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几缕额发散乱着。
见他进屋,依蝶愣了一愣,随即猛地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个人静静的拥抱着,没有任何的话语,时间似乎就静止在了这一刻,直到依蝶的身子软软滑下。 让翩昊帮忙诊治,知道依蝶只是心情过于激动而暂时昏倒,莫宏羽终于放心的吁了口气,爱怜的凝视了床上的人儿许久,才放下帷帐,出了屋门。
然后,他对我说,“暮夕,这城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你和依蝶先行离开吧。”
……是不是,因为不是童话,我们就必须一次又一次承受残酷的现实?
马车剧烈的摇动着,我抱着昏睡的依蝶,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隐约厮杀声,神思有些恍惚。
莫宏羽、裴乾现在怎样了呢?我曾劝裴乾和我们一起离开,可他坚持要留在战场上,他说,他要坚持到他们凌国的大军前来。 他一定是知道了吧,此次凌国大军的执事里就有他的大哥裴英,可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天了,那八万大军却是连影子都没有。
不知道裴乾现在是怎么想的,可我知道,他是不可能跟我们走了。
韩晓娟在军医处照顾了几天伤兵,精神受到很大刺激,可这次我让她跟我走,她却死活都不走,说她要和翩昊留下,起码能治好几个士兵,而且,依翩昊的武功,就算城破了,他们两个也一定能安全撤退的。
临走的时候,韩晓娟只是匆忙告了个别,就去照顾刚抬来的重伤员了。
离开城池已经有半天的时间了,不知道,他们几人是否还好?
闭上眼,我似乎能看到站在城头的莫宏羽,一身铮亮的银铠,临危不乱的指挥着士兵们顽强抵抗着,凌乱的青丝在风中飞扬,如雾的灰眸带着无比的坚定……
看着怀里陷入沉睡中的依蝶,心里沉甸甸的。
……
当听到车外的骚乱和打杀声时,我抱紧了怀中的人,知道该来的总要来的,只是,可惜了莫宏羽宁愿点了依蝶睡穴也要让我们逃出的一番心意。
我们会死吗?会死在这荒郊野外吗?静静地抱着依蝶,嘴角依旧勾着淡淡的笑,带着几许苦涩。
出乎意外的,车外的一切渐渐平静了下来,一阵静谧后,有人在车外客气地问:“请问车内可是水依蝶姑娘?可汗有请一叙。”
……
当晚,我和依蝶被安排在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帐篷里。去面见可汗回来的依蝶告诉我,原来这可汗名叫阿史那岐立,曾在凌国见过依蝶一面,对其一见钟情,久不能忘,如今不知怎么得知依蝶的车队会于今天通过那条小道,于是早就设下埋伏,用武力‘请’了来。
因为现在依蝶有着身孕,我们觉得硬碰硬不是好主意,于是便再三的虚与委蛇,只对那可汗说依蝶已有夫家,如今夫家尚在,于情于理都不该随便改嫁,但也并不拒绝可汗的刻意讨好。
这么推托了几天,那可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并未发怒,只是软禁着我们,吃喝都是照常供应,还都是高水准的。
虽然这种软禁生活条件尚可,依蝶的面色却依旧越来越差,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一天,午饭时,一个送饭的小丫鬟撞了我一下,一张纸条被塞到了手心里。
第二天,又是这个丫鬟,又是一张纸条……
其实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她是太子的部下,奉命潜入突厥军中,设法营救我和依蝶出去。
初见纸条,我禁不住一阵狂喜,可接着又产生了疑惑,因为若是莫宏羽和我联系,纸条的背面总会画着一只飞舞的蝴蝶,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暗记,防止有人仿冒,可这张纸条的背面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相信她?不相信她?我有些举棋不定。
如果不相信她,她为什么要营救我们出去?再说,正是战争时期,说不定莫宏羽太忙了,一时疏忽忘了告诉他的下属我和他之间的暗记。
如果相信她,万一事情有诈……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让身怀六甲的依蝶冒险。
见我们没有回应,小丫鬟依旧不动声色,一次次给我塞纸条,一次次的催促。
