!”苏三翻了翻眼帘,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快点回来啊!若是穿了帮,可别怪姆妈没帮你担待!”院娘朝大洋吹了一口,惬意的附耳倾听,末了朝苏三的背影高声嘱咐道。
那边厢头也不回的小手一挥,姗姗远去了。
如此老成世故,令“游魂”大为诧异,难道这就是前世本来的面目!?
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不乏为一种意外的收获,唯一可叹的是,若就此烟消云散,已无须了解这么清楚!
此时苏三已来到大门口,厌恶的斜了车夫一眼,一脚踏上了车:“老城厢、昆曲公所!”
她既是正牌苏三,自然知道该去哪里找袁克文。
“游魂”并不感到惊奇,也已懒得再为此操心,观瞻前世情怀何其有趣,不如好整以暇的等着看这出好戏。
苏三一路折扇轻摇,想粉饰淡定,却因再三催促车夫快行,而泄露了秘密。
公所近在眼前,阴沉木的大门紧闭,从旁开了一扇小门,仅容一人身形进出。
车还没停稳,她便微微起身,车夫刚一站定,她已迫不及待的一脚迈下了车去。
车夫回头一看,只见几枚小钱留在车座中央,前方妙曼的身影早已经闪离,剩下一腔懒洋洋的声音,浮在闷热的空气里:“不用候了,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四合小院内不甚冷清,只听闻左厢中隐隐传来谈笑声,苏三倚着虚掩的门缝窥视,袁克文的侧面赫然映入了眼帘。
那袭平常的服饰因考究的细节而出彩,法式衬衫的双叠袖口上,配着一枚锆石袖扣,正随着他的手势而褶褶生辉。烫贴的裤缝一丝不苟的在居于裤腿正中,彰显着贵公子之风。比起白九棠的随意不羁,袁二爷实在是风liu贵气,更胜一筹。
苏三嫣然一笑,眼梢飞出了爱慕,低声轻唤:“克文···”
袁克文猛的收声一愣,众目睽睽中欣然转身。
作为著名的昆曲票友,袁克文在上海的门生不乏名伶和家世优越的票友,然而虽本意单纯,却敌不过社会局面的残酷。
由于帮会势力已经渗入到各行各业,诸多伶人争相投靠于门下,以期借此在戏园子中立足。
袁克文虽风liu倜傥,却不是高调之人,也不爱惹是生非。谣传他曾在上海和天津两地,两开香堂收了上百名弟子。实际上他仅从“以戏汇友,以文汇贤”的出发点,收了十几名而已。
面对四起的谣言,袁克文毅然登报列数了各位弟子之名,既是澄清也是对门生负责任。
虽然时至后期,他在天津广收门徒,为数已然过百,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如安利洋行买办毕馨斋,英商塘沽驳船公司经理王汉臣,以及诸多本土商人,等等。然而此为后话,在此不提。
昆曲公所中的这几名弟子皆是背景不凡的昆曲票友,在社会上有比较广阔的交际和影响,为了避嫌袁克文慌忙将苏三拉到了门外,并随手合上了门。
苏三尾随他来到走廊尽头,俩人喜上眉梢的相互端详了一番,袁克文忽然便拉下了脸来,眉心紧锁的抱怨道:“你竟还想得起有我这么一个人来!真是令人欣慰!”
“克文,你千万不能生我的气!我委屈得很呐!”苏三眨了眨眼,驾轻就熟的凑近身子撒起了娇。
“委屈?白九棠日日驻扎在堂子里,跟守城似的,如果不是你默许的,他能待得这么安稳?”苦守了一个多月,又尝尽了冷遇,袁克文哪能有好气。
“克文,我告诉你一桩奇事!”苏三做作的轮圆了眼,粉饰着那抹惊异:“我被一个游魂附了身!这些日子无根可依,游荡得好不辛苦!最可恶的是那个游魂竟然对白九棠感兴趣,她··她··唉!总之你要相信,冷落你的人,并不是我!!”
“什么!”袁克文不自觉的拉高了声音,脸色更加难看了:“你寒颤我是吧!这么缺心眼的借口亏你也说得出!”
“这是真的嘛!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苏三大为焦急的用力跺了跺脚,嘴巴撅得老高,一头倚进了面前的怀抱。
温香软玉充斥在怀间,令袁克文那张生硬的脸庞渐渐柔软起来,继而全面沦陷收紧了双臂,无奈的说道:“兴许不能怪你糊弄我,要怪只能怪我这一生糊弄过太多女人,这是我的报应。”
苏三闻言一愣,仰面勾住了他的脖子:“我糊弄你?你竟敢说我糊弄你!”语落她踮起了脚尖,唇瓣在唇边呢喃:“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我想跟你走···咱们走得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袁克文神情迷蒙,开启了紧闭的唇。
“对··”苏三的答案淹没在了啾啾燕语中。
在温柔乡里随波逐流,袁克文的嗓音醉人:“我一直都不明白···你既然这么爱我··为什么老是··拒绝我···”
“因为我害怕——”苏三骤然睁开了美目,哀怨的望着他:“白九棠如果知道我跟你睡觉,一定会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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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30话』 侬本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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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曼的笙歌戛然而止,袁克文被这大煞风景的话一脚踢向了现实,骨子里的桀骜顿时沸腾:“既然你这么畏惧他,就不怕跟我私奔也是死路一条!?”
