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走进办公室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九棠,听说你和门下的小子往敛房去了一趟?”
白九棠立即起身迎上前去,接过了老丈人摘下的礼帽,恭敬的说:“是呀,爹我们刚上来不久。”
黄金荣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边脱着大衣,一边瞥了瞥永仁,继续说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白九棠接过他的大衣,敛目说。
“说来听听。”黄大亨倒是挺心疼女婿的,将他怀里的衣帽又拿了回来,转手递给了永仁,示意他挂上墙角的衣帽架。
“这两个人我都认得。”白九棠手上一空,敛目又敛手,依旧答得直白干脆。
黄金荣怔了一怔,微微探头低语道:“你门下这小子呢?”
白九棠抬眼看了看丈人爹,落下眼帘低声应道:“爹,这是自己人,不必忌讳。”
黄金荣再度怔了怔,扬起了笑,“哈哈,说得是。那好,咱们关起门来谈谈。”说罢,便回头拉开了房门,招呼人看茶,末了合上房门,正要回头走来,白九棠便开了口。
“爹,关于这事我只有一个看法您身边需要加强警戒这事绝不能疏忽大意,如果有必要,我会搬进黄公馆亲自负责您的安全。”
黄大亨凝望着他,逐而浮起了欣慰的神色,上前来拍了拍那肩头,说:“九棠,人说女婿是半子,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以前那些事情,你别记挂在心上,爹今朝给你保证,二十年之内,法租界不会变天,你若肯回来发展,督察长这位置就是你的。”
白九棠不置可否的牵了牵嘴角,不想黄金荣却话锋一转,沉下了脸来,“但爹也要提醒你一句,别人的闲事你千万别插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记得了么?”
番外 『第218话』头号嫌疑犯
『第218话』头号嫌疑犯
黄金荣的这句话既可理解成叮嘱、也可以理解成警告,关键在于白九棠怎么去领会。
如果站在黄门女婿的角度,这番话自然是叮嘱,如果站在一个独立门户的角度,这番话必然是警告。
黄金荣满心以为女婿会将此当做叮嘱,且耳提面命记在心上,可是,作为一个背负着“忠、孝、仁、义”的男人来说,很难单单顾及某一种关系,白九棠只能以默然来平渡,无法做到事事听命于老丈人。
……
入夜,白宅。
白九棠回家即把自己关进了阁楼,三个钟头过去了依旧不见动静,苏三万万想不到黄老爷子的忧虑症有这么厉害,居然把前去劝慰的人也给染上了几许。
九点,阁楼内传来了闷声闷响的吆喝,“苏三……苏三……苏三……”
走廊上徘徊着白苏氏和几位兄弟,这呼喊声一起,立即响起了振奋的回应:“……来了来了”
阁楼是白九棠的私人领地,这里收藏着各式各样的枪支,还存放着大批买来的刑侦资料,旁人无权随便进出这里。
其间安置着两张舒适的单人沙发,沙发间搁着一张小巧的藤编茶几,白九棠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茶几上是一大摞油印的资料。
苏三走进阁楼时,正好见得他拿着一张资料仔细瞧,那一刻她不免心下一沉,怀疑夫君中什么邪了
——明明有“秘书”代劳,为何要亲自来做这件能力不能及的事情?
“九棠……”这轻声的呼唤夹着浓浓的担心。
“过来”白九棠没功夫抬眼,毛毛躁躁的张嘴喊道。
白苏氏怔了一怔,蹭开步子,来到近旁,弯下腰来,关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跟黄老爷子的事有关……”
“我听说你认得很多字?”白九棠视听闭塞的打断了她,终肯侧起脸来,朝她捎了一眼。
“嗯……”苏三不安的眨了眨眼,“怎么?”
那厢“哗”地的递上手中的资料,末了重重的靠向沙发,亦重重抹了把脸,“没事给我念”
苏三接过那张纸来,直起身子颔首端详,神色懵懂的说道:“这上面有法文,还有插图,这……是什么?”
