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淡薄了很多,哪怕今天要睡的是厨房,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待遇好或不好,对她,又何差呢?
12岁
来到日本6年,早已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也从最初的语言不通到现在能操一口流利的日语了。直子还是老样子,人前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人后就对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父亲一开始是由于工作关系来到日本的,她母亲死后,他干脆连原先的房子都卖掉直接把家安在东京了。不过,由于他的工作性质要经常出差,也就给了直子更多的机会去尽自己恶毒后母的本分。但即便他在家,也未曾对她展现过所谓的“父爱”。
唯一对她好的,就只有同父异母的妹妹——尹津。
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毕竟,她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妹妹”极为冷淡。但她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对她这个半途冒出来的“姐姐”很亲热,还不时在直子面前为她说好话。人心肉做,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抵挡长久的粘人攻势,更何况,尹洛,也终究是个小女孩而已。慢慢地,她也就接受了这个妹妹,并且也只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温柔。
她一直以为,母亲离开后,世界上真心对待自己的,就只有这个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妹妹了。如果不是在那次听到她跟直子的对话,她也许还会这么一直以为下去。
“小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何必事事护着那个孽种?”
“可是妈,像你以这样的方式对待她,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而且,好像不管你做什么,她都无动于衷的样子不是吗?”
“那你的意思是?”
“妈,虽然我也讨厌尹洛,不过她在班上的成绩好,老师都宠着她,我接近她对自己也有好处啊!而且她那爹不疼娘不爱的样子,只要我表现得比其他人友善那么一点点,她就死心塌地地对我好,什么事情都肯帮我了。多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不是更好吗?”
“哎呀!小津,不愧是我女儿,果然想得比妈还要长远啊!”
像她这样的人,终究不配得到幸福吗?连最后一个她以为真心相对的人,老天也要剥夺吗?
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曾经有一个角落被温暖了的心,又重新麻木结冰,却再也感受不到痛了。哀莫大于心死,原来,当疼痛累积到一个极限,就再也不会痛了。
从此,万事不在乎的那个尹洛又回来了。尹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在她面前甜甜地叫着“姐姐”,只是,她再也得不到一个哪怕是施舍过来的笑容了。
14岁
其实,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开始在想,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爱的人早已离她而去,而爱她的人,也不在了。那么,她每天呼吸吃饭睡觉上课,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无解的问题,她却也不愿多想,只是每天睁开眼睛,便重复着前一天所做的事。梳洗,吃早饭,去上学,放学,做作业,洗澡,睡觉。
班上也有同学邀她去玩,只是她拒绝的次数多了,也就再没有人向她提出邀约了。
如果没有那一天的到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一直继续这样的生活直到老死。
一家四口出去外面餐馆吃个饭,也能遇上银行抢劫,这么狗血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尹洛却只觉得习以为常。
只是,没想到,向来不愿眷顾她的老天,这次居然让不幸跟她擦肩而过,劫匪一把捉过去当人质的,是尹津,而不是旁边的她。
尹津已经吓到说不出话只会流眼泪了。直子哭喊着捉着父亲的衣袖叫他想办法。父亲神色紧张地盯着对面的劫匪。其他所有人都四处逃窜。警笛尖锐的声音,从大概两个街口以外隐隐传来。
她却好像在看一场闹剧一样,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在母亲的丧礼上,她犹未表现出任何情绪,现在这些名义上是一家人实质上却没有任何羁绊的人,又与她何干?
父亲最终像是痛下决心,上前一步对劫匪说:“我来当你们的人质,你们把我女儿放了!”
尹洛不禁抬起眼帘向父亲投去一瞥,原来,这个男人,也是有父爱这种东西存在的么?如果现在被掳的人换作是她,他又会不会向前走这一步?
劫匪打量了身材高大的父亲一眼,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绝望爬上了父亲向来严肃冷漠的脸。直子的哭喊更加响彻云霄了。
鬼使神差一般,早已形同陌路的父亲此刻的表情,却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她心底深处被冰封住的一根弦。压根没有多想,她就已经着魔似的走上前一步,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放了我妹妹,我来当人质吧!”
“洛洛……”父亲一下子愣住,14年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大女儿。
直子更是惊得连哭都忘记了,呆呆地望向她,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不待任何人回答,她就已经举高双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劫匪走去,同时说:“我过去,你放开她。”
“洛洛,不要……”父亲喃喃地低语,却没有任何行动。
直子心惊地看着她步步前进的背影,一霎那,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复杂的情绪——惊诧、感激、愧疚,还有……敬仰。
尹津同样呆了,蠕动着嘴唇,轻轻地叫着:“姐姐……”真心诚意的一声,“姐姐”。
警笛声逼近,姗姗来迟的警察行动迅速地从警车内鱼贯而出,列队整形,菜鸟劫匪被这等阵仗惊住,手一抖便不受控制地扣动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尹洛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居然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扑向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尹津。
“砰”的一声巨响,眼前最后飞掠而过的是尹津惊恐的脸孔,还有四溢如同落樱般的艳红。
血花飞溅,一滴,一滴,形成最悲壮的礼花,映落在她乌黑的瞳孔之中。
缘起
再次张开眼睛,尹洛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前后是排着队步步前移的人群。但他们都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间了吗?
她转头扫视周围一周,发现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以同样的动作往前挪动,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就像是被操纵的机器人一般。
如果,她死了的话,为什么还会有思想?
