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时忙着把凤翔送出门。再也没见过比她更会替人着想,更会替人打算的了。”
这话得了吴家女眷们的一致赞同,纷纷开始夸赞吴氏,然后又是一阵唏嘘流泪。
林谨音轻轻松了口气,这算是过关了。厚葬成风,婚姻论财,为此倾家荡产的多了去,陶家在两年之内,娶妇生子,连嫁二女,又办丧事,花费实在惊人。这还是家底丰厚,早有积蓄,不然恐怕也支持不住。
到底是亲母女,亲兄妹,陶氏的感觉和杨氏等人完全不一样,闻言先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好当众表示什么,只好抚着林谨音的手臂流泪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林谨音极度疲倦地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婆婆没了,她是长媳,一家子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就只剩她一个女人管理后宅,照顾他们,还要负责女眷们的迎来送往,该灵前跪拜尽孝的时候还得去跪拜,能不瘦么?
林谨容倒是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就从乳娘怀里把獾郎接过去,嗅着那熟悉的奶香味儿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然后问林谨音:“我是来帮忙的,有什么要做的,姐姐只管吩咐。”这才是她赶来清州的主要目的。
陶氏不曾经历过丧事,也不曾挑过林谨音这样的重担,不知道,或者说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滋味有多难熬。林谨容却清楚地记得,那一年陆老太爷没了,陆家请了一千个和尚做佛事,做了整整一百天,光是佛事上就花销了十万贯钱,更不论其他的开销。也就是从那之后,陆家开始衰败。
彼时陆老太太病倒不起,陆家众女眷要照料病人,要招呼好形形色色上门吊唁和打秋风的亲眷们的吃吃喝喝,还得去灵前尽孝道,跪拜磕头,那滋味儿简直说不出来。在被折腾了整整一百天,终于出丧之后,就算是体壮如宋氏,也被折腾得瘦了一大圈,更不论林玉珍和涂氏,一头栽倒在床上就没爬起来,将养了近半个月才算。她则过了许久,走路都还感觉是飘的,那种滋味儿,只要尝过一次就不想再尝第二次。
林谨容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林谨音还真不敢随便让她管事,当下便交了个任务给她:“替我看好獾郎罢。我最挂心的就是他。”似乎是认定林谨容不会拒绝,林谨音一口气往下说去:“獾郎这些日子有点不乖,也不知是不是我太忙,没时间管他的缘故。乳母照顾得很用心,但还是要人盯着才行……”
林谨容的手臂顿时有千斤重,看孩子养孩子哄孩子这一套,她其实都知道,可是……她困难地笑了笑,把獾郎往陶氏怀里塞:“我不会,这活儿太难,换个简单的,比如你让我管管厨房或是什么,招待远客什么的。再不然,就让我帮你做点杂事也是一样的。”
年轻姑娘喜欢逗小孩子,但怕照顾小孩子也正常,林谨音和陶氏都没往心里去,陶氏大包大揽:“好,獾郎就跟着外祖母,要乖乖的啊。”
片刻之间被传递了两次的獾郎瘪着嘴看了看满屋子的陌生人,大声哭了起来,林谨音忙将他接过去,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渐渐的獾郎不哭了,趴在林谨音怀里含着泪安静地含着小手,好奇地打量其他人。
林谨容默然看了林谨音母子片刻,转身悄悄出了房门,沿着小径无意识地往前走,荔枝见状,赶紧跟了出去。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越来越少,荔枝扯住林谨容的袖子:“姑娘,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林谨容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吴氏的屋子前面来了。因见荔枝有些怕怕的,不由失笑道:“你怕什么?舅太太可是再好不过的人。”言罢走到门前,准备行个礼,却见屋子门虚掩着,里头似有声响。
通常屋子的主人没了,屋子都会被锁起来,留待日后再清理,出现这样的状况,很有可能是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浑水摸鱼。林谨容和荔枝对视了一眼,后退一步,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在里面?”
