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不透他的情绪变化,□退却之后,他生硬地从后面抱住我的身子,将脸庞贴在我的脊背上,听着他的呼吸由浓重转为平和,我轻声开口,“玉华膏还有么?”
他身子微微一震,双手换了位置,仍不答话。
“我想除掉这块伤疤。”我知道他在听,我也知道他在乎。
“若未记错,是你不肯用,也是你要留着这块伤疤,时时提醒朕。”他扳过我的身子,薄唇紧抿。
“若是没有就算了,反正没有人会在意。”鼻子里一阵酸涩,倘若霍去病看到了,他会知道我也为了他而挣扎过,放弃过么?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终究是错了。
“你何时才能听话,才能甘愿?”良久,刘彻轻叹一声,将我塞进怀中。
我望着罗幕几重,这一声些许无奈的叹息,蓦地将眼泪逼了出来。
第二日若予便送来了三瓶玉华膏,我打开锦盒,悄悄将张太医给的兰麝香粉掺进里面,因为有了兰花香气掩盖,麝香之味几乎闻不出来。
我仔细试了试,确定没有纰漏之后,用手指挑起一缕,对着铜镜细细涂抹在伤疤上。
当初为了不入宫,我亲手毁去,如今又为了不孕,我亲手医治,其实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演戏,根本没有观众。
从椒房殿请安回来,我便坐在镜前涂着药膏,刘彻悄然出现,他脸上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亲自帮我上药,伸手覆上我的小腹道,“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像你。”
我握着陶瓶的手微微一颤,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落了一地。
“还没有呢…”我出神地低喃。
“一定会有,而且是儿子。”他加重力道,将我箍在怀里。
“为何不是女儿?”我盯着小腹道。
“都好。”他嘴角翘起,划出好看的弧度。
心头一阵抽搐,我捂住嘴巴,将喉头哽咽的酸涩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我想睡一会。”我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榻上。
“朕也要去宣室殿议事,你可是用了什么香料,很是好闻。”刘彻站在窗边,深深吸了一口。
“是兰花香呢,我最爱这个味道。”我使劲向上眨眨眼,眼眶里的液体又流了回去。
“朕也喜欢。”他拂袖而去,我猛地冲过去,将玉华膏的陶瓶盖上,塞进案几下面。
我讨厌这个味道,我害怕这个味道…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在扼杀着一个未知的小生命,那是我的亲骨肉,尽管我不知道他何时来,何时去。
元狩二年二月,初春的寒意未消,河西大战破冰而发。
霍去病以骠骑将军挂帅,率数万骑兵从陇西出边塞,经过一冬的休整和备战,粮草充足,兵马精壮,并制定了一套完备的作战方针。
就在战争打响的第六日,汉军铁骑踏过金城、令居等十余郡要,前方捷报频传,斥候送报的速度几乎赶不上战事变化。
朝野上下无不为这名年仅二十岁的少将而惊叹,霍去病不喜研读兵法,独创一格,却能恰好击中匈奴的软肋,加之军中威望日渐高涨,战士们斗志十足,这一仗越打越顺。
卫青胜在稳,霍去病胜在锐,卫霍之将,为后世多少兵家所敬仰。
不到半月时日,霍去病亲率部将,穿越乌鞘岭,沿途降伏匈奴大小五个部落有余,招安抚降,一路向西挺进,直取焉支山。
自漠南之战后,赵破奴由从军司马升迁至鹰击将军,骁勇善战,又熟通匈奴地形,深入腹地,破敌无数。
那个救我于危难之时的黝黑少年,如今已是良将俊才。那些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日日夜夜,流逝无踪,却也将各自的命运悄然改写。
若他没有遇见我,若我没有去军营求救,如若,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该多好?
当年那个追风少年,如今已是黄沙百战,破穿金甲。修罗场上,鲜血漫染,他依然是当初的模样。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样他便永远在那里,一千年一万年,一直都在,不曾离开!
那坛新丰佳酿,千杯亦不醉,何时能再与他们痛饮一番,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时再能一起纵马奔驰,意气风发,恰英雄年少!
