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残酷。 阿娇怔然片刻,随即领悟,诧然道, “又何必呢?”
那个女子虽然野心太大,但也罪不至死。
但她并不是太善良的人,何况想想也明白刘彻的意思。 刘彻的帝王尊严,让他容不下有胆量算计他的人。 何况。 那算计,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希望进获宠幸。
黄河水波涛弘诵,远方地侍卫听不见他们的话。 就是他们彼此,也要大声些才能听见对方。 刘彻干脆策马趋近,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抱到自己身前。 他们身下那匹黑色破马嘶鸣了一声,摇摇尾巴。 似乎不满自己背上又增添了些重量。 然而阿娇却是极轻的,轻地他觉得凌空抱起她的时候,手中轻飘飘地不费力道。
“刘彻,”阿娇安静的依在刘彻怀中,轻轻唤道,然而此时他们彼
此声息可闻,刘彻便听她道, “你着这黄河,水势弘诵,一旦袭上岸,数千里的田园,便都毁啦。 人灾犹可避,天灾不可为。 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其实很渺小。 ”
刘彻沉默片刻,道, “朕却是相信凡事都有可为的。 治河之事,就算在朕的手上无法完成,还有子孙万世呢。 朕相信,大汉江山传承在朕和娇娇的子嗣中,总有一日,会将此事解决。 ”
她在他怀中嫣然笑开,明知道治河之事,千秋万代,纵在千年后都无法妥善解决。 但这人总是这样自信的。 自信在他身上,焕发出一种别人再也难及的光彩。
刘彻,她在心中慢慢道,既然你能在此时来到我地身边。 那么,我也能退一点。
从今以后,我会真心当你是我夫我君。 敬你,爱你……信你。
我期待等到我们白头的时候,重新想起这一生的时光,永生不忘
的,是什么?
是少年时的伤害,还是如今黄河河畔不息止的风?
到了那时候,也许就连伤害,都可以微笑着想起。
只要你不负我,我便,永不负你。
曾径的伤害,存在就无法消逝。 我也不能将它们抹去,只是,从今以后,我会将它们尘封在记忆里,只要你不掀,我就不去看。就让我们来看着,时光,会不会模糊记忆吧?
生命,都慢慢老了。
他们坐下地马匹,沿着黄河岸慢慢的走着,脚步平稳。 身后数个丈后,无数侍卫缓缓的缀着,保护着大汉帝国的帝后。
是的,帝后。
她放松自己,轻轻靠在刘彻的怀中。 刘彻的胸怀很是宽广,让她相信,若有风浪,他可将她护住。 多么奇怪,她一生的惊涛骇浪全部来自这个男人,这一刻,她却莫名觉得,他会替她挡住风雨。
忽然想起少时在古书上看到的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彻儿.,”她忽然动了心思,回首道, “我唱支歌儿给你听,要不要?”
他微微低下首来,看着她若有所得的笑靥,慢慢道, “好。 ”
黄河上的风悠悠的吹过来,将她的发髻吹散了些,些微凌乱的美。
她想了想,慢慢起了个调子,其音清越。
“绿兮其水漪,君自长戚戚;心之忧矣,唯以风相送。 ”
她的一生,听过太多首情歌,临到最后,还是送了一首有古意的。
那一年,她穿越千年的时空,来到这个古香古色的朝代。 何曾料到。
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考盘在涧过,三岁越三秋;惜顾无名,今朝再回首。 携手同偕老,死生何契阔;月下箜篌鸣,对影成三人;千年已过,梦醒人消
瘦。 ”
从黄河岸一路望过去,莽莽皆是一片平原。 初夏地时候。 入目皆是绿色,生机勃勃。
而她渐渐信了,命运里牵扯地因缘。
“绿兮柏舟起。 随波逐浪行;亦泛其流,不记五州候。 ”
被迫在命运的漩涡时。 她也曾不服过。 凭什么,大千世界千万
万,偏要是一个她呢。 而在每一个转折点,如何取舍,亦没有什么对错。 生命埋藏着太多变数,只是听凭心意作选择,然后,仔细经营着自己的选择。
至于结局,不必太在意。
“请和我一起。 地老天荒白头。 风不息不休带走所有忧愁,闻
旧日往事前尘一梦远走,怜今日眼前的人再不放手。 ”
可是呢,她还是希望,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以白头偕老,可以不记忧愁。 可以……永不分离。
而这样的希望啊,是不是太贪心呢?