“是囡囡么?进来。”屋里传出的却是陶舜钦的声音。
林谨容松了口气,推门进去:“舅舅。”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从窗子里斜照进去,屋子里一半朦胧,一半灰暗。陶舜钦独坐在照台前,怔怔地看着吴氏生前用过的铜镜,低声道:“一群人,只问丧事花销了多少钱,我不想听。”
林谨容没有答话,而是走到窗前的软榻上坐下,静静听他细说。在她看来,吴家众人未必就不伤心,但世人就是如此,既然人已经死了,更要关心身后事。陶舜钦未必就不懂得这个道理,不过是因为丧妻之痛太重而已。他只需要有人听着,不需要人劝解。
“你不知道,囡囡,你舅母前些日子成了什么样子,受了多少罪。还一直记挂着,想给凤举相媳妇,又担忧我日后……我有时候看着她那么难受,就会忍不住想,她早点解脱也好。可是一想到只剩我一个人,我就更难受。丧事花钱再多又能如何?我是想要她能活着花用这些钱。”
“囡囡啊,你舅母真是个好人呢,特别惜福……”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的一老一小还保持着先前的样子,老的语气平淡地说,小的安安静静地听,动也不动。不知怎地,荔枝突然觉着有些发毛,又不敢打断,只好低声问林谨容:“姑娘,要不要掌灯?还有出来这多会儿了,怕太太寻。”
陶舜钦这才仿似从梦中惊醒过来,从照台上摸到了火镰,将烛台点亮了,回头看着林谨容和蔼地道:“去吧,舅舅没事儿。”
林谨容也就站起身来,低声道:“舅舅,舅母同样舍不得你。她一定希望咱们都越过越好。”
陶舜钦有些惨然地一笑,扬了声音道:“忘了问你铺子的生意如何?要是早知道朝廷会放开这几种香药,你进木香和丁香的时候就该多进一点。”
林谨容的心抖了一下,垂着眼道:“铺子的生意能维持,我运气已经足够好了。”
“知足就好。以后会好起来的。”陶舜钦沉默片刻,小声道:“囡囡,多亏得你,舅舅赚了不少钱,不然光是家里这几件大事,再加上我的,还有凤举的亲事,就得让你大表哥苦死。”
林谨容的心里暖暖的,看着陶舜钦柔声道:“舅舅,那不过是凑巧,我能做的和您做的比起来实在太少。我只希望你们都能过好日子。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帮着做点琐事罢,也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陶舜钦温和地道:“好。”
第149章 菊楼
林谨容回到屋里,陶氏正派人找她,少不得责怪:“还说要给你姐姐帮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影踪,吃饭也找不到你,这不是帮倒忙吗?你是跑到哪里去了?”
因见吴家众女眷都在,林谨容便低声道:“遇到了舅舅,他心里难受,陪他在舅母的房里坐了一会儿。”吴氏死了,日后陶家与吴家的关系不可避免的会渐渐生疏,该让他们知道的还是要让他们知道,这样情分也许会长久一些。
果然杨氏等人纷纷动容,都道陶舜钦是个长情的人。还与陶氏和林谨容道:“有些话我们不好和姑老爷说的,你们是亲兄妹,亲舅甥,多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要想得开。”
趁着她们和陶氏说话,林谨容叫了个丫头领路,去前头寻林谨音:“我刚才和舅舅说过了,他也乐意让我帮你的忙。我们是亲姐妹,不要觉着麻烦我。想来我们在这里也不能留太久,你能歇歇就歇歇,过后还有得你忙。”
有陶舜钦发话,且林谨容这两年也的确不似从前。林谨音想了想,道:“这样罢,你替我照管一下远客的吃住。除了林、吴、陆几家以外,还有几家是生意上的熟人,虽然门第不高,但人家大老远的来,实在不容易,不能怠慢。”
说白了,就是真正的商人,不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所看得起的商人。林谨容还真喜欢这件差事,能够多熟悉几个人,特别是经商的人,她很乐意,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一定会尽我所能,把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最想认识的是那位带着林世全运粮至北边边境,然后又去取盐换钱的梅姓商人的家眷。
林谨音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妹妹,姐姐相信你。”
