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她脚步细碎有致,体态婀娜。
“你何时入的未央宫?”我试探地问。
“回美人,奴婢十二岁入宫,七余年矣。”她垂眸道。
“以你的品貌,便甘愿一辈子做宫女么?”我走到她身前站定。
她赶忙跪伏在地,“奴婢不敢。”
我双手虚扶一把,道,“我入宫不久,许多事情还要靠你指点一二。”
她屏气臻首,我接着道,“我素来喜爱桂花,不知宫中何处能寻到?”
“宫中桂树以桂宫最盛,未央宫内并无桂树,长乐宫奴婢不甚熟悉。”
我点点头,桂宫为尹夫人寝宫,我自是不方便进出,可一想到王夫人临终遗言,心中便像点起了一把火,将回家的渴望熊熊燃烧起来。
只可惜她只留下一个字,桂,到底是指的什么?到如今,只能一步步探查,和桂有关的事物都不能放过。
第二日,午膳过后我便带着南陵到椒房殿给卫子夫请安。
当我款款从冉乐身旁掠过时,她深深埋头,再无半分嚣张。
“太子哥哥,我想要你的木剑。”
“不行,你去求父皇给你另做一把!”
踏入殿门,便看到一群小孩子们正在玩闹着,刘据紧握着那把木剑,神气活现。旁边两个更小的孩子,眼巴巴地,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襟,央求着。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团粉色身影撞在我腿上,我赶忙扶她起来,女孩一双乌黑的大眼怯怯地看着我。
“刘旦,你又欺负妹妹。”方才抓着刘据衣服的男孩,跑过来喊道。
“还不拜见李美人。”卫子夫从榻上走下。
粉衣女孩赶忙跑到一旁,一群小孩子安静下来,相互交换眼色,稚嫩的声音齐声喊道,“拜见李美人。”
刘据最先上前,“母后,她怎会是李美人?”
“据儿,太傅教授的经目可是做完了?”
“昨日便已做完!”刘据昂首道。
“学而时习之。”卫子夫沉言道。
“是,儿臣先告退。”冉乐将刘据带下。
刚才玩闹的孩子聚在卫子夫身旁,她是个温柔的女子,这些孩子虽不是她嫡出,却能如此亲近,我对她的好感又增了一分。
“你身体好些了么,若需要何物,命人来取便是。”
“谢皇后娘娘关照,已无大碍。”我跪坐在软榻上,余光环视,绯色帷幔,窗阁下立着两台一人多高的鹿卢缠丝灯,椒房殿的墙壁是用一种特殊涂料粉刷,隐隐浮着一股花椒香气,喻意子嗣充沛,也是后宫女子最高殊荣。
卫子夫揽着那粉衣女孩道,“这是石邑公主刘霖,生的最像陛下。”
“闳儿,过来。”她温柔唤道。
我转头看去,一个青灰色小身影站在柱子旁,我竟是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刘闳,他就是王夫人的儿子…我不禁伸手抚着他的发顶,心里百般滋味,他忽然抬头,褐色的瞳仁仿佛埋着太多情绪。
我一窒,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即便卫子夫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生母,何况后宫争宠争位,这些皇家血脉便都是政治筹码,能有几分真情在里面?