“念中文部分”白九棠拧紧眉头闭上了眼,根本没打算做任何解释。
苏三再度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心中的不安被那几幅枪械拆分图逼上了新高,继而嗫嗫的念了起来。
白九棠屏气凝神的聆听,浓黑的眉毛越皱越紧,听完后长时间沉默,最后抬起眼帘望向苏三说,“我既然弃永仁不用,你应该知道这事不是一般的隐晦。”
苏三多年未见过丈夫这个样子,当下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用力点了点头。
白九棠偏头凝视妻,那眼神盛满了机敏,亦盛满了焦虑,“如果不是因为我不识字,我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接触这件事是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
这把声音带着一股神经质的偏执,苏三的心中隐隐擂起了小鼓,临了急忙坐到一旁,倾着身子问道:“这些刀刀枪枪的事情你不愿意跟我说则罢,怎么会忌讳成这个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九棠单手支着扶手,张开虎口捏了捏太阳穴,稍事才阴沉的说道:“还记得你刚才念了些什么吗?”
“当然……”白苏氏一脸的莫名,“都是些跟枪械有关的数据……这里面藏着什么大事件么?”
“从这些数据来看,那两具浮尸均丧命于大口径勃朗宁。这手枪威力巨大且精准度高,吃这碗饭的人多会以它为伴。”白九棠音色低沉的搓了搓脸。
苏三听得丈夫跟她扯起了枪械经,不由得大为糊涂,“九棠,你想跟我说什么?你是在帮老爷子查案么?”
白九棠沉默了片刻,以一把无比疲乏的声音,低沉的说道:“在我所有认识的人之中,用勃朗宁手枪的只有一个——戚青云”
……
……
……
白九棠擅用转轮手枪,因为转轮手枪在卡弹时不必退弹夹,再扣一次扳机就能把哑弹排除,这种威力平常但安全系数高的手枪不止是杜月笙送他的一把枪械,也是师傅送给徒弟的一种处世态度。
戚青云擅用勃朗宁,因为一旦行刺者走到他这个环节,便必须将之一枪击毙才能保证杜月笙的安全性。
白九棠的配枪一直是当年那把老掉牙的“师徒礼”,对于白氏来说,杀人不是目的,赚钱才是目的,不必强求枪械的更新换代,只须多动脑筋、多笼络人心。
戚青云的配枪从勃朗宁M1900到M1910再到M1911,多年来从未停止过更新换代,只要军火市场出现了威力更强、精准度更高、更便于携带和操作的款型,杜月笙必为他更换配枪。
白戚二人所处的不同位置带来的“配枪效应”,暗示了不同的流氓有着不同的职业性。
从表面上来看,白九棠更易被冠上嗜杀的标签,可是实际上他需要的是立威和赚钱,嗜杀这条罪名几乎不能成立。
反倒是戚青云这样一个看似儒雅的人,却因为职业分工的不同,而必须精通一招致命的技能。不管是借用武器,还是徒手格斗,他的终极目标便是——让刺客殒命
流氓只是一群以恶制恶的恶棍,并不是中情局的007。若以敌方的面部作为枪靶,在手枪的有效射程里面,白九棠顶多做到不脱靶,很难做到正中眉心。就其他流氓来说,这已是不能及的好成绩,泛泛者不提也罢。
能稍稍和特工沾上边儿的流氓,唯有各位大亨身边的金牌保镖。在此之中,戚青云当属佼佼者,其一在于杂念少,其二在于忠诚度高,倘若江湖来个年度比赛什么的,他恐怕年年都得拿冠军。
在二十年代初期,我国还未出现系统化的弹道分析,否则搜罗各位大保镖的枪械,就能摸排出这个人群里面的可疑份子。
然而白九棠之所以会如此担心,是在于另两个不能忽视的原因:
一,枪械的声响很大,不管是在英租界还是在法租界,亦或是华界或三不管地带,只要出现了枪响,即便官方不出面侦查,也必有好事的民众向报业媒体披露关于枪声的见闻。
这件事直到尸体浮出水面才被曝光,这只能说明两种情况,一是枪击现场喧闹而隐蔽,如舞厅、会所之流的包房内;二是枪击案正好发生在不久前的除夕夜,巨大的枪声被混乱的炮竹声所掩盖。
整合上面这两点,首次未和杜月笙一同过除夕的戚青云便出现在了白九棠脑海内。于是,戚氏在除夕夜的去向成了一个谜,戚氏有无嫌疑成了白九棠心中的忧虑。
二,从黄金荣的态度上来分析,这位老江湖多半已将这桩悬案摸到了七八分,否则何来叮嘱与威胁?这让人不得不对此三分忌讳七分担心。
白九棠叙述完事情的大概,苏三半饷未能回过神来。夫妻俩一个闷头抽烟,一个两手抱胸靠在沙发中发愣。
苏三第一次获知戚青云的“真实面貌”,在惊异之余也这名“儒生”感到不易。
想不到在大家心目中温温吞吞的青云师兄,居然是一个身手不凡的高手;更想不到的是,这位高手居然有可能是黄浦江双尸案的主犯;更更更想不到的是,那两条从黄浦江捞起来的尸体居然是黄门的人
死了黄门的喽啰不要紧,死了黄门的得力干将可不是小事。怪不得白九棠如临大敌,如此一来,哪怕黄金荣毫发无损,他也势必会追查到底。
那两条尸连巡捕房的包探和华捕都不认得,怎么能算是黄门的得力干将?白九棠和永仁怎么会认得他们的?