于是林谨容就被林谨音领着介绍给了那几家的女眷,有粮商,有布商,有开金银铺的,有做香药的,只可惜就没有那梅姓大商人的家眷。她忍不住问林谨音,林谨音笑了:“梅家是京城的,女眷怎可能来?梅大老爷倒是来了的,但也不住在我家,他自己在清州有宅子。”
林谨容按捺住失望,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在宋妈妈的帮助下,尽心尽力,有条不紊地将远客的吃喝住宿安排得妥妥当当,待那几家商户的家眷,也极有分寸。陶氏等人眼看着,心里十分安慰。
在到达清州的第十二天,林世全派人送了信来,道是那批丁香、木香已经找到了买主,价钱比市面上的低了约半成。因着她不在,他便自己做主卖了,对方答应下次再从他们这里进货。
林谨容看完信,忍不住轻轻一笑。第一步,她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她亦有信心稳妥地走过去。接下来,该做点别的等着了。
※※※※
天已入秋,却不见气温有丝毫下降的趋势。太阳照旧白花花地挂在天上,晒得院子里的树木花草蔫巴巴的,秋蝉有气无力地在树上嘶鸣着,陆老太爷闲心很好地坐在廊下精心修剪面前的胜金黄*菊,精瘦如猴的陆家大管事范褒立在一旁,屏声静气地半垂着眼,一动不动。
良久,陆老太爷方放了手里的剪子,满意地端详着面前的菊花,抬手逗着挂在一旁的倒挂雀,道:“这么说,这次林世全卖出的就是木香和丁香?”
听到他问话,范褒死鱼一样的眼睛瞬间灵活起来,站直了身子,朗声道:“是,小的打听得清楚,买主是江南来的行商,姓田。具体价钱问不出来,但看得出很满意。”
陆老太爷微微一笑:“再盯着。”
范褒应了一声:“是。”正要告辞,却又听陆老太爷沉声道:“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休要让他人知晓,明白么?”
范褒正了神色,又郑重地应了,小心退下。
陆老太爷起身在小厮端上来的铜盆里净了手,接过茶盏沿着长廊缓步走了两圈,问小厮:“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垂手答道:“约莫在月底。”
陆老太爷朝那小厮摆摆手:“去将二老爷请来。”
不多时,陆建中小跑着赶到了集贤阁,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就先给陆老太爷行礼问安:“爹爹有何吩咐?”
陆老太爷抬眼看着青翠的庭院,淡淡地道:“听说太明府要换提举,我在想,咱们手里那些盐碱地,是不是该让它们涨涨了?就这样平白地放着,不能长庄稼,真是浪费!”
陆建中眼睛一亮:“可这事儿不是咱们一家子的事儿。”
陆老太爷点点头:“所以才要叫你来,你去问问林家和吴家,还有几家买了地的,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啊?新提举上任,要烧三把火,他们想不想这把火烧在这上头?”如果要烧,要得好处,就要凑份子去说动新任提举才是。
陆建中心领神会:“儿子会得。那平洲那边呢?多点人才好办事儿。是不是让陆绍……”
陆老太爷漫不经心地打断他道:“陆缄不是正好在那边么?陶家在那里人头面熟,占着这层关系,他出面最妥不过。”
陆建中默了一默,有些担忧地道:“可是二郎年幼,平日里专心读书,没做过这些俗事,陶家又逢新丧,怕是没有精力和心情帮着促成此事。陆绍常年往来清州,那边的人头面也是极熟的,还是让他去罢。”
“什么俗事?”陆老太爷沉声道:“他是长房长子!不会难道不能学么?读书重要,也要懂得人情世故!难道他还能靠着你,靠着陆绍过一辈子?让他学!你们别把他给宠坏咯!这不过是小事,如果他连这个都做不好,我还能指望他什么?”
陆建中的脸白了白,转瞬又恢复了正常,微笑着道:“是,父亲教训得是。儿子这就写信给清州那边的管事,让他帮着二郎把这件事办好。”
陆老太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用,你专心办好平洲这边的事情,我会安排。”
陆建中垂了眼,顺从地道:“是。”
陆老太爷从眉毛下面看出去,已经做了祖父的次子体胖脸白,两条眉毛浓密如己,全不似长子和三子那般长得像陆老太太似的秀气。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