但有些奇迹。 总是要有人先相信,才会存在。 她在一片祥和的温馨中抬起头来,沿着黄河,前方很远,似乎有牧童再吹着篷曲,曲声俚俗,但详溢着一片欢乐。
人要是相信欢乐,便会幸福很多。
而汉武一朝最绮丽地一段故事,就在这歌声里,尘埃落定。
第六卷:歌居浮生完
她的这一生,慢慢的,就在长安城日出日落,建章宫花谢花开中,
走到了尽头。
元封元年,御驾返回长安的时候,已到了七月。 金碧辉煌的御车在期门军的拱卫下慢慢从西城门进入长安,从掀开的帘子里瞥见了建章宫琉璃宫殿飞起的檐角,陈阿娇吁了口气。
长门殿前,一池的碧菡萏也葱葱郁郁的开了。
九月未,刘彻徙先东越流民于江淮,开始开发日后繁华胜过关中地区的长江滚域。
十月,率个八万骑,巡边陲,陈阿娇未随行。 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率,临北河,以望匈奴。 匈奴余民,迫于汉军威势,远远避走。
元封元年末,黄河再度泛滥,帝后巡狩时走过的梁、楚之地俱受
灾,民不聊生。
刘彻终于下定了决心,腾出精力来,治理黄河。
元光三年五月, “河决手瓠子,东南往钷野,通于淮、泗。 ”
——《汉书武帝纪》
“当年汲黠、郑当时堵瓠子决口,决口深广,料物不足。 ”长门殿内,陈阿娇指着案上草绘的黄河河道,淡淡道, “再加上后来陛下放弃堵口。 这才让水患横行梁楚之地二十年。 ”
当时,她是端坐在椒房殿母仪天下的皇后,倾心的目光只是在夫君回到她身边时才亮得一亮,何曾管过千里之外无数流民的死活?
“汉匈之战迫在眉睫。 更何况。 关中地区才是我大汉地根本。 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
刘彻看了她一眼,慢慢道。 阿娇便轻轻一叹,身为帝王。 考虑地是全局,而不是细部。 对梁楚百姓而言,这个决定很残忍。 但是。 却不能说刘彻当年的决定不对。
宣室殿里透出陛下的意思后,满朝文武都有些缄默。治河之事。
殊无把握,又颇艰辛。 到最后,落到的竟是太中大夫金日单头上。
陈阿娇知道,这便是刘彻给金日单的考验了。
自元鼎六年末,在建章宫面见的陛下,金日单便渐渐敛起了狷介狂傲的性子,行在朝局中,日渐谨慎。 阿娇冷眼看着,暗暗慨叹。 能为早早做出这样地牺牲。 这个匈奴少年,应当是很喜爱着早早吧。 她为天下苍生计,着陌儿提醒了金日单二句。
第一,治河之事,重疏导而非单纯堵绝。 第二,留心堵口的料物。
元封二年,帝遣涉何前往属国朝鲜谕令朝鲜王卫右渠觐见。 朝鲜王拒受谕令。
四月。 瓠子传来消息,金日单率郭昌及数万民工,以竹与石沿决口横向插入河底为桩,由疏到密,使口门水势减缓;用草料沙土填塞其中,最后压土压石,成功堵住了决口,黄河复故道。
为此,刘彻擢升金日单为中朗将,秩比二千石。
七月,因细事故,朝鲜发兵攻辽东,击杀涉何。
秋,招募死囚,分两路征讨朝鲜。
元封三年正月,俘楼兰王,控制丝绸之路。 夏,汉军东定朝鲜,置真番、临屯、玄菟、乐浪四郡。
到了秋天,满了二十岁的盛传为皇帝最宠地悦宁公主,终于在众人的猜疑等待中出嫁。 而陛下为她选择地夫婿,竟是一位匈奴人。
虽然金日单渐渐在朝堂中崭露头角,谨慎稳重,有辅国安邦之才。同时得到帝王和储君的赏识。
但,他毕竟是匈奴人啊。
如何能娶到帝后最珍宠的掌上明珠?
