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丫惊喜地道:“姑娘真的要我?”
林谨容笑道:“比真金还真。”
桂圆在后头听见,委屈得眼睛又红了。
苗丫偏还回头指着桂圆身上那条新裙子,期待地道:“姑娘,我跟了您,您是不是也给我穿这样的好看裙子?”
林谨容看到桂圆那憋屈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忍不住一声笑将出来:“比这个还要好,我送你一套我的裙子。你看好么?”
苗丫快活得往地上翻了一串空心跟头,疯子一样的转了个圈:“我告诉爹娘去!”然后一阵风似地跑了开去。
林谨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风一样野的女孩子,也从来没见过除了伶人之外的人能这样利索地翻空心跟头,吃惊得要不得,怔怔地看着苗丫的背影,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好半天,才畅快地笑出声来。人生,也可以这样快活!
桂圆咬着帕子纠结地道:“姑娘,她,她可真是个野丫头呀您真要带她回去?指不定不到半日功夫就要给您闯祸的。”
林谨容笑而不答。苗丫这样的女孩子,暂时做她的玩伴很好,若真跟了她回林家,那不得被活生生憋死?还是算了吧,她喜欢的是这如同小鸟一样自由自在,聪敏快活的苗丫,而不是后宅里被规矩束缚得不敢笑,不敢哭,一句话要在肚子里打几个来回才敢说出来的苗丫。
大抵是那温泉水果然舒坦,林三老爷这一泡就泡了半日,也不知怎么搞的,回去后当天夜里又发了高热。幸亏水老先生果然有两下子,一副药下去,第二天早上就退了热,只是头疼,人也懒懒的没什么力气,少不得又多逗留了几日,服用的药越发浓稠,弄得他鬼叫不已。
陶舜钦也不急,先是布施钱粮给清净寺,替佛祖重塑金身,又让她们把那温泉池子并外头的门窗修好,方便以后陶氏和林谨容过去消遣。
如此又过了几日,林三老爷总算是痊愈了,陶舜钦再三叮嘱过陶氏要放开心胸好生养病,林谨容自个儿小心,与水老先生打过交道,便由林三老爷陪着回了平洲,自回清州不提。
自此,林谨容隔三岔五总要去清凉寺里烧柱香,为陶氏祈福。当然这一去,总少不得要在那温泉池子里泡上许久,由着苗丫教那凫水入门之术。她早前就已经学会闭气,这会儿学起来虽不算快,却也不是太笨。每日里从温泉里出来,总是脸儿红扑扑的,又有苗丫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陪着,竟似开朗了不少,身子更是康健了许多。
两个老尼姑得了无数好处,十分上心,才不管她们喜欢玩多久,只细心谨慎地把那后殿守好了,不叫人随便进出。
如此几次,陶氏难免知道些梗概,但也只是知道林谨容爱泡温泉,并不知她偷偷学凫水。饶是如此,却也有些放心不下,某日打起精神跟着林谨容去了一趟清凉寺,烧了一炷香,又捐了香油钱若干,与两个老尼姑坐谈半日,四处游走一圈,与林谨容一同泡了一回。
陶氏回来沉思许久,掂量再三,吩咐龚妈妈:“囡囡跟着我住在这乡下,每日奉汤伺药,那性子太静太闷得过分了。偶然看着天真,却是故意装了讨我欢喜的。这样乖巧体贴的女儿,别家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唯独她和她姐姐跟着我受这委屈。难得她喜欢,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就由得她罢。让铁槐家的多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吩咐下去,都给我伺候好了,少了一根寒毛,我叫他什么都不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算来林家在这一片就是大地主,陶氏这个命令下来,每逢固定的日子,那温泉相当于林谨容一个人的,再没有人敢轻易进清凉寺去。
林谨容不期能得到陶氏这样的娇纵疼宠,越发谨慎小心,只恐不注意就给陶氏和身边人惹了麻烦,更怕失去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每次去了清凉寺便是老老实实抄经书烧香,规规矩矩在温泉池子里刨几圈,其余时候除了陪陶氏下下棋,看看书,管些七零八碎却很劳心劳力的家事,又将每日的开销自己做了个账本来记着,还教荔枝也在一旁看着,偶尔也让荔枝添上几笔。
日子过得轻松惬意而且充实无比,前生后世,林谨容不曾过得如此舒坦,于是,笑容越发灿烂,脚步越发轻盈,语气越发柔软。久而久之,她与两个老尼姑并庄子里的人熟悉起来,少不得经常问些农桑之术。她待人亲切有礼,对田间地头的事情还异常地感兴趣,庄子里的人虽觉得她颇有些奇怪,却也都还喜欢她,并不排斥她,有问必答。林谨容便将那节令播种,亩产升斗,都一一熟记在心自不必说。
好运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降落地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机会从来只给有准备的人。假如,她拗不过铁一般冷硬的命运,那么她将用她自己的双手,她自己的力量去为自己拼下一方天地。她要看,她还会不会被淹死在那条冰冷的江里!她要看,还有谁能够不假思量,随随便便就左右了她的性命和心情!柔弱之时的不得不从不是认命,而是为下一次崛起凝聚的力量!