俱往矣,那些日子匆匆埋葬在高高的红墙之下,一曲无音。
摒退左右,将梁公子送来的密卷悄悄烧掉。虽然身处未央宫内,可刘彻很少让后妃干政,更何况我本来便无心争位。
我对于朝堂的认知几乎全部来自大哥和梁公子。
西汉沿袭秦制,行三公九卿之制,三公即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金印紫绶,秩俸万石。
御史大夫公孙弘早些年被刘彻任命为丞相,加封平津侯。
刘彻又改太尉一职为大司马,由卫青掌控,代表了外戚势力。
张汤因当年破除陈皇后巫蛊一案有功,被刘彻由廷尉升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素有酷吏之名,想到这里我满脑子都是张姬的身影。
九卿之位于三公之下,爵袭卫尉、光禄勋、廷尉、大司农等,秩俸百石至千石不等,掌议政大权,同等俸禄的执金吾、大长秋则并称诸卿。
汲黯则是因直言敢谏,又经淮南王一案有功,也官至廷尉,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两年前那次揽月楼密会之上。
大司农桑弘羊与大盐铁商东郭咸阳颇得刘彻赏识,掌管铁盐商运等经济政策,依稀记得立太子大宴上那个灰色深裾的中年男子,说话很有分寸。
与后宫联系最为紧密的便是各宫卫尉,黄门掌内务,卫尉则重外殿治安,李广任未央卫尉多年,而今出征,由卫士代辖,韩博现任未央卫士。
想到这里我心头疑惑更甚,韩博此人莫测之极,长秋殿外梅树林中,林林总总,忠奸难辨,且和尹夫人有着某种联系,仅这一点便足以勾起我十分的好奇。
刘彻他知道么?眼前晃过那双深眸,隐藏在面具背后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君心难测,明君难为,他穷兵黩武,却也留名万世。
秦皇汉武,开拓了两个恢弘无匹的大时代。
这场盛世华光的余烬,顷刻便将我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要去旅游,提前试一下存稿箱~~~~(≧▽≦)/~~~~~不知道时间准不准~~~
小刘和小霍,小霍和小刘~~对手指,飘走。
弱弱地剧透一下,在大家强烈呼唤下,霍少将于51章出来。。。大家表急。
49
49、宫深似海夜未央——缱绻 。。。
陈麓上午送来的卷宗放在密槽内,还未来的及翻阅。
用过晚膳,南陵在内殿忙碌,我拂了一会琴,意兴阑珊。
吩咐他们守在外殿,我独自放下帷幔,悄悄抽出密卷。
金簪挑开封泥,竹简在掌中打开,大致浏览了一遍,我的目光便一下子集中在那个字眼上:霍。
心头猛地一热,盼了这么久,竟是有了他的消息。
双手激动地有些颤抖,我顾不得许多,迅速劈开竹篾夹层,刚抽出第一张木牍,突然听到殿外一阵脚步声,我顿时有些慌乱,将竹简卷好,还没来得藏起,帷幔便被蓦地掀起。
我握着竹简,定定地看着刘彻,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眉头微微一动,旋即坐了下来。
“陛下怎么过来了?”我故作镇定,随手将竹简放至床内。
“朕不可以过来么?”他自然地揽着我的腰,身侧压了过来,右手一挑,那封密卷便到了他手上。
“陛下…”我赶忙勾住他的脖子,抓起他的手臂环在我腰间,心里却打鼓一般,突突直跳。
“嗯,这是何物?”他松开胳膊,拉出竹简,抬眼盯着我。
“这是新制的曲子,等我练熟了,便弹给您听好么?”我凑到他身旁,一心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爱妃今晚很热情,莫不是想朕了?”他随意看了一眼,便将竹简放回榻上,伸手拢起我背后的乌发,在他气息的压迫之下,我微微闭上双眼。
脸上一阵痒痒,睁眼只见他略带玩味地抚弄着那道伤疤,“玉华膏果然有用。”
“嗯…”
他忽然凑过头来,鼻尖轻嗅,温热的鼻息打在耳蜗中,我绷紧了神经,摸不透他的心思。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他轻声念道。
“陛下也会感叹时不与我么?”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他靠在床边,竟是换了一副神情。
“草木未凋,美人未老,陛下何须担忧?”一曲离骚,盖自怨矣。
“爱妃高论,朕不止一次领教。”他目光微变,我赶忙闭上嘴。
“臣妾只是随口胡言。”我垂首一拜。
“你只需记得,万莫自作聪明。”他蓦地起身,捏起我的下巴,好似要看进我的心里。直到脖子酸痛,他才了然一笑,径自离去。
