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知道海蜃出过这段往事的财前开头只是在海蜃和柳生广雄之间来回扫视着,听到幸村这么说,他心头一痛,但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上前一步对柳生广雄说道:“柳生伯父,其实小侄手上有一首曲子,从来没有机会在别人面前完整演奏过,既然今天这么热闹,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为大家表演?”
他的短短几句话化解了刚才有些僵住的气氛,众人的兴趣又被引起,柳生广雄也笑着说:“小光还会作曲这么厉害啊?”
“只是兴趣而已。而且,这首曲子的完成,也是托了海蜃的福。”财前笑着回答,对好像仍处于游离状态的海蜃投去一瞥。
“哦?怎么说?”
“呵,夏天的时候我来参加过立海大的海原祭,那天还是海蜃陪着我玩的。回去之后突然灵感涌现,就完成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演奏给他想献上的对象听而已。
“呵呵,那我们真是太荣幸当这第一批听众了!刚,你这儿子,真是不错啊!”柳生广雄已经忘记了两分钟前的不快,笑着拍拍财前的肩膀。其他人也跟着发出称赞。
财前点头一笑,走到钢琴前面坐下,双手放上琴键,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手指落下,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从他灵巧的十指跳跃间流窜而出。
心随意动,随着琴声的飘扬,财前的唇边也溢出了满足的笑意,眼前出现的,仿佛不再是那黑白的琴键,而是一幕幕难以忘怀的画面。
第一次的相见,被小金强拉着的她,不见无奈也没有不耐,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觉得跟其他同龄的女生很不同。
在比赛当中离开的她,独自走着,仿佛跟这个世界隔绝一般,如风,如雾,如同一切虚无缥缈之物,好像只要眨一下眼睛,就会消失不见。
几抹残樱,零落成寂寥的清艳,围绕她身边渐渐散落,如梦境般,看似真实却难以触摸。
漫天璀璨的烟花,在她脸上映照出忽明忽灭的光影,当初在她身上感觉到的那股虚无不知不觉中已经减淡许多,让人安下心来。最美的焰火,落在她的眼中,美艳不可方物。
遇见她之后写下的第一个音符,海原祭过后的一气呵成,这首曲子,起始与完成,都源于一个叫“柳生海蜃”的女孩。
那个晚上,被第一发烟火打断的话,无法再次出口,只能通过乐声传达。谨以此曲,献给那个,我喜欢着的你。
比起语言,音乐往往具有更大的通透力和感染力,能够直达人的心底。
然而,前提是,那个人,得要有在听才行。
若根本就是充耳不闻,那么,再动人的音乐,既无法入耳,又如何入心?
海蜃还站在原地,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一样,又好像是被完全挖空了。在对柳生广雄摇头后,她看到自己的“父亲”沉下的脸色,然后她看到幸村上前对他说了什么,听到宾客应和着什么,看到财前又去说了几句话接着到钢琴前坐下开始弹奏。她听到有乐声在耳边流淌而过,但是却一个音节都无法进入她的耳内。
优美的曲音,似乎缓缓诉说着朦胧的情愫,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入神,径自沉醉。只有那个最应该听到的人,站在人群中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中川美幸的建议提醒了她,她不会钢琴,她不喜欢粉红色,她不爱吃草莓冰,她不知道插花是什么艺术……她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半年多了,连她都以为自己就是柳生海蜃的时候,一声惊雷起,让她轰然醒来。
她不过是罗刹赶巧捉来顶替上场的临时演员,这个角色,她到底能饰演多久?
