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有一个大池和一个小池,池后各有一大一小两间休息室。大池和大房是给普客用的,小池和小房是留给大户的。所有的谜底都在那小房之内。
马三兆唯唯诺诺的掩住口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白九棠警惕的瞥了他一眼,碰了碰身边的二位兄弟,示意他们依样画葫芦掩住口鼻。
房内弥漫着一股幽香的气味,扦脚床上竟摆着四条一丝不挂的躯体,其人的胸口上用炭笔标着数字,就跟待宰的牲口似的令人触目惊心。
瞧这苗头,此乃黑店无疑,白九棠火冒三丈的轮圆了眼睛,当即召了马三兆近身,一记耳光甩上了脸:“妈那个X的!你这杂碎胆子不小,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开黑店!!说,猪猡洗净了还没卸,操刀的暗室在哪里?”
马三兆大势已去,唯有哭丧着脸一边讨饶一边从命。彻查全面升级,白门三人顺利进入了暗室里。
那暗室就藏匿在休息室的夹层内,暗门是一壁放置浴巾的高立柜,关闭时天衣无缝,开启后内幕惊人。
刚一开门,一股异味便冲鼻而来,白门三人收紧了心房,那是血液散发出的腥臭味。脚下的步伐变得无比沉重,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转即跳入了眼帘。
暗室中央摆着一张硕大的案板,案板上丢弃着还未卸完的人尸,残肢断骨,支离破碎,血渍斑斑,满目疮痍。
墙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藤编的手提箱,箱盖开启、衣物凌乱,一叠沾着血迹的银票摊在上面,想来就是这殒命之人的物品。
白九棠努力压下胃部的不适,初初的惊愕渐渐被怒火烧尽。“匪寇不入城关,敛财不取性命”这是道上的规矩,怎堪让鼠辈践踏在脚底。
马三兆自知恶行累累,地面的法律也好,地下的法律也罢,从公是死罪,从私也是死罪,不禁膝盖打颤,担心性命不保。思前想后,只好违反当初和黄金荣的约定,跪地呼嚎,说是请看在黄某某的份上,饶他一条贱命。
白门当家的大吃一惊,心思转了一遭,冲永仁耳语一番,丢下话来,领头退出了暗室:“怎么不早说?既是祖爷门下的人,一切好说!咱们换个舒适的地方说话。”
马三兆听闻此言,不由得喜出望外,早知道把黄金荣抬出来有这般效应,何必胆战心惊的受这份罪!忙不迭爬起身来张罗招待。
一行人辗转来到了客堂,马氏的打手们呈上了瓜果点心,马三兆亲自上阵,又是奉烟又是奉茶,白九棠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推回了马氏递上的香烟:“自家人,别见外,坐吧!”
说罢从兜里掏出了烫金烟夹,召了永仁近身递火,烟雾弥漫中,相距咫尺的俩人继之前耳语的内容,互递眼色确认了方案。
“还未请教尊号,东家是……”白九棠转而望向了马三兆,勾起一抹笑意询问道。
那边厢赶紧回应道:“哪有什么尊号,兄弟太抬举了,我姓马名叫三兆,兄弟直呼其名便是。”
“原来是马爷,好说好说!”白九棠演戏的功夫还不算差,只道不容人家回上一句寒暄,便把好戏拿上了台,边说边朝永仁支了个眼色,示意他开锣上场了。
“大哥,马爷是自己人,今晚这查访……”永仁会意的凑上前来,做作的哈腰请示道。
“嗯……”白九棠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在马三兆期待的注视下,颔首说道:“ 自家人不挡自家人的财路!该做的生意还得照做,不过……”
“不过什么?”马三兆一听有戏,那脖子都伸长了。
番外 『第137话』 降魔记
『第137话』 降魔记
白九棠瞥了他一眼,拿腔拿调的说道:“不过,你这买卖太过凶险,闹不好就得吃官司丢脑袋,再闹不好就得连累祖爷丢官弃爵,我看得将详细情况告知给祖爷,以便及时接应、妥善收拾。”
乍一想来是这个道理,马三兆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兄弟所说极是,但不知怎么详细告知给……”
“这个好办!以就近这桩买卖为例,你把‘宰猪’的情况如实道来,我让手下的兄弟记录备案,到时候替你呈递给祖爷过目便是。”白九棠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耐。
“啊?可是……”马三兆眼神游移婉然推拒:“这……这桩买卖不小,仅猪猡就有五只,一一记载得耗费多少笔墨啊?!”
