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一些,难道这和淮南王谋反有关么?
“如此说来,雷被所言非虚。”又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
片刻后,楼上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衣角摩擦之声,窥听地正起劲,却没了下文。我猫着腰,正准备再走近一些,忽然声音又响了起来。
“今日之事,万不可泄露旁人,但凭圣上决断。”
“汲黯大人请放心!”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话语间讨好的意味明显。
脚步声响起,我才反应过来,我无意间竟然撞到了密会。如果被发现,我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想到这里,我赶忙转头跑了出去,楼上的人陆续走了下来。
我不认路,这可怎么办!我看着走来那条路,不能过去,肯定会撞到一起。情急之下,我钻进旁边的花丛中,蜷缩着蹲在地上,枝芽勉强遮住我的身子。
只见楼上走下三个身影,看不清面目,我心里不停祈盼着他们快点走过去。
就在那几人将要转角的时候,其中一人忽然回头,向我这边看过来。我心头一窒,额头上浸出丝丝冷汗。
我紧张的浑身颤抖,身旁的树枝发出簌簌声响。
另外两人拜别后便离开了,剩下那人却折了回来。我紧闭双眼,心中一横,将头埋在膝盖里。
“何人在此?”我感到后颈上传来冰凉的气息,抬起头,眼角瞥见身后人的影子。
“我不是故意的…”我声音颤抖着,战战赫赫地答道,难道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我转头看去,宝剑的寒芒在月光下森然刺目。待我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却更加吃惊。
“卫…大将军…”我慌乱地解释着,希望卫青能念在我们也算有一面之缘,放我一马。
他举剑的手向后撤开一些,微微扬起头,沉声道,“是你。”
我直直地盯着他,“我迷路了,本想到梅苑,却找错了地方。”
他见我毫不避忌地和他对视,显然有些意外,眉头微蹙,却不开口,看起来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一剑杀死我吧。”我迎着他走过去,双手握住剑锋,举在我的胸口处。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我的掌心,我忍住疼痛,保持着面容上的冷静,紧紧盯着他的眼眸。
僵持了片刻,我感到他的力道松了下来,缓缓放开双手,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了下来,我知道自己今夜逃过一劫。
“你不曾见过我。”他将宝剑插入剑鞘,两鬓的纓绦随风摆荡,目光凌厉地扫过我的脸庞,似在等我的答复。
“我明白。”我向他福身拜过。
“先将血止住。”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帕,递给我,语气柔和下来。
接过手帕,我胡乱缠在手掌上,抬起头,卫青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你知道梅苑在哪么?”我追了上去,在他身后喊道,这紧窄的裙裾差点又将我绊倒。
他侧头盯着我大大咧咧的姿势,神态却释然下来,指着前方,“岔口的北边便是了。”
“谢谢!”我不顾他诧异的神情,飞快跑了出去。
连梅苑都知道,看来卫青对平阳府很熟悉嘛,她姐姐也许就在那里住过。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在深夜密谋,而且地点偏偏选在公主府上。想了一会,便觉得左右和我无关。
果然,沿着他所指的路径,走了近百步,就听到一阵丝竹之声。
和我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梅苑并不是一处典型的宅院,触目所及,木制的建筑,却没有墙壁,房角的石柱支撑起高高的屋檐,四周垂着青纱帐帘,在风中轻摇摆荡,配着满园的娇艳红梅,别有一番出尘脱俗的雅致。
循着乐声,我缓缓走入,穿过琉璃珠帘,碰撞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我捧着这些剔透的珠子,用缠着布帕的手掌轻轻揉搓着,我喜欢听它们发出的脆响。
“原来是李姬。”隔着珠帘,一名黄衣女子倚栏而立。
我拨开帘子,只见那女子双手捧着一副五弦琵琶,斜睨着我。
“嗯…是我。”我一面打量着身前的女子,一面思索着如何问路。
“哟,病西施身子大好了?”说话间,又一位同样装束的女子掀帘而入。
“人家身子金贵,比不得我们。”抱着琵琶的女子轻蔑地一笑,略带挑衅地看着我。
“虽说生了病,也不可不修仪容,散发素面,像个什么样子!”另一名女子瞥了我一眼,转头对着琵琶女轻轻嗔道。
听着这无聊的对话,我只能默不作声,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心里暗暗发笑,她们语气中酸溜溜的味道再明显不过了。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打断她们的对话,“请问,翠缕住在哪里?”