她再不要做那个躲在深闺,凡事退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风花雪月,只知道顺从,以为一切得到都是应该的,以为一切付出都是必须的女子。
林谨容深呼吸,闭眼,一头扎进温泉水里,在苗丫的鼓励声中,用力踩着水,划动胳膊,像一尾笨拙的鱼,从池子的一头游向另一头。
第56章 争取
日子这般过着去得极快,转眼月余,这一日天空突然收了晴,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来。这乡下的雪又与城里的不同,更大更猛,不过半日光景就四处白茫茫一片,万籁俱静,不闻人声。
这样的天气,陶氏是绝对不会出门的,林谨容倒是由苗丫用稻草绳绑在靴子上防了滑,照旧出门,去清凉寺里上香兼凫水。
陶氏独自歪在榻上无聊地将只小金橘抛上抛下,担忧地道:“不知阿音和慎之现在如何?在做什么?”她本来早前与林慎之说好,过个十天半月就接林慎之来住两日的,怎奈林老太爷却是不许,每次放假只放半日。大有她要看孩子,就得自家赶紧回去的趋势。
龚妈妈将手里的大针往头皮上刮了刮,利落地刺进鞋底里,再将夹子夹紧了针头使劲拔出来,狠狠拽了两下麻线,压紧了纳了一半的鞋底,笑道:“前几日三姑娘不是才来过信,道是一切都好么?太太莫要忧心,总是要回去过年的,只怕到时候您见着了七少爷,就要感叹他长大了。”
陶氏蹙眉道:“我不想回去过年。祭祖待客,守不完的规矩,做不完的事,烦也烦死了。”
龚妈妈叹了口气:“只怕老太爷、老太太是怎么都不会允许的。答应让您出来养这么久的病,已是不易。团年饭是怎么都要回去吃的。您不回去,传言出去对姑娘和七少爷也不好。”
二人一时沉默了。
龚妈妈好容易想出一句可以安慰陶氏的话来:“太太,回去也有好处,听说这些日子那两边斗得欢,五姑娘一直没放出来,就是表小姐去求情老太太也没应。大太太病了,二太太出来理事,两边明里暗里已是斗了好几回,咱们无聊了正好看戏。”
陶氏道:“周氏倒霉我有啥欢喜的,她好歹还晓得点人事儿,那罗氏却自来不是个好东西,她倒霉我才高兴呢。”
忽听春芽在外头笑道:“铁妈妈,看您眉开眼笑的,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铁槐家的笑道:“是四姑娘让我打听的一件事儿问着了,这不,赶紧来和她报信呢。”
春芽道:“不巧,姑娘刚带着苗丫和方婆子几个去寺里了。”
铁槐家的便骂:“这个苗丫忒没眼色,这样的天气也敢唆使姑娘出门,看她回来我不好好收拾她一顿。太太在不,我给太太行个礼,有孢子哩,晚上做来吃火锅子如何?”
陶氏便朝龚妈妈抬了抬下巴,龚妈妈便起身打起帘子,笑道:“油嘴滑舌的东西,太太不在屋里会去哪里?还不赶紧进来?”
她二人是昔年的姐妹,自然没那多讲究,铁槐家的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行礼问好,又依着陶氏的吩咐在炭盆边斜签着身子坐了。
陶氏道:“你替四姑娘打听到什么事?”