在长安贵介百姓的费心猜疑下,悦宁公主的出嫁礼仪盛大举行。 掌管国家钱粮的大司农桑弘羊,论起来是悦宁公主的义母舅,第一次没有对帝王的挥霍无度私下异议,拨算钱筹备悦宁公主的婚礼,爽快无比。
长门殿上,刘初安静地坐在镜前,任阿娇仔细为她妆扮成待嫁女子。
那样的柳眉,那样的面靥,在螺黛胭脂的晕染下,慢慢现出纤细玲珑来。 镜中女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双十韶华。 双十,那么美的年纪,从此后,就要归于别人,悲喜系于他,荣辱系于他……
“娘亲,”刘初喊了一声,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了,纵然阿娇归于长门,复封皇后。 她还是不愿意欧唤一声母后,总觉得,娘亲是天下最亲的称呼。
“傻早早,”陈阿娇含笑慰道,掩去了心里的伤感。 “又不是回不来了。 你若愿意,随时进宫来看父皇和我就是。 ”
再哭,妆就花了。
刘初破涕为笑,点点头,起身回髫,看见等在帘外地哥哥。
她信步走到刘陌身边,伸出于让他扶住,侧首问道, “哥哥,早早漂亮不漂亮?”
彼时,刘陌已经身着储君服色数年,城府越发历练的深,但是看着自幼相依为命成长的妹妹新妆,黑的深不见底的眸中还是闪过一丝温柔。
“漂亮。”他慢慢道。
彼时金日单正候在建章宫东门外,候着他生命中心仪的女子。 那新嫁娘的礼服仿佛一朵红云,红云中刘初的容颜却如出水的新荷,吐露芬芳。
从此以后,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携她的手。
公主夫妇共同往宣德殿,叩谢帝后养育之思。
殿上,刘彻与陈阿娇特是帝后礼服,极是庄重,面上神情却柔和。
悦宁公主出嫁,妆奁之盛,让长安百姓瞠目结舌。 当最先的礼车进了休憩一新的公主府。 最后一辆礼车还未启程出宫门。
元封三年秋,陈阿娇送走了生命中最珍爱的女儿。 以后虽仍能常见,却再也不是那个肆意在她膝下撒娇地小女儿。
徒是怅然。
元封三年个二月,汉军破车师。
元封四年新年,悦宁公主归宁,拉着阿娇地手,叽叽喳喳说了很是些母女的私房话。 好在。 早早的双眸还是明朗。 陈阿娇心里便安慰,作母亲的,总是忧心。 子女能不能幸福。
元封四年夏,太子妃上官灵在博望殿中忽然昏倒。 御医诊治后,禀道,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有喜。 皇家后嗣有人,实乃天大之喜。 ”
初闻此语,陈阿娇与刘陌都是一怔。
还是生出些欢喜来。
元封五年来,上官灵早产数日,生下皇长孙女。 抱出来的时候。
柔软锦被覆盖着小小的身躯,那么小,让阿娇都怀疑,是否抱在了手上就要化去。
时光流逝,那一年,她抱过一双初出生的子女,才下定了安于此生地决心。 一晃眼。 已经记不得抱着初生婴儿的感觉了。
刘彻为他膝下第一个孙女赐名为天。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其宜室家。
阿娇想,这个名字,承载了他对这个初生女婴的幸福期许。
四月,帝置刺史部十三州,以六条问事。
九月,一代名将卫青病逝于长平候府,尚未到知天命之年。 彼时已是深夜,长门殿里,刘彻与阿娇俱换了常服,观书说话,和乐融融。 听了内侍禀来地消息,心中一惨,久别的那个人名,亦是他少年时地知己,听他志向,为他征战。 后来渐渐因了年纪增长政治思量疏远。 可是,在这个秋夜里,听见他逝些的消息,还是想到了少年时上林苑一同狩猎的脆薄时光。
越发觉得苍老,连比他年纪小的卫青,都已经去了。 那么,他们在这个尘世间,还有几何时光呢?
刘彻素来雄心万丈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惊惧,抱住了阿娇,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道, “娇娇怎么半分都不生气的?”
“啊?”陈阿娇怔忡片刻,方反应过来,慢慢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
卫青,虽然姓卫。 她依然承认,他是个英雄。 而卫青被刘彻架空闲置,追根究底,当初,还有她的一分算计在里面。
英雄蒙尘啊。
“我知道啊。 ”她微笑道, “卫青是陛下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物。没什么可稀奇的。 就好像阿娇是陛下地妻子,但阿娇仍有师傅,陌儿,早早,师兄一样。 ”
都是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物。
刘彻冷哼一声,听到阿娇提起萧方,不由忆起元鼎元年上林苑中,
温润如玉的那个男子,终于因了阿娇伤痛爆发出来,那一份心思,再无遮拦,让他窥的清楚。
到如今,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