那两名女子惊讶地望着我,眉毛轻挑,相互对视了一眼,竟哧哧地笑了起来。
“原来脑子病坏了。”琵琶女子一手掩着嘴角,晃着身子。
我尴尬地绞着袖子,她们说的没错,“我”不仅病坏了,连性命都赔上了。她们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我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瑶歌你怎么在这里!”翠缕的声音天籁一般传入我的耳朵,我连忙转身,终于见到熟悉的面孔了,这一天真是让人纠结不已。
“我迷路了。”拉着翠缕,我不好意思地说道。
翠缕看着那两名黄衣女子幸灾乐祸的模样,欲上前理论,我伸手拽住她,摇了摇头。
“我们走。”翠缕头也不回地拉住我,快步走了出去。
“赵姬两姐妹真是欺人太甚!”走到屋外,翠缕忿忿地说着。
“你怎么赶过来的?”我随口问道。
“我去找你,见你不在屋子,便出来寻你。”翠缕拢着袖口,侧过身子。
我将今天公主召见,迷路的事对她仔细讲了出来,唯独密会之事避过不提。
翠缕告诉我,我住的地方叫做青雪居,平阳公主看重我,所以让我单独居住,而翠缕和其他歌女住在青雪居旁边的紫园。
其实梅苑就在青雪居的前方,只是隔了一座花园,害我绕了那么多圈子。
“你的手怎么了?”翠缕抓起我受伤的手,尖声问道。
“路上摔了一跤,划破了,没事的。”我缩回手去,怕她追问。
“再过几日,公主府将有一场大宴,大将军和霍公子都会来呢。”翠缕伏在我耳边,神秘地说着,递给我一个暧昧的眼神。
“我也要参加么?”心里又暗了下来,我并不想抛头露面,这些事情我太过生疏了。
“那是自然,你的歌声和琴艺是最出色的!”翠缕握着我的手,兴奋地说道。
我点点头,无奈地笑了笑。
“养好手上的伤,明日一起去梅苑练歌。”翠缕回身叮嘱我,便匆匆离去了。
推开房门,我感觉浑身疲累,直挺挺倒在榻上,心里烦闷不堪。本想一直平静地过下去,如今却惹了一身麻烦。歌舞这些我并不擅长,虽然学过古筝,但也不知道是否能派上用场。
又想起卫青那别有深意的话语,他会如此轻信我么?那凌厉的目光在眼前晃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翻过身来,压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长安城外,渭水河畔,勿忘旧约…”我猛地坐了起来,又是这个梦境!
一定是她引我来到这里,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她能带我来,一定也能送我走,我要回去!