我颓然坐在榻上,惊魂未定,这才发现掌心湿黏,冷汗如流,若是被刘彻知晓,以他的手腕,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我急忙将密卷塞进去,暂不敢打开来看。
半夜从睡梦中惊醒,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不自主地摸出竹简,搬来一盆炭火,借着火焰跳动的微光,仔细寻索着木牍上的讯息。
可我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三日前,霍去病在一次突袭中,坠马受伤,幸得士兵掩护,才死里逃生,如今必须静养数日,汉军便在焉支山脚扎营停驻。
艰难地读完全部内容时,我已是泪如雨下,他被送回军营时,受伤的右手紧紧攥住的,是一枚四瓣翡翠。
最后一片竹篾消失在火光中,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心里空的麻木,使劲锤着胸口,一下又一下,却感觉不到疼痛。
对面的铜镜中,映出我陌生的面庞,女子静静地落泪,一如初见时那般,她开口,“勿忘旧约…”
我紧紧捂住耳朵,举起炭盆狠狠朝着镜子砸去,砰地一声巨响,炭盆里火光四溅,搅碎了镜中影像,铜盆在地上转了几下,随着女子面容隐去,整个猗兰殿陷入漆黑寂静之中。
“美人!”南陵和陈麓冲进来时,我仍然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屋子里亮了起来,我看着凹陷残破的铜镜,竟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把它搬出去,我的寝宫不需要镜子。”
“诺。”陈麓抢在南陵开口前,他看出了我的异样,迅速清理了内室。
“把琴搬来。”我坐在地上轻声开口。
若予领着一众宫女黄门也进了内室,小心翼翼地搬来古琴。
“美人天凉,奴婢扶您到榻上去。”南陵伏在我身旁道。
我摇了摇头,“你们困么?”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作答。
我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攀上琴弦,轻启朱唇,低沉的乐声划破静谧的夜。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一遍又一遍,我用力拨弄着琴弦,眼泪滴在上面,四溅开去。
唱了很久,我突然觉得累了,乐声戛然而止。
“真好听…”南陵赞道。
“你们看,外面的阳光如此明媚。”思绪飘飞,仿佛回到了初遇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现下是子夜…”若予轻声低喃。
“那匹马儿跑得多快,可我知道它会停下,就停在我身前…”那马上少年对我微微一笑,他说,可有伤到你…
“美人…”
“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唱这首歌,”我忽然站起来,环顾笑道,“即使是陛下要听,也不会有了,你们知道么,呵呵…”
脚步虚浮地走回床榻,身后低声一片,眼皮沉重,再也不想睁开。
昨夜没有睡好,眼睛肿起,可胃里空空如也。
黄门来报时,我正在大口吃着饭菜,来人面生,不曾见过。
“戌时一刻,陛下在长秋殿宣召。”我继续吃饭,木然听着,刘彻又要玩什么花样。
“为何要到长秋殿?”我疑惑道。
“奴才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我放下木箸。
“奴才叫韦明。”
我简单梳洗一番,便随他同去,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步撵,就这么一直从未央宫走到了长乐宫,兴致全无,并未在意。
到达长秋殿外时,天幕已经黯淡下来,长秋殿我只来过一次,四处张望间,韦明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台阶上,不明所以,宫灯初上,偌大的殿门内,竟是没有人。
回头只见门外一条人影闪过,我赶忙迎上去,那人迅速沿着台阶跑了下去。
未及多想,便起身跟去,绕过殿前石阶,我停下脚步,这才隐隐发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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