铁槐家的便把林谨容的请托一五一十地说了:“哎呀呀,本想着那盐碱地是没人要的,谁知竟然也有主。听说平洲城北面还有一大片无主的,一望不到头,少说也有几十倾。也不晓得姑娘和舅老爷打的什么赌。”
陶氏与龚妈妈对视一眼,都觉着十分惊奇。这小丫头想干嘛呢?
于是打雪仗打得脸红扑扑的林谨容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陶氏抓去拷问,打听那盐碱地做什么?和陶舜钦又打了什么样的赌。
林谨容本来正在思忖该怎么才能说动陶氏,此刻见陶氏这样感兴趣的样子,索性打蛇随杆上,去探陶氏的口风:“舅舅告诉我,别看那地现在不值钱,经天河水淤过之后就是良田。我就说,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它买下来?舅舅说了,那不容易啊,得有天河水,还要筑渠设堰,非一家一户之力所能成。我就想,那地儿挨着河滩呢,天河水来得便宜之极,只需出些工钱饭钱使人筑渠设堰就行,谁说不能成?他笑话我,我不服,我们就打上了赌。待我把那地买下来,日后於成了良田看他怎么说。”
陶氏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突地看着龚妈妈和春芽等人笑了:“这么说,四姑娘是想自个儿买地置业了?”
龚妈妈和春芽等人俱都掩口笑了起来,满屋子的人都在觉得四姑娘孩子气得要不得。需知,陶舜钦那样精明的人都说不成,那就一定不能成。陶氏还捏着林谨容的小脸蛋儿笑:“囡囡就算是想为娘省钱,也不在这上头。娘要为你准备的是上等良田,而不是这种被人笑掉大牙的斥卤之地。”
林谨容突然很生气,这种生气不是因为陶氏等人善意的嘲笑,而是对她自己生气。明明知道很多,明明看到很多机会,但是她没有办法去顺利实现!没有办法说动身边的亲人跟着她一起发财!上次的金银是绞尽脑汁才勉强咬了一小口,难道这次还要叫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机会在她面前溜走,她却只能叹气?
不!这种被动的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她要转变自己小孩子的形象,才能得到更多的机会。林谨容很快收敛心情,认真地看着陶氏:“既然外地已经有了於田之法,为什么我们这里就不成?难道平洲人都是傻子吗?会白白放弃这些可以变成好地的土地?娘,你们都笑话我,我还偏要买了这地,将来好给你们瞧。”
“哟?还真赌上气了?”陶氏的情绪一扫之前的低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那么囡囡倒是说给我听听,你打算怎么买这地?你知不知道买地需要做些什么?这地又值几何?你的钱从哪里来?”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含笑看着林谨容,看这个近来越来越小大人样,老气横秋状的四姑娘到底会怎么回答。
林谨容绷着脸道:“我晓得要找中间人,找保人,还要写契书,还要去官府备案。这地值几何,真要想买请人去问不就知道了?他漫天要价我就地还钱,反正要买也要划算才买,总不能按良田的价格给我。我的钱从哪里来?”她抬眼看着陶氏,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谄媚到了极点的笑容来,“娘,我生日要到了!你上次说过会给我做新衣,打全套金首饰的。”
陶氏一怔,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林谨容道:“你们瞧瞧,原来是打我的主意。”
林谨容一不做二不休,利落地爬上榻,跪坐在陶氏身边,紧紧缠住她的胳膊使劲地晃:“我不要那些东西了,娘就买这块地给我好不好?”
陶氏只是笑而不语。那些地买了就是扔着,等于浪费,逗孩子好玩归好玩,要真金白银地扔出去不符合她理家的观念。
林谨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气馁,坐直了身子,用前所未有的坚定的语气认真道:“那我自己拿钱去买,娘可不可以帮我?”她没有独立的户籍,就算是想方设法买了这地,也还得挂在陶氏的名下才行。
陶氏皱眉看着小女儿。
林谨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陶氏,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半点开玩笑和退让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适才那种赌气式的娇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只有坚定和决心。
陶氏突然想起来,自己近来似乎极少看到这娇滴滴的小女儿流泪了,总是她每日监督自己按时吃药,不时硬拉着自己出去走动晒太阳,又替自己承担了许多庄子里的许多琐事,虽然龚妈妈说她每做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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