“私奔和睡觉不能相提并论,如果仅仅是私奔,哪怕被他抓回来,也不至于死。”苏三恋恋不舍的痴望着袁克文,口气却现实得近乎可耻。
“胡扯!你怎么知道他能相信追回的东西尚能‘完璧归赵’!!”袁克文恼怒的轮圆了双眸。
“他会相信的·····因为该插手的还没插手···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语毕打了个激灵,苏三黯然低语:“他当了九年的‘救世主’,轰轰烈烈唱着江湖报恩的大戏,怎么会允许它破灭!”
“这是一笔什么样的旧账!你当初为何要帮他??又为何要哀求他帮你?”袁克文一把扼住了苏三的两臂用力一抖。
“我当时才七岁!!”苏三失声高吼,凄然泪下。
慌忙抬手轻捂苏三的樱桃小口,袁克文蹙眉低吼:“如果不是你的态度含含糊糊,他的梦早该醒了!你处处给自己留下后路,到底对我有几分真爱?”
知悉自己的内心经不起剖析,苏三眼波忽闪的一愣,有心阻截话题再度入怀:“真爱?!当年他逼你用左轮枪轰自己的头,是谁跪在他面前不顾一切的哀求,这难道没冒风险吗?这还不算真爱吗?克文···你这么说我,不公平。”
袁克文的身子霎时僵成了冰,羞愤二字将他从头至脚笼罩。那捏紧的拳头,蓄起的泪,因愤恨也因愧:“是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做一个大老爷们儿!我甚而也丢尽了我们老袁家的脸!”
发现他气得浑身颤抖,苏三慌忙梨花带雨的扬起了头:“我并无他意,你何苦自纠?!”
“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会带你回天津卫,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和结局!”那承诺背后的惶惑,与无边无际的愧疚,已将袁克文一分为二,撕成了两半。
“不!”苏三推开他来,冷冷说道:“我们即便能离开上海,天津卫也并不安全!”
“白九棠在你心里就这么神通广大?!他已然成了一个神?”袁克文骤然怒起口气不善。
“你不了解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苏三心有余悸的一抖。
似乎每当提到白九棠,心跳就开始紊乱,血液就开始奔走,那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澎湃的情绪,就渐渐掀起一波盖过一波的大浪,令人在那极其微妙的混沌中,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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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懒散的夕阳映照在香阁的木地板上,归来的身影在光线中一晃,家的味道就在这光与影的重叠中,氤氲而起。
房内的香水味太过浓郁,白九棠大步迈到窗前,紧蹙眉头推开了窗户。
一丝久违的不安在心间萦绕。仿佛所有的蜂蝶都会再度前仆后继涌入他固守的城池,心跳漏掉一拍,即刻高喝道:“我回来了!人呢!?”
床帏后再无端坐的妙影,角落中不见期盼的脸庞,他猛然怒起,大步朝门扇走去。
哐啷一声用力的拉开门来,尚未发难,那阴霾的脸色顿时乌云散去:“去哪儿了?”
“喏。”苏三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自己看:“去厨房给你舀汤了。”随着款款而入的步伐,轻描淡写飘出了问话:“脸青面黑的干嘛?谁招惹你了?”
白九棠顿了半饷,绽出了一抹尴尬的笑意,挠了挠头说道:“知道用‘舀’字了?不错!我得嘉奖你!”
苏三斜了他一眼,洞察因由的笑了。搁置好汤盆后,转过身来卖起了乖:“青帮是漕运起家,我哪敢随便用词儿!但凡‘筏子’忌讳的,咱都不说!”
“乖!”彻底扫空了疑虑,白九棠尽显欢颜的凑近了身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说吧,刚才在跟谁较劲呢?”有心将他一军,苏三狡黠的笑了。
“····我哪有跟谁较劲”闻言一愣,白九棠立刻背过身去藏起了表情,随之又粉饰太平的高举双手,伸了伸懒腰:“劳碌了一日,有些困顿而已。”
“哦··”苏三回到桌边,拿起碗来盛汤,自言自语的说道:“本想今儿给你唱一段的,如此说来···罢了。”
“啊!?”白九棠陡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扬起了眉梢:“别别!吃饭吃饭,吃完让阿姐来收拾。我今日得好好听你唱几段!”
“不是困顿了吗?”苏三懵懂的抖了抖睫毛。
“现在不困了!”终于发现苏三在整他,白九棠收起笑意厉声道:“吃饭!吃完听曲儿!”
苏三闷声一笑,张罗起碗筷来。
琳琅满目的小菜在圆桌上围成了一个温馨的圈。白九棠终是恢复了自己动手的常态,苏三也终是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他的碗里尖尖的冒着五花八门的菜品,埋首朵颐便隐去了他的鼻尖。苏三窃笑着不停的给他夹菜,托起下巴欣赏他的吃相。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长了字?”白九棠吧唧着嘴,心情愉悦的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继而又风卷残云的扫荡起来。
在那一抹娴静的笑颜下,他忽然含糊不清的随口问道:“你今日到‘何记’去过了?”
“啊?”苏三的耳畔嗡的一声响,随即镇定了下来:“嗯··是啊。”
“十个大洋够吗?”那边厢和一桌子的美食奋力拼搏,头也没抬。
“啊!”何谓做贼心虚,被这一声惊呼诠释得淋漓尽致。
白九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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