“你带着旦儿和胥儿先去下,今日功课好好准备着。”
“诺。”刘闳垂着眼眸,莹润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怒。他长得像母亲,眉宇间温和平顺,不似刘彻那般锐利。
“母妃!”只听刘霖一声娇呼。
刘彻大步走了进来,刘霖蹭在他身后女子怀中,是尹夫人。
原来刘霖是她的女儿,看到刘彻宠溺的眸光,我心里愈发添堵,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同是皇子,刘闳却和他母亲一样,很快便被遗忘在角落里。
“臣妾参见陛下和夫人。”我低伏着身子。
“妹妹见过姐姐!”尹夫人绕过我,径直朝卫子夫轻身一拜。
“你身体不适,不必多礼。”刘彻扶住她的身子,拉起她行至榻前坐下。
我被晾在原地,刘彻的表情平静无澜,众人仿佛都忽略了我的存在。
尹夫人的性格张扬不羁,自她一来,整个椒房殿也跟着热闹起来。刘彻话不多,轻轻拥着她,小刘霖在一旁笑闹着。
椒房殿内暖意融融,嬉闹声、交谈声,一切都与我无关,心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爱我的人,我已背叛,不爱的人,虚伪相对,真是一个荒唐的世界。
一双小手扯住我的衣摆,低头只见刘闳悄悄依偎过来,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你也喜欢玩木剑么?”我蹲下来,轻柔的理了理他的衫子,寒冬腊月,可他却衣衫单薄。
“可闳儿没有大将军舅舅,没人给我做。”
“我送你一把,就像太子哥哥的那种好么?”我突然想尽一切来满足这个孩子,就像母亲一样。
“真的么?”他嘟起小嘴,满是期许。
我微笑着点点头,握起他的小手。
“李美人很喜欢二殿下呢。”尹夫人对刘彻侧身笑道。
我不置可否,礼貌性地颔首,面对这些后宫莺燕,我实在有些应付不来。
她妩媚道,“李美人定会是个好母亲,陛下您说可是?”
“她?能照顾住自己便好。”刘彻一语带过,转头又向卫子夫询问着太子侍读的情况,他的声音听起来陌生无比,人前人后,我甚至跟不上他转变的速度。
母亲?我绝不会给他这样薄情的人生孩子,我的孩子一定要有个爱他的父母、有温暖的家庭,无关贫富。
若我给不了,便不会把他带到世界上来。
倔强地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深眸,此刻在他眼里,我无关痛痒。
这里有他正娶的妻,有他宠爱的妾,有一群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唯独我,只是一个局外人,除了两夜欢爱之外,再无其他。
日薄西山,刘彻留宿椒房殿,我心神郁郁地回到猗兰殿。
“微臣拜见李美人。”我刚准备更衣,便听有人禀报。
“大哥…”看到他的刹那,我忽然哽咽起来。
不论怎样,他都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
“小妹,这些日子可好?”他温柔地拂着我的头发,我紧紧扑在他怀中,就像孩子一般轻声哭泣。
“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念你们…”
“傻丫头,大哥也是如此,陛下准我来探你,身体恢复的如何?”他拥着我坐在榻上,伸手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没事…对了,梁公子他?”我悄声问道。
那双桃花眼微微闪烁,定定地点头,“那是公子的决定。”
“他为什么那么傻,跳进这火坑中来?”我猛地叫喊出来。
“小妹,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你们缘分已了,各安天命吧。”
我垂眸不语,梁公子一旦入宫,便代表了幕后的李家势力,以他的人脉消息网络,实在是强有力的后盾。
李延年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权欲在永不满足地膨胀,那颗种子一旦扎根发芽,便无法抑制。
“小妹,如今你我君臣有别,再见面时,大哥也只能尊称你一声美人。”他似是感叹。
“陛下的心思我根本猜不透,只怕我没有能力保李氏荣华。”
窗外树影摇曳,夜悄然而至,未央宫的白日似比宫外短了些许,浮动在暗夜中的思绪,苍苍茫茫。
“你如今留意一人,乃太子少傅,庄青翟。”他眸光一转道。
我挑眉疑惑道,“为何?”
“庄青翟乃文帝重臣庄不识之孙,你二哥早年流落他乡,与他是故交,一直寄居庄氏门下。”
“李广利?他要入朝为官?”我心头一惊,这些日子竟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二哥,李广利是出了名的庸才,学卫霍不成,被刘彻委以重任,却落得兵败叛逃的下场。
想到这里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冥冥中既定的结局,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步步紧逼。
“还未到时候。”他若有所思道。
“大哥,我二哥并非将才,不适合官场逐利,李氏有你我便足矣,别让他卷进来,好么?”