“马爷只管动口,文书不劳你费心。”白九棠语速缓慢、言辞冷硬 “况且其他猪还没卸,费不了多少笔墨。”
马三兆瞥了瞥他,生生将那一句“横竖不是得卸吗”给吞了回去。
纵使屠夫心狠手辣,却不及亡命徒来得可怕,一局对峙胜负分明,当王则王当寇则寇,乾坤锁定易主难求。
在这纠缠的档口,永仁早已找来纸笔,端端坐在了那里:“马爷,关于那只‘猪’的情况,请你说一说。”
“这……”马三兆越发感到不太对味,扭扭捏捏的揪起了眉头。
“马爷,我可是为了你好!”白九棠身子前倾、单肘压膝,势在必得,眼含威逼。
那目光凛然锐利,刺得马三兆频频回避,重压之下只得唯唯应承,无奈将详情一一禀明。
一纸罪状实录新鲜出炉,详尽记录了行凶的全过程。永仁好不辛苦的完成了使命,表情肃穆的将那篇鬼画符递给了马三兆:“马爷,请你在这儿画个押。”
后者瞅了他几眼,支支吾吾的不肯就范。
“怎么?马爷不愿意?”白九棠皮笑肉不笑的挑高了眉梢。
马三兆忐忑不安的左右掠了掠,大感不妙的哭丧起了脸。稍事一方圆盒递到了跟前来,哪容得了他想怎么办。
待永仁收起画押供词,稳坐太师椅的白九棠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好了!既是替马爷解决了安全问题,接下来谈谈关于税收的事。”
“税……税收?”马三兆晕头转向的轮了轮眼。
“对!”白九棠换了个坐姿,清清喉咙说道:“国税充盈国库,会税强盛帮会,杀人越货是大买卖,马爷还怕上点税么?就当是给帮会做贡献嘛!到时候不止祖爷关照你,连兄弟们也会帮衬你的!”说罢也不给人推脱的机会,径直吩咐道:“永仁,把税收明细列给马爷瞧瞧。”
永仁听得此言,又端端坐了下来,埋头倒腾了一会儿,拎着一片手稿,起身念道“经营安保税年二十万,地域管辖税年十五万,地方实施税年十五万,收益税十万,修缮税十万,印花税十万……”
念到后头连印花税都冒出来了,马三兆张惶无辜的蹭出头来,悲戚戚说道:“我全年收入不足二十万,哪里交得起这么高的税!”
白九棠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漠漠然说道:“这笔赋税名目各异,去向一方,入的是祖爷黄金荣的户头,进的是青帮最大的账房,你既是他老人家的门生,想来是不会拒绝的吧!”
“马爷,请画押。”永仁从旁递上了税收明细。
“这……这不是要叫我入不敷出吗!”马三兆顾盼一番,万分绝望的拍起了腿来。
这笔赋税比秦朝的苛捐杂税还要厉,任谁都抗不起。白九棠满意的挑着眉梢,将马氏的丧气相当做谐剧欣赏。
莞尔,掂量着火候也该差不多了,便起身来到马氏跟前,似笑非笑的说:“马爷,这事儿也不是全无商量!不如让兄弟给你支个招!”
说罢,将永仁手中的税收表递上,笑意一敛,沉声说道:“只要没有杀人越货这门儿生意,税收可以减至年五万,仍旧是全数纳入黄门账面,我白门堂分文不取!如无异议,请马爷在这里签字画押。”
马三兆虽是一介莽夫但也不至于笨成一头猪,白九棠摆明是扮成罗汉在吃肉,怎奈硬碰硬不是对手,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至此,访查行动告一段落,三兆澡堂自恃黄门庇护,数十年盘踞于城镇之中,杀人越货极尽罪恶,每每操刀“拨猪”便遣退闲杂人等,百起凶案无无一失手。今朝败落于青帮的嫡系门徒,可算是帮会清理了门户,也可算是流氓督察的一件功德。
受迷香麻醉的四名生意人幸免于难,醒来后穿戴整齐走出了鬼门关,倒是冤了那名暗室中的亡魂,只差毫厘便能逃脱这场生死劫难。
马三兆先被“认罪书”钳制其行,再被高额赋税封杀其念,末了又被年五万的赋税占了个借花献佛的大便宜,落魄得连告状的心都没法起,当真是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然而此人恶贯满盈,理应受到严酷的极刑,这种处理方式违背了江湖道义,也违背了良心。
离开澡堂后,白九棠找了家酒肆喝了个通天亮。他不停的问自己,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或者说,人生在世,道义和良心终究会被抛在“明哲保身”这句话的后面,芸芸人海,他也不过是俗夫一名?
