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心属的男子,竟是霍去病。
正在出神的当口,刘子虞便已经提着裙裾,掠了出去,恰好绊住了衣角,又恰好,跌进霍去病怀中,那一抬头的娇羞,恍然中,闪念而过,我竟觉得他们这样般配。
“多谢将军…”她扶稳身子,龙玉从袖中脱落,掉在草坪上。
“不必多礼。”霍去病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有一瞬间的停滞,弯腰拾起龙玉,捏在掌中若有所思,旋即递还。
“骠骑将军,您可还记得这块玉佩。”就在霍去病转身时,刘子虞急忙唤道。
我隐在树影中,屏气静听,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可抑制地想要探究。
良久不见答话,隔着几簇花团,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光。
“霍将军,您可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向你讨要龙玉的女子么…”她鼓起勇气,拦在霍去病面前,娇小的身躯覆在霍去病高大的身影中。
“还好么?”他绕过刘子虞,望着我道。
“嗯…”我苦笑着点头。
“您认识美人姐姐?”她还沉浸在回忆中,似回不过神。
“这位便是昭阳翁主刘子虞。”我只得故作正式道。
霍去病微微转头,无惊无喜,“原是你,两年前还只是个孩童模样。”
“听说您小病抱恙,我父王从封地带来些许灵药,若是将军不弃…”她绞着衣袖,微风拂过,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无碍,多谢昭阳翁主记挂。”他拱手一揖。
“将军是来湖边赏花么,这里的芙蕖花为甘泉宫胜景呢。”刘子虞热情道。
“无人相伴,胜景却也枉然。”他回望那一湖碧绿。
“怎的无人,我和美人姐姐也要去赏花的。”刘子虞不知道我和霍去病的关系,并未理解他话中之意,跑到湖边向我俩招手。
“陛下可有难为你?几日不见,愈发消瘦了。”他微微俯身,在我耳畔道。
“连累了大将军,我才万分愧疚。”
“此次断非偶然,你万事小心。”他握住剑柄,凝眸相视。
“霍将军,您快来看。”她立在水边,拨弄着一只盛开的芙蕖花。
“我禁足于招仙阁,怕生出不必要的是非,你陪她去吧。”我将他向前一推。
刚转过身子,便听他在身后唤起,回过头,我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养好身体,建功立业,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保重!”
树影打在他侧脸上,斑驳隐隐,白衣临风,剑意潇潇,恍若九天战神,他周身光芒刺目,必要盛放于广袤的战场和马背之上,才不负此天纵俊才。
“保重!”他肃然转头,朝湖边走去。
刘子虞的嬉笑声远去,我穿梭于丛林中,心头挂着一丝道不明的失落,是因为她的明艳与倾慕,亦或者,在他生命里又出现一名女子…
“美人,您吓死奴婢了!”回到招仙阁,便看到一屋子惊慌失措的脸庞。
“无事退下吧,本宫小憩片刻。”也许是夏季闷热的缘故,加之刘子虞这一番折腾,现下胸口憋闷,头脑昏沉。
我这病根子早在两年多前,定襄小居时就已落下,每逢入夏便恍惚不济,曾经数名太医诊断,皆是未果,道不出症候所在。
这次招仙阁禁足不似承明殿之期,却是实实在在的将我禁锢,外人经刘彻允许可以探望,可绝不许我踏出一步,而他自己,自是再没来过,不过他对我已是意尽,燕姬走后,不几日便将南陵从猗兰殿宣来,专职照顾我。
我想,刘彻已然动了真怒,如今留着我,唯一的用途,也只余牵制卫家势力而尔。
“美人,这已是一个月来,您第五次这样,奴婢帮您传太医令…”南陵皱着小脸,在一旁轻轻拍抚着我的背脊。
这段时日,我经常胃肠不适,只要沾了生冷油腻的食物,便会干呕难耐,好似要将腹腔里所有内脏都倾吐干净才罢休。