然后,她就见到了那个神秘的男子。苍白的脸容,却是世间少有的秀美,身穿黑色的长风衣,左耳上戴着一只血红的耳钉,手上拿着一个本子。
看到她,他马上露出释然的表情,把本子往前翻了几页,在上面写写画画后,开口对她说道:“尹洛,你在凡间的肉体已逝,但明显你的精魂未灭。现在,我给你一个还阳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接受?”
还阳?为什么要还阳?她不是早就开始质疑自己生命的意义了吗?
那男子继续说道:“当然,因为你原来的身体已经死了,所以,即便让你回去,我也只能让你去到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人身上。不过,你还会带有属于你自己的记忆。”
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要不要也罢!她只是不解,为什么,早就心死的人,在这阴间,却偏偏是那唯一清醒的人。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又为什么要给她这么个机会。
“怎样?你到底愿不愿意接受?”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呵!讲半天,原来不是他好心要给她一个重生的机会,只是恰好有那么一副躯体,需要一个灵魂罢了。
也罢,也罢,反正她都无知无觉好久了,那么,去别的世界再活那么个几年,又有何相干呢?就当是帮眼前这个俊美男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忙罢了。
“我无所谓。”她淡淡地答应,话音刚落,就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神智。
“蜃蜃,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担忧的声音将她从对往事的追忆中唤醒,抬眼,那对夫妇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唉!幽幽地在心底叹息一声,没想到,那男子居然什么都不交代一下就直接把她扔下来了,这下可好,只能装失忆了。反正狗血的情节发生在她身上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可谓是驾轻就熟。
“没有,只是……”她垂下眼帘,声音因这副身体的主人昏迷太久而略显沙哑,“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的。我们会慢慢告诉你的。”男人坐到床沿上,拍拍她的手背,开始解释说道,“现在,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你父母,而你的名字,叫柳生海蜃,就可以了。”
柳生?原来,搞了半天,还是回到了日本。她现在才意识到,他们原来一直说的都是日语。那应该庆幸父亲在她6岁那年选择把她带到日本而不是别的地方去吧!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
“另外,你还有个哥哥,他还在上课。我们已经叫司机去接他了,他放学后马上就会过来。”女人擦擦湿润的眼角,强行扯出一丝微笑说道。
哥哥吗?随便吧!现在对她而言,所有的一切越简单越好。
但是,前来的人并不只有“哥哥”一个。
从窗口看出去医院的走道上,两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穿着土黄色的运动服,肩上背着大大的网球袋。一个面容英俊,戴着眼睛,头发是深紫色的。另一个是一头白发,一条小辫子翘在脑后,同样英气逼人。
这两个,哪个才是她哥哥呢?
那个白发的到来时脸上出现一瞬的激动,而紫发那个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所以,应该白头发的是柳生海蜃的哥哥吧!不过,这两人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雅治,你也来啦?真是有心!不过,现在蜃蜃……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隔着门板,她听到柳生美智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说,话到后头,还是流露出一丝难过。
“不记得?伯母的意思是?”白头发的男生紧张地问。
伯母?那他就不是自己那个所谓的哥哥了。
美智子幽幽地叹息一声,轻声地解释道:“医生说,蜃蜃脑部受到撞击,失忆了。”
“失忆?”那男生失声叫了出来,一直维持着淡漠表情的紫发男生也迅速地抬起头,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意识到自己叫得太大声,白发男生压低了音量,焦急地问:“伯母的意思是,以前的事情,蜃蜃全都忘光了吗?”
“嗯。”美智子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收拾情绪说,“不过还好,身体没有其他问题。你们进去看看她吧!”
两个男生点点头,随美智子推门走进了房间里。
“蜃蜃啊,你哥哥和雅治来看你了。”美智子强自打起精神,微笑地说,“你记得吧?你哥哥比吕士,还有他同学仁王雅治。你以前很粘他的呢!”
“哥哥和哥哥的同学吗?”尹洛……不,现在已经是柳生海蜃了,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又垂下眼帘,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大记得了……”可是,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却好生耳熟。
虽然早就从美智子的口中得知她失去记忆,可是,听到她亲口说出忘记自己,仁王还是明显一震,连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的柳生也有些僵住。不过,他还是比仁王快一步反应过来,淡淡地说:“没关系的,想不起就算了,慢慢来吧!”
仁王没有说话,看向她的眼光里,是明显的失望,但是很不可思议地,除了失望以外,海蜃似乎还看出有那么一点的……如释重负?
看来,这个仁王跟柳生海蜃以前的关系,值得斟酌呢!不过……这不关她的事。所以,她并没有打算深究。
仁王好像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自若地说:“蜃蜃,你身体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嗯,还好。”说真的,她并不晓得这副身躯的主人之前是受了多大的伤,反正她醒来以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身体上的痛楚。
“没事就好。”仁王露出了他来到这里以后的第一个笑容,松一口气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突然出事,把我们都吓死了。”
“是啊,蜃蜃,你以后千万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玩在一起,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了!这一次妈咪就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了!”美智子坐到床边,捉起她的手恳切地吩咐道,眼中又开始浮上泪花。
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玩在一起?哪些乱七八糟的人?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柳生提醒道:“妈,你忘记海蜃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是呢!总之,过去的事我们都别提了。以前是爹地妈咪不好,没有看好你。以后,我们不会让你再出事的了!”美智子擦去眼角的泪花,拍着她的手坚定地说。
“我看,我们就不留下来太久了,还是让海蜃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