“你在哪?出来见我一面!”我在屋子里叫喊着,四处搜寻她的影子,不论是人是鬼,我现在迫切想找到她。
“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被桌子碰倒,扭头对上那面铜镜。
镜中女子笑了起来,我抑住心头的恐惧,趴在镜子前,紧紧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机械地张开口,声音从嘴里传了出来。
我使劲摇着头,惊恐地睁大双眼,“不是的…”
坐在地上,我的心脏狂乱地跳动,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一簇烛火摆动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走回床榻,抱着被子,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很孤单,我只想回家。
5
5、流光几度轻飞舞——初遇 。。。
晌午时分,我来到梅苑,掀开纱帐,只见大厅中已经坐满了人。
我微微愣神,目光扫过厅中众人,左手边跪坐着两排歌女,手中抱着琵琶,昨晚赵姬姐妹也在其中,从她们的目光中我寻到一丝嫉妒的神色。
右手边摆着一排暗红色的木琴,这是古琴,我从小学习古筝,对古琴也略有涉猎。
“李姬,请坐。”回过神来,只见厅中正前方跪坐着一名青衫男子,冲我淡淡一笑,挥袖示意。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翠缕就在右边那排歌女中向我点头。
我微微颔首,缓缓走了过去,起身跪下,姿态优雅地端坐在翠缕身旁,双手合十,置于膝头。今天我早早起床,刻意装扮了一番,事已至此,总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挑选了一身水蓝色的曲裾长裙,腰带和襟口绣着青鸟纹路,打了一层薄薄的面敷,扣上翠玉耳珰,青丝柔顺地披在身后,发身仍旧用丝带束起,简约而不失雅致。
“瑶歌,你今日美极了。”翠缕悄声在我耳边说道,我轻轻掩袖微笑,抬起头,却看到青衫男子的目光向我投来。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没有冠发,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结,优雅地垂下,倒和我的打扮有几分相似,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风流姿态。
心中暗暗想到,汉朝多美男,果然不假,看样子他应该是乐师,整日和这些歌女混在一起,也沾染了脂粉气息。
身前的七弦古琴,古代时又称为瑶琴。长约一米多,通体暗红,泛着丝丝光泽,下部扁平,上部突起,象征天圆地方。琴头额下有硬木架弦,是为临岳;琴尾镶有浅槽硬木,是为龙龈;龙龈两侧突起的冠角,是为焦尾。
不一会,歌曲的排练节目就开始了。拿起琴旁的一副竹简,在身前铺开,上面画着一些符号,汉代的时候还没有线谱,古琴的减字谱也是唐朝才发明的。
我迷茫地盯着这些陌生的符号,看起来都是一些篆体字的部分,这可让我犯难了,本想着凭着古筝的功底,古琴也可以触类旁通。
我靠向翠缕,低声询问着,她指点着不同的符号给我简单讲解了一下,一边在琴弦上拨弄着。我默默记着她所说的音符位置,在琴弦上摸索。
这些谱子只有基本符号,却没有音量大小和长短,依稀记得教我古筝的老师说过,古人学琴要乐师亲身教授,各家所长也并不相同。
一阵杂乱的拨弄声响之后,青衫男子开始弹奏,大厅中瞬时安静下来。
古琴低沉的音色响起,如水落深潭,激起一轮轮涟漪。时急时缓,珠落玉盘。我仔细聆听着,将这曲子的起承转合记住了八九分,凭着我的乐感,在加上竹简上的曲谱,心中已经有了轮廓。
琴声刚落,那男子幽幽唱起歌来,随着歌声,琴声又一次拨起。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首歌曲是诗经中的篇目,汉朝时的诗词还未昌盛,所用的诗歌多出自诗经。一直喜欢诗经的意境,古朴而真挚,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能直击内心。
他的歌声感染了我,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地跟着哼唱起来,仿佛看到年轻的士兵在河边采着薇菜,双脚裹在泥土中,望着远处家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青衫男子停了下来,我仍沉浸在悲伤的思绪中,整个大厅中飘荡着我凄然悱恻的歌声。回过神来,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连忙止住歌声,低下头,不再开口,心中的悲思还未平复。
“李姬,这首歌该由你来奏唱。”青衫男子鼓励地说道,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只是随口唱的,见笑了。”我推脱着,刚才是无意识地唱起,纯粹是心中悒郁所致,完全跟着感觉走。
“我随你合奏一曲。”说着他抬手抚上琴弦,对我颔首示意。心中微微一动,双手跟着覆了上去。
随着他悠扬的琴声,我也渐入佳境,合着他的曲调,勾挑抹托。对于古琴的弹奏,我得心应手,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在驱使着我。美妙的音符从指尖流泻而下,我轻启朱唇,缓缓唱到:
“转眼又到残年,何时才能归家,心中多么忧愁!想起我离开家的时候,杨柳依依絮随风飘。如今我在归乡的途中,漫天雪花纷纷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