午膳时,卫子夫以皇后母仪后宫之名,特命宫人送来食盒,内盛甘泉宫御膳房秘制的腊汁鹅肝,我整日闲的发慌,唯有用美食来刺激感官,如今我也只剩下满足自己胃口的能力了。
“那鹅肝确实美味,可奴婢听说鹅肉性寒,怕是冲了您的气虚…”南陵仍是关切道。
“久不食肉炙,许是胃肠空虚,哪里就柔弱到如此地步了?”可我心里明白,这副身子,早已埋下了病根。
不是说李夫人早逝么,看来不假,颓丧到无助时,我便安慰自己,也许很快能解脱。
所以我坚持不宣太医,一则,太医对此只怕也无良方,不过是多用些苦药。二则,心里隐隐地赌气一般,刘彻即不愿见我,我也断不会诸多借口,免得被旁人误解为以病邀宠。
“将西域进贡的燕塞花茶,泡上一杯拿来,也能疏解一番。”我呕的浑身无力,只得恹恹靠在床头。
浓烈的茶香侵润着口鼻,暂时压下腹中不适,窗外卷入一片黄叶,我才恍然惊觉,秋天便在无边的空虚中悄然而至,年复一年。
昏沉地睡了整个下午,梦中清音婉转,待醒来时,果真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一曲无限悲凉,遥远而至,我屏气静听,每每到沉郁时,便停顿几拍,我不自主地迈开脚步,倚在天台栏杆上,只能看到郁郁山林一片。
又是戛然而止,音律猛地高扬,我推开紧闭的后门,宫婢不在,竟无人阻拦。我径自走出,傍晚的山风微凉,下意识地抱住肩头,原是只着了缯衣。
这曲琴乐蛊惑了我的心神,仿佛在很久之前,似曾相闻。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看文愉快,多多冒泡~~~(≧▽≦)/~
70
70、唐棣之华靡如丝——秋风 。。。
走下山岭,茂密的银杉树笔直冲天,枝桠攀沿,离乐声越来越近,这才看清林子尽头是一顶木棚,恰有清溪流过,水声潺潺,而坐于瑶琴前的男子淡黄色布袍,看不清面容,周围数名侍从皆是或踞或坐,击打相和。
我伏在一棵古衫后,没料到甘泉宫竟有这般情致高雅之人。
只见一名背对着我的年轻男子击掌道,“凤翎古曲,胸有百万雄兵,才能奏出如此气魄。”
抚琴男子抬起头来,“朕愿闻司马侍中高见。”
我一惊,原先只知刘彻通音律,却没料到能弹得一手好琴,比我的指法更为娴熟大气。
年轻男子赶忙敛衣站起,躬身一拜,“臣迁不敢当,自幼随家父游历四方,薄有浅见。”
他便是日后的太史公司马迁!一部史记流传万古。
刘彻不为所动,继续道,“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解道也,万物之法存于有形,而寓于无形。”
“臣去年南游江淮,水秀山明,又至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游于湘水之中,臣方有领悟。”
“何悟之有?”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可黄老之学,并不适于我大汉天下。若是皆与世无争,何以国治,又何以民安?北定匈奴更无甚期矣。”刘彻拨弄着琴弦,掷地有声。
“陛下是国主明君,尊儒术,亦是大汉国势所需,臣乃一介书生,于治国上无甚见地,唯喜畅游山水,记录奇闻异事,以承父业尔。”
“老太后在世时,朕通读南华经与齐物论,不下数百遍,道家精髓,早已化于胸中矣。”
司马迁摊开手中的竹简,“陛下这阙辞赋,便有囊括万物之气魄。”
少年特有的磁性嗓音朗声念起,“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我靠在树上,仰头望着通天的枝桠,绿叶回旋中,仿佛刮过漠北来的风,将胸膛中吹得寥廓寂然。
“美中不足,少了一阕辞目。”
“树后之人,听了半晌,可有所获?”刘彻起身提高了音调。
我身子一震,只得硬着头皮走出。
“这位是?”司马迁转过身子,疑惑道。
“苏林,宣朕旨意,招仙阁宫婢侍从,一律打入曝室。”
“不!臣妾私自出阁,自来领罚!”我伏身在地,因着只穿了缯衣,石子嵌进膝头肉中,火辣辣地疼。
“立刻去办。”刘彻不为所动。
“臣妾是循着音律而来,不知是陛下在此,臣妾愿代他们受罚。”