从那以后,白九棠就把三兆澡堂称为了兆氏澡堂,音是谐的“肇事”之音,意是表的“肇事”之意,总之是带着贬义。
为了防止马三兆阳奉阴违,他常常都会来转悠转悠。不久,又责令马三兆停业修缮,拆除暗室,建了个凉亭在那里。
身为小东门的流氓督察,白九棠的人气不可能高涨,他这么往兆氏澡堂一跑,那儿的流氓地痞自然就少了,久而久之成了个冷场子,眼看着就要关门大吉。
马三兆吃着老本儿烧着高香,祈祷有朝一日能摆脱白九棠,可惜这尊煞神的法力太过强悍,不管他怎么祷告都未能如偿。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被迫“皈依”的屠夫渐渐拾回了一些人性,内心的变化至使他频频梦见厉鬼索命,悔悟之心这才姗姗来临。
心境不同于以往,煞神变成了救星。
——足够死上十次有余的罪恶行径,白九棠总归是给他留了一条命,足够操控他干任何事的画押供词,仅仅促成了放下屠刀这一件事。十多年的恶行背负了多少桩命债,追溯三生三世都还不起,若非及时放下屠刀,六道轮回中哪还有他马三兆再世为人之机。如此细数,堪比佛陀普渡,奉之不及,焉能恨之。
白九棠在某年某月某一天驾临兆氏澡堂时,突然发现马三兆的态度从虚意迎合变成了感恩戴德。惊异之余,不免警惕,恐这胡子要耍什么诡计,探究之后倒也没发现他别有歹心,回顾中品出了一丝功德圆满的快意,且也削减了关于明哲保身带来的自鄙情绪。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是功成身退,将兆氏澡堂的监管权交还给了专管赌档和澡堂的师弟吴子昂。不过习惯已经形成,对人性也颇多怀疑,仍是时不时就要去上一趟。
吴子昂不知个中缘由,常常都感到很纳闷,想不明白这间门可罗雀的澡堂子为何备受关注。白九棠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磨磨嘴皮子,说这是青帮历代的规矩,叫“宁可荒废不可缺失”,末了再道,即便是守一座荒废的城池,也要确保能将鬼怪掌握在手里。
雪佛兰“七七七七”在小东门兆氏澡堂门前停定。
刚过下午一点,澡堂子冷清得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戚青云甩上车门想了一想,径直朝东家的账房走去。
白九棠在这儿的待遇跟皇帝似的,散客的大池从来不去,小池都是他一个人在洗,东家的桌子当凳子,东家的账房就是他老人家的休息室。
穿过门廊走向客堂,客堂的右厢就是账房。房门是虚掩的,里面的声音随着步进越见清晰,振振有词的强盗逻辑正泄于某男口里。
戚青云伤神的闭了闭眼——白九棠果然在里面,而且正在发表歪理,似乎是批评人家交捐不积极。
“交捐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积极!”耐不住出言驳斥,推开门来,探身而进:“到了多久了?我没迟到吧?”
白九棠闻声回头,飞眉探究,看清来人,朗声调笑“七哥大驾光临,迟一点才有派头嘛!”说罢,扭回头去冲马三兆打发道:“罢了罢了,回头再聊你这本烂帐,我先去泡澡,叫搓背的等着,别接其他活儿。”
“是是是,您放心,都安排好了。”马三兆忙不迭回应道,走到门边又冲戚青云哈了哈腰:“七爷好久没来了,得空常来搓个澡、扦个脚什么的,也好给我老马添点人气嘛。”
“好。”戚青云微微一笑,却被白九棠挤上前来抢白道:“好什么好,这儿都快成坟场了!经验不善,浪费地势。”
马三兆干巴巴的赔着笑,再度哈了哈腰,目送哥俩儿走远了。
兆氏澡堂新增了不少植被,这些郁郁葱葱的枝叶为昔日的罪恶之地平添了不少生气,也消减了几分煞气。道路依旧七拐八拐,途经一座凉亭,来到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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