第六天,小丫鬟下了最后通牒,说可汗已经对她们这些丫鬟产生了怀疑,如果再不走,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当夜,我心烦的睡不着觉,抱着被子坐在毯子上,脑子里激烈的斗争着,不知道该不该冒这个险。
依蝶啊依蝶,我倒没什么,可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一个月,不管多么的苦和痛,我都不曾掉下眼泪过,可现在——
闭上眼睛,感觉泪水慢慢滑落,强烈的无助感席卷了全身……
“小夕儿,想在下都想哭了?”如叹息般的话语,幽幽的传来,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熟悉的称呼和声音让我不由得浑身一震,慌忙抹去泪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着。
“惜花,是你吗?惜花——”
我小声的呼喊着绯惜花的名字,只觉声音有些哽咽。幻觉,难道又是幻觉么……
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一只手臂自身后搂紧了我,“暮夕,是我,我来了。”
……
……
……
清晨,我起得很早,这让依蝶很是惊奇了一番,要知道,虽然现在是在敌占区,可这几日,我每天的懒觉还是必睡的。
午膳时,那小丫鬟又来了,照例是一张纸条,不过这次还冒险的抬头看了我一会儿,用眼神示意我尽快下决定。
待用完饭,我将依蝶拉到无人的角落,小声地将计划告诉了她……
是晚,我和依蝶的住所附近的帐篷莫名失火,整个大营顿时一片忙乱,而我和依蝶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突厥士兵的服装,跟着近来一直通风报信的女子,左躲右闪,终于逃出了大营。
站在一块高地上,远眺着突厥大营,只见苍穹被熊熊火焰照亮,白色的烟雾弥漫了大半个营地,杂乱的呼喊声隐约传来。
“夫人,李姑娘,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同样换了突厥兵服的女子在一边催促。
我转过头,看着她,“你知道太子他们现在的情况吗?”
女子恭敬的低下头,“嵝钬已破,太子带领剩余将士逃出城去,奴婢接到太子命令后,就潜入了突厥大营,与太子失去了联系,故而如今也不清楚太子所在。”
“连你都不知道宏羽在哪里,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依蝶走上前,皱起了眉头。
我也同样皱起了眉头。
女子抬头轻扫一眼,随即淡淡一笑:“若要找到太子一行,也并不难。”她转过身去,冲着不远处的树丛喊道:“躲在那里的弟兄,出来罢。”
一阵稀哗声后,一个人影从树丛后窜了出来。
待那人走近了,我才惊喜的叫道:“乾儿!”
面前这面容清逸俊秀的少年,不是裴乾又是谁。
裴乾一愣,随即走过来,抓住了我的衣袖,喜道:“暮夕姐姐,真的是你们!”
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干脆抓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笑嘻嘻道:“摸到了吧,真的是我们,不是你在做梦。”
他脸一红,忙抽回手,远处的火光映在黑黑的瞳孔中,让那双漂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瑰丽的红色,晶亮而璀璨。
“乾儿,你怎么过来的?你没和莫宏羽他们在一起吗?”我直接插入主题。
裴乾瞥了眼旁边的女子,有些犹豫。
“奴婢是太子部下,奉太子之命营救夫人与李姑娘”,女子低头道。
“不用担心,就是她把我们救出来的”,看裴乾还是皱着眉头,我忙解释道。
略正了下神色,裴乾望着我,缓缓说道:“嵝钬城破后,我跟随太子一行撤到了凤息山中,得到你们被捕的消息后,我就自己跑来了”,说着,他将目光移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营外守了好些天,不想这大营守卫森严,虽然夜探过许多次,却总也找不到关押你们的地方……”
“凤息山?远不?”提问题要抓重点。
裴乾忙摇了摇头,“不远,要是不休息的话,两个时辰就到了。”
“真是不远啊——”我有些咬牙切齿了。
……
因为依蝶的身体状况不好,我们走得很慢,结果裴乾所说的两个时辰过去了,路走了还不到一半。
等我们到达凤息山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着眼前又高又险的大山,肚子空空腿脚疼的我差点没晕过去。