司马迁垂首立在一旁,原本乐声溶溶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刘彻微微挑眉,“若是你能将此凤翎古曲奏出,且无一音不准,再说出一个令朕满意的辞目,此事做罢,否则,便如方才所言。”
这明是故意为难与我,我不过才听去一遍,不错一音断无可能。
“凤翎古曲非数月,则凡人不能也…”司马迁忍不住开口。
“奏不出便退下!”刘彻有些不耐烦。
“臣妾愿一试。”
起身时,膝盖疼的麻木,一个不稳歪在地上,右手沾了泥土,这般狼狈地坐在琴旁,苏林递来帕子,我却径直拂上琴弦。
随意拨出几个音阶,将此琴的韵调拿捏稳准,簌簌风动,心里宁静下来,那缭绕的情绪翻涌而至,手指随心而动,最初的几个生涩后,流畅悠远的琴声荡漾开来。
我轻轻阖上眼眸,清音婉转,仿佛不受我所控一般,鸟羽振翅声渐响,抬头却见林中不知何时栖了群山鸟,轻飞盘旋。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我反复唱着这两句,竟不能自已。
一曲终了,我望着刘彻,“草木零落,美人迟暮,便叫做秋风辞好了。”
“此番滋味妙极,秋风辞,好个秋风辞!”司马迁竹简一挥,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既然能使向来自恃甚高的郎中令开口,此事便算你过关,退下吧。”
“诺。”我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站起时,双腿都有些打颤。
“恕微臣唐突,想必娘娘便是李美人罢。”司马迁恭敬地拜道。
我微微点头,“久闻司马迁大名。”
他一愣,旋即笑道,“迁自认阅人无数,却未料深宫内也有这般玲珑之人,美人请。”
“将这阙秋风辞挂于延寿馆东阁…”刘彻的声音远去,我快步离开,低头才发现,裙摆上浸出斑斑嫣红。
回到招仙阁,南陵扶我坐定,“美人,您去了哪里…”话未说完,看到殷红一片,她更是捂住小嘴。
膝头上的嫩肉翻卷,鲜血顺流而下,我命她不要声张,悄悄取来半碗烈酒,忍痛擦净了伤口,拧干热水浸泡的绵帛,简单地包扎上。
日头已西,晚膳却仍未摆上,正在我吃着午时留下的饼饵充饥时,却见一行司膳小黄门鱼贯而入,各色食盒铺在桌子上,我和南陵面面相觑。
“本宫用不了这许多,留下一盒粟米、一盒羹汤便好。”
他们仍在有序地摆上饭食,食物的香气弥漫,狭长的桌案上转眼便琳琅满目。
“今日可是什么节气?”
南陵摇摇头,只得上前帮手。
两副古桐木箸放上,他们便有序退下,我跪坐在案旁,招呼南陵来吃。
“美人且慢。”一口饭未咽下,门外又进来一名白须医官。
“这又是演的哪出?”我更摸不着头脑。
坐在榻上,老太医将布帛铺开,拿了陶罐子将三七和川穹捣碎,又备了一盆热水,默默地退下。
“你…”我话未说完,一人便掀帘而入。
刘彻立在门前,只静静望着,我顿觉恍惚,竟连手也不知该往哪搁。
“我…”
“朕…”
我们不约而同地开口,又闭口,当真是生疏至此了。
“陛下是来问罪么?”我鼓起勇气站起。
“坐下。”他径直走来。
我反射性地后退,他俯身撩开裙摆,我不禁攥住他的手,“陛下!”
他拿开我的手,拉高裤脚,露出半条腿来,那一块血迹未干的伤口暴露出来。
“咝…”我长吸一口凉气,他慢条斯理地将热布帛按在伤口上,等我痛地麻木后,便沿着边缘擦拭起来。
我看着他埋头动作的样子,回不过神来,那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陌生。
三七和川穹的药末敷上,凉丝丝地十分舒服,我颇为享受地挪动了身子,他却突然抬头,近在咫尺的脸颊,几乎要碰在一起。
我屏住呼吸,心跳不规则地律动。直到憋得脸颊通红,他才拉着我站起,“该用膳了。”
原来这满桌子的美食,却是为刘彻备下的,一颗心落了地,不客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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