她可以在一开始用失忆来解释对过去的不解,可以用车祸导致的性情大变解释改变的种种,可以用“告别过去,重新开始”这种蹩脚的借口展开一段新的人生,但是,这仍然无法改变她是个冒名顶替者的事实。
以前的海蜃虽然任性娇气,但是千金大小姐该会的她一样没有拉下,弹得的一手好钢琴连钢琴老师都曾盛赞不已,说她的手天生就该是用来弹琴的。当时,柳生夫妇都笑得一脸自豪,自此,每每有什么宾客到访,她的钢琴演奏都成为固定表演节目。
而现在,她的一双手,却只能用来拿画笔,在琴键上,一无所长。
车祸后,柳生家没有人对她施加任何压力。美智子在初时还试探地问过她要不要把钢琴老师请回来,她摇头过后也没有再提过。再然后,因为她的绘画天赋被赫赫有名的“画绝青川”看中,柳生夫妇也只当是自己的女儿多才多艺,任由她改去学画,没有再勉强她回到音乐之路上。
但是,一直没有被提起,不代表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她压根就不是柳生海蜃,这次侥幸有人出来替她打圆场,可是,她还能瞒多久?
从来都没有刻意去撒过慌,只是避重就轻地对一些问题模棱两可。可是现在,她要继续以柳生海蜃的身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势必要开始学会圆谎……
但她不想那么做,她不想离开,但也不想向这些真心待她好的人撒谎。
怎么办?
如果……没有陷进来,如果自己还是刚来到那个对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淡的旁观者,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矛盾?
一曲终了,财前站起,鞠躬回应热烈的掌声,站直身子之后,他的视线奔向海蜃,然而入目的情景让他一紧,只见她目光游离,神情恍惚,只是机械性地跟着其他人的动作鼓掌。财前的心中腾起轻微的不安——现在的海蜃,简直就像当初在千岁的比赛当中离开独自游荡的时候,明明就在眼前不远,却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随时会消失不见的一样!
“……小光,小光?”耳边传来的叫唤让财前惊醒,他赶紧看向旁边的柳生广雄,应道:“是,柳生伯父。”
“小光,你弹得那么好,你看大家都说要encore呢,不介意再为我们献上一曲吧?”柳生广雄笑问。
财前正想自谦一下,忽而心头一动,像是想到什么,话到嘴边改口道:“承蒙各位赏识,那我就再献丑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海蜃一眼,坐回钢琴椅上,双手放到琴键上,深呼吸一口气,弹下第一个音节。
轻缓的前奏结束,财前的歌声伴着琴音唱起——
“If the hero never es to you,
If you need someone you're feeling blue,
If you're away from love and you're alone,
If you call your friends and nobody's home……”
连身为父亲的财前刚也是第一次听到儿子唱歌,有些讶异地扬起眉毛。而其他宾客,本来只是期待一首纯钢琴曲子,没料到财前竟会大方地献唱。然而,他的歌比曲子,更富吸引力,全场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身边的人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恨不得连同呼吸一同屏住,唯恐发出丝毫的声响便会打断这动听的歌声。
不同于他平时说话的清亮,财前唱歌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曲调偏慢,好像吟游诗人低声的自吟自唱,又像窗前爱侣缓缓地倾诉衷肠,让偌大的大厅,都沉浸在一室温婉中。
当财前凝神弹奏,所有宾客也聚精会神地倾听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退离。
趁着大家都专心致志的时候,海蜃慢慢地钻到围绕在钢琴那边的人群以外,来到落地玻璃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走了出去外头的阳台。
小心地掩上门,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里头。
财前的歌声和着琴声还是能够隐约透出,金碧辉煌的大厅让亮光隔着玻璃门照到外面阳台的一小片,海蜃关上门后,靠在上面,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到室外,十二月的冷风迎面吹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头脑却也因此清晰不少。
睁开眼,她紫色的双眸内看不出任何情绪,踩着细跟的鞋子,她慢慢地走到阳台外侧,双手扶上白色围栏,石材的质感冰凉通透,但是,比起海蜃的手,却说不上哪个更冰。
平安夜的晚上,室外气温极低,海蜃只穿着细肩带的过膝小礼服,裸露在外的肌肤在寒凉的空气中起了细细的疙瘩。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至少,没有她的心冷。
终于逃离了里头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来到外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冷风顺着她的鼻腔一直到达胸腔,她刚才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搅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随之浮上的却是一股无边的阴寒。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不再钻牛角尖,下定决心去接受这个世界属于柳生海蜃的所有,那就一切都不成问题,她可以,忘记那个仿若前世的过去,在这里重新开始一切的。
可是,她终究太天真。不同灵魂的两个人,又怎么能融合成为一个?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过下去,可是万一今天这种情况一再发生,她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如果有一天,终于有人指着她问“你到底是不是柳生海蜃”的时候,她又该如何作答?