又爬了半天山,等我到达军营的时候,也没精神和莫宏羽去搞会师了,直接进了帐篷照着毯子就扑了上去。
一直休息到天再次擦黑,我才爬起来,跑到莫宏羽帐中,狼吞虎咽的吃了饭。
等到吃饱了,才发现裴乾一直愣愣的看着我,我忙擦掉嘴角的饭粒,准备关心一下小同志,不料裴乾拉住我的手悲痛道:“暮夕姐姐,那阿史那岐立太过分了,竟然虐待你们,不给你们饭吃……”
“……”我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嘿嘿得笑了笑。
……
深夜,正和莫宏羽说着话,听得外面突然一阵骚乱声,紧接着,打杀叫喊声不断,一个士兵冲进帐来,喊道:“报,有突厥军队突然偷袭大营。”
莫宏羽‘腾’的站起身来,冲到帐门处,掀起帐帘,只见火光冲破了黑夜,远处依稀可见密密麻麻的人影。 “快,跟着我走”,莫宏羽回头示意我们几个。
……
风呼呼的刮着,才是八月初,就已如深秋般冷意浓浓。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断崖,而身前,是密密麻麻的突厥士兵,一排排持着大刀,明亮的火光下,刀面反着耀眼的亮光,将眼睛刺得生疼。
一只手握住了我已然冰凉的手,我扭头,看着裴乾,绽出一个淡淡的笑。
一个似乎是高级将领的人从突厥士兵中走了出来,扫了眼拥在一起的莫宏羽和依蝶,又看了看我和裴乾,“请问哪位是裴乾裴公子?”
握着我的手一紧,裴乾打量了下询问的将领,终是抿紧了唇,没有吭声。
那将领又询问了一遍,见没人回答,便转过头去,往士兵群里看去。
一会儿,一个士兵出列,上下打量了裴乾一番,行礼道:“裴三公子,还请随小的过来。”
握着我的那只手轻轻一颤,湿腻腻的汗水包裹了我的手。
“你怎么会认识我?!”裴乾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那士兵只是低着头,“还请公子跟小的过来,若不然,公子怕是性命不保。”
裴乾冷冷一笑,“跟你过去?怕是性命更难保!”
士兵低头不语,突然身形一晃,右手似乎动了一下,只是片刻,我感觉右手一凉,裴乾已“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那士兵一挥手,几个士兵走上前来,将昏迷的裴乾架了下去。
这期间,我们三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愤怒更没有出手相救,因为我们知道,他算是逃过一劫了。
又是一阵压抑的静默,正当我感觉呼吸开始困难的时候,莫宏羽突然向前进了一步,对着黑压压的突厥队伍冷笑道:“二弟,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与大哥聊上一聊。”
‘哗’的一声,最先询问裴乾的那个将领的刀已出鞘,刀尖直指莫宏羽的前胸。
莫宏羽只是冷冷的盯着面前的将领,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恐。他的右手,背在身后,紧握着依蝶的左手。
一阵剑拔弩张的对峙后,对面的士兵缓缓挪动了起来,中间让出一条窄窄的道,一个着深色便装的男子慢慢走了出来。
男子一步步走近,步姿优雅而闲适,宽大的衣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庞,那是一张熟悉的俊逸面孔,薄薄的唇角噙着淡然自若的笑。
轻一抬手,那正与莫宏羽对峙的将领便收了刀,恭敬的一躬身,退回了队伍中。
大略的扫一眼我们几人,莫子林淡淡笑道:“没想到大哥竟然识破了,早知就不花这么多心思了。”顿了顿,又继续道:“一直以为大哥不精于这些东西,未想到是小弟我看走了眼,大哥早就知道会有人偷袭吧,所以整个军营除了走不了的重伤士兵,根本就是空的。”
他微微顰眉,“只是,小弟不太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莫宏羽冷哼一声,“这个你无需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莫子林一勾唇角:“大哥说得极是,如今,是没什么意义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如今我莫丞衍总算是信了这话了”,莫宏羽笑容苦涩,话语中的悲凉比深夜的山风更让人觉得冷。
“大哥,如今才信,岂不是太晚了?”莫子林笑容依旧,微眯的双眸在火光中显得鬼魅异常,“不是我这当弟弟的狠心,要成就帝王业,本就该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