他摇摇头,伸手握住我的肩头,“仅凭你我,无法在朝堂立足。陛下重兵任将,我李氏必要出一位权将,才可稳固势力。”
良久,我幽幽道,“明白了。”
走到铜镜前,解下发簪,青丝如瀑,缠绵悱恻。也许让刘彻难以忘怀的,也只有这片刻的美貌而已。
到底人生要经历多少蓦然回首和恍然大悟,才能看得透彻?到头来,徒为他人作嫁衣裳,阿娇如是,卫氏如是,我亦如是。
大哥临走前,对我行了大礼,“美人自当保重。”
我坐在床榻边,直直地盯着壁上的九宫青鸟图,此刻,脑海里只有那张笑脸,弯弯的清眸眯起,让我觉得无比安心。
多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有一面,我便甘愿囚在这里,至死方休。
思念疯长,肆意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宫内卷的格调比较压抑,少了几分宫外的温馨,其实人生也是如此,很多事情总要去面对,总要去成长。
女主对刘彻的态度比较难以描述,有些人他出现在那里,便不能抹去,有些感情无关爱恨却一直都在。
我想表达一种这样无奈和宿命的感情,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笔力去渲染。
关于小霍童鞋的再次出场,大家再等待几章,因为要让剧情再发展一下~~~
对于所有不满意文章发展的童鞋,我真的很感谢,因为你们认真看了我的文,也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今天话好多。。。灰走~~
47
47、宫深似海夜未央——情缠 。。。
那天陈麓将袖中的卷宗悄悄呈给我时,我才发觉身边已被李延年安插了势力。陈麓随侍猗兰殿,位及黄门令,我对他并未十分在意,只当是刘彻分派的人手。
我引他入内,掀起木榻,露出铺着丝绸的密槽,“日后若未能及时交与我,便找个合适的机会,放在这里,切勿随身携带。”
“诺。”这个颇为清秀的男孩恭敬道。
“行事须大方,若有人问起,便说乐府总管新制的曲子,我要奏于陛下听。”
“诺。”
“你会做木剑么?”我卸下伪饰,轻声问道。
“也许会。”他疑惑地看着我道。
“做一把短剑,一尺半长,轻便不要太锋利,适合小孩子用。”我伸手比划着。
“美人这是为何?”他忍不住问道。
我微微一笑,“待你做出来,我便告诉你。”
他挺直腰板爽朗应承下来,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盘问了一会,就让他寻木头去了。
支开婢女,在屋内炭盆内烤着木牍,仿佛回到了青雪居,走神的一瞬间,竟被火焰熏到手腕。
汉军屯兵待发,离开了上郡,扎营在河西东面,只等开春一战。
我将卷宗上的所有字体翻来覆去读了几遍,仍旧找不出和他有关的一丝讯息,心里空落落的,无悲无喜,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今的我还能有什么奢求?
竹简烧成灰烬,什么也没有剩下。
元日很快便到了,当我从热闹的长秋宫走出来时,才蓦然发觉,转眼已是三年。若是没有来到这里,今年我即将大学毕业,突然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恍如隔世。
流年暗换,算来浮生,不过一梦。
未央宫到桂宫的路,我已经烂熟于心,出门时我带上南陵和陈麓。
途经宣室殿外,我便绕行而过,越是躲避什么,却越是能遇上。
几乎每次路过,都能看到一袭戎服的韩博,或是隐在卫士中,或是碰巧和我撞上,似乎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拜见之后便匆忙离去。
我甚至会怀疑,因为我撞破他和尹夫人之事,他对我进行暗中监视,思来想去,毕竟我的品阶摆在那里,他自是不能轻举妄动。
但尹夫人若是知晓,只怕我便在劫难逃了,韩博会告诉她么?我凝着他的眸子,想不出答案。
“美人,这桂树有何好看,既无花也无叶。”南陵在一旁小声嘟囔。
我仔细抚摸着每棵桂树,从树干的纹路到枝芽的位置,心里越来越没底,究竟桂是何意?
这些茂密的桂树,实在是无规律可言,等到傍晚,当星月出现在天空上,我不停地在树丛中换着角度仰望,也许是北斗七星所指的位置么?
摇光那颗星,遥遥挂在天边,我突然觉得自己竟会相信这样荒诞的箴言。
陈麓也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一连几日,他们都陪我饿着肚子,看着我怪异的举动暗自纳闷。
烦闷地走回猗兰殿,当满心希望全部落空,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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