她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海市蜃楼,看似真实,却终究只是一个易碎的梦境。
若这个梦有朝一日清醒过来,她该置身何处?
她,还能不能,跟前世一样,毫无留恋地挥手告别?
不自觉间,放在围栏上头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忽地,一丝银白闪过眼前。海蜃抬起头,只见外头的一片黑暗中,竟飘下了纷纷扬扬的细雪!
一场属于平安夜的雪。
轻盈,雪白,落在柳生家种在外头的那棵高大的雪松上,郁郁青葱上一点一点地缀上花白。
海蜃不禁伸出手,一朵雪花落到她指尖上。
当那颗细雪融化成水,滑过指头落下的同时,身后的玻璃门传来轻轻掩上的“咔哒”声,海蜃一惊,马上收回手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人影已经走到她面前一步左右的距离,瘦长的身躯将她笼进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中。
海蜃怔怔地看着来人,背光的脸孔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双眸子闪烁着摄人的光彩,仿佛满天的星屑都落入了他眼中一样,璀璨得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隐隐的乐声还在奏响,证明刚才的一曲未尽,所有人都应该在里头细心欣赏才是,他怎么会跟自己一样跑到外面来?
阳台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特别庆礼,祝大家粽子节快乐~~(不排除部分更新原因是上章一天内达到的留言数量)
传说中的高潮千呼万唤始出来,而且一出就是吻戏,真不愧是那个谁,简直是质的飞跃啊!咳,我知道,到这个时候,很多大大们可能会放弃此文了。毕竟不是心中所想之人,毅然抽身离去我也是很理解的。但尽管如此,还是很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一路支持,没有大家的留言鼓励,凌大概无法来到现在这个地方。那些终于因为不喜这个安排而选择告别的亲们,希望我们还能有缘再见——或许,相约在下坑吧……
PS。其实差点忍不住今天就让巴西哥哥走出来了……喂,那个谁,手上拿的是什么?还不快放下?!不是说砖头炮弹炸药之类的危险品不准带进来的吗?!咳咳,回归正题,本想说啊就让巴西哥哥出来然后一举夺魁happy ending吧!可是想到这样做有可能导致的结果……= =……我不是共产党员,我果然还是怕死…… 海蜃只是静静地看着出来的人,并没有说话。
而他脸上,也只是带着终日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只是,那一抹微笑里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什么。
四目相对,海蜃眼中还有无法掩去的茫然,幸村心头一抽,但脸上并没有哪怕是最轻微的表情变化,长腿一伸,他向前跨了半步,跟海蜃之间的距离几乎缩减为零。
男性气息更浓,轻易地勾起海蜃这半年来多次在公车上被幸村护在怀中的记忆,心中的一个角落似乎发出坍塌的声音。
幸村忽然伸出双手,分别从海蜃两侧绕过撑到她后头石制围栏上,将她圈入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似乎一点都不陌生。就像第一次,以及后来的不止一次,当他们一起从青川画居回来时,在拥挤的公车上,他便是这么做的。只不过是,座椅的靠背变成了白色的栏杆,身边也没有人推来挤去,空气中没有难闻的味道,也没有吵杂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从里头大厅传出来的悠扬歌声——
“If your sky is grey oh let me know,
There's a place in heaven where we'll go,
If heaven is a million years away,
Oh just call me and I make your day……”
海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的唇微微张着,呵出的白气渐渐在空中消失成水雾。她定定地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