这问题无须苏三追问,白九棠自然会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了避免扩大事态,为了确保戚青云的安全,尚未坐实的猜测只能一对一交流。
白门兄弟这么多,大家亲如手足,难免不跑话,于是主妇便捡了便宜,成了丈夫交心的唯一。
番外 『第219话』金牌天然呆
『第219话』金牌天然呆
白门在正规军之外,有一支能力不凡的队伍,这支队伍由单氏作为头马,横冲直闯的驰骋在江湖上。
知道这支队伍的人,大多是白门的交好,但也不乏关系虽近而交情较浅的人。
不管上述的哪种人群,几乎都知道单超不受重用的原因,是在于极度缺乏自我管控的能力。
大众对于这匹头马的认识,始于这致命的缺点,也终于这致命的缺点,仅此而已。
包括白门的主妇白苏氏,在多次询问丈夫未果的情况下,也得出了这样一种猜测性的结论——单氏乃一个忠肝义胆的莽夫,纵有万千忠诚、纵有万千胆略,也因头脑简单而难获重视。
直到今时今日白九棠亲口解析,苏三方知这一切皆是用以混淆视听的烟幕。
单超是一位跟青帮毫无瓜葛的兄弟,他只认得“白九棠”是何许人,不知道青帮律法是何许法则。
他不需要争取“转正”,也不需要争取出头,白某人做了买卖自会分他一杯羹,白某人买了宅娶了妻亦会想到他尚漂浮不定,甚至于白某人每经过一段历程都会为他单某人编排同步的旅程。
他是白九棠私底下的支持者,是不为人知的中坚力量,他这一生也没可能转正,却可称之为最正宗的白门徒众。
白九棠培养这名心腹岂非一朝一夕,也是就说,早在白氏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时候,便懂得为自己留张底牌、留条栽水时的后路。
那么,连一个后生仔都能想到的事情,黄金荣这种老狐狸会想不到么?
黄门在会乐里有不少产业,在这条商机盎然的里弄里,藏着商家与商家之间的恶性竞争,也藏着不少坑蒙拐骗的诡计,作为执掌会乐里的白门来说,替黄氏产业护航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乎,双方人马难免聚头打打照面,有时只为传个话,有时须配合着办点事。
平心而论,知道的事太多,对自己并没好处,白九棠不是个好事的人,却偏偏走了背时运,被迫知悉了一桩秘事。
当时黄门和白门对接了一起行动,说好时间地点相约上线开扒,可是临到头了,黄门的小头目派人传话,让白九棠不必再插手了。
双方合计好了的事情,怎能凭一句话就作废?为了避免误事,白九棠从不相信卒子,除非是对接的人亲自叫停,否则谁来传话都不行。
这样一来,白门当家的依旧带上了永仁和阿昆,如约来到了伏击地点,待在暗处观察情况,以便灵活处理事态。
不久之后,原计划里的三个目标人物坐着人力车出现在了视野里,周遭空旷得好似坟场一样,连虫鸣声都怯怯的。
当这一行三人进入伏击圈的中心时,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来,身着玄青短打,手握锋利的挺子,逮着目标人物就开杀,连车夫都不准备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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