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沉吟半晌,这才用探究的目光,重新看了看楼下的上官云。 目光加诸之上,上官云便有所感,向楼上瞥了一眼,见到和那人有些相似的五官,怔了一怔。
据母后言,当年,陈阿娇被废黜前,就是这样一幅骄纵任性的模样,刘据忽然想起。
“上官小姐,”刘据慢慢下得楼来,抱过李微,微笑道, “鄙人外甥女年纪尚幼,若有冒犯,还请小姐多多包涵。 ”
“算了。 ”上官云淡淡道,近看刘据形容,越发惊疑不定,思不住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刘据悠然道, “再过些日子,小姐自然知道。 ”
他带着李微重又上楼,迎上三姐质疑的眸, “据儿究竟意欲何为?”
刘据一笑,徐徐道, “三姐可记得,我今年也有十四了呢。 快要娶王妃了。”
“不是吧。 ”刘清有些哭笑不得, “据儿可要自己想清楚才好。莫要像三姐,有些后悔了,但木已成舟。 ”
“我自理会得。 ”刘据慢慢道。
齐王刘据起了立妃的心事,除了诸邑公主,并无多少人知晚。 但陈娘娘亲自为太子刘陌逃选太子妃之事,却是千真万确,转瞬间就在京城各世家权贵间传开了消息。 各家小姐的庚帖如雪花般飞进了陈阿娇所居的长门殿,让阿娇见了就想退避三舍。
然而是退避不掉的。 阿娇召了刘陌来,问道, “这些年,陌儿.可有心仪女子?”
刘陌苦笑着想了想,反问道, “娘亲觉得长安城内各家佳丽,哪个入得了眼?”
陈阿娇怔了一怔,世家年轻女子,她见得并不多,稍微熟悉的。不过就是上官家的姐妹。 其余的。 多半就是如上官云那般,明媚骄纵,都是捧在掌心如珠宝般长大地女子,不过十三四岁地年纪,能懂了多少些事?放眼望去,觉得有潜质的,如东方湄。 却又还在呀呀学话中,未能长成。
元鼎五年七月,汉军平南越。 归长安。
七月末,齐王刘据便要返回齐地。 往宣室殿辞别刘彻时,刘彻到底触动了一丝父子惜别之情,见刘据欲言又止,和颜问道, “据儿可有什么想所的?”
刘据闻言脸红了一下,却仍道, “父皇,前些目子我与皇姐在长安街头游玩,遇到了朗中令上官桀家的小姐。 上官小姐资质出众,儿臣心存倾慕,觉得自己的年纪,也该成亲了。 恳请父皇能为儿臣赐下这门婚事。 ”
“上官云?”刘彻很是意外,东巡途中,他略见过这个少女两面。虽然以他的身份,不会对臣下女眷多加丝毫注意。 但就那寥寥数眼的印象来看,那是个明媚但有些空浮地少女,有些像……少女时代的阿娇。
他在心中斟酌道。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及阿娇的。 阿娇是真正骄纵任性地女子,骄纵到了,可以藐视一切权威,连同他的帝王威仪,哪怕最后因此撞地头破血流,也一如从前。 她的骄纵,是一种刻到血性里去的骄傲。 而有着这样的骄傲,她的整个人就像一只涅磐之后重生的凤凰,耀眼无比。
而上官云呢,她的骄纵,只是一种对身分的依恃。 遇到比她的身份更高贵地人,也只得收敛起她的骄纵,俯首帖耳,色泽黯淡。
相较起来,他反而更看好她的庶妹,那个一直安静站在她身后的少女一些。
“据儿不后悔么?”刘彻淡淡一笑,饶有深意的问道。
刘据的心思便有些浮,他定了定心,慢慢道, “不后悔。 ”
“那好。 ”刘彻低下首去,不再看他,道, “杨得意,替朕拟旨: ”
“着有先奉常上官淮长女上官云,恭敬克甚,资质秀出,聘为齐王刘据妃,待太子行大婚后,为其完婚。 ”
刘据叩谢了父皇恩典,按过圣旨,慢慢退了出来。
返回齐地的路上,他地小厮不解问道, “王爷要娶那上官小姐,是为了和太子殿下争一长短么?”
“那只是缘由之一,”刘据淡淡笑道。
他并不相信,刘陌那个性子有些清冷的人,会有多么爱上官云。 只是上官云长兄身居郎中今要职,掌治京师。 刘陌已身居储君高位,若再得上官家女子为妻,就等于将京师如铁桶般掌在手上。 普天之下,除了父皇,谁也别想再憾动他半分。
长安城上官府
“怎么可能?”听了那道旨意的内容,上官云拨高声音道,五神慌乱, “我并不认识什么齐王啊。 而且,我的庚帖都已经送到陈娘娘那里去了,陛下如何可以将我许给他人?”
“注意下你的说辞。 ”上官桀厉声斥道。 又软下了神情, “旨意既下,陈娘娘自然会将你的庚帖拿开。 ”
“可是,”上官云瞪着明媚的双眸,哀伤道, “我并不想嫁齐王呀。 ”
“莫说你不想嫁,”上官桀苦笑, “我又何尝希望结齐王这个亲家。 齐王虽是诸侯王,地位尊贵。 但天下大势归太子,恐怕齐王日后不得安宁啊。”
“既然如此,”上官云泪落,抓住上官灵的手,慌乱道, “灵儿,你和陈娘娘交好,和太子殿下也交好,你去和他们说,让他们去劝陛下,收回赐婚旨意可好?”
“姐姐说什么呢?”上官灵骇笑,“我和陈娘娘和太子殿下能有何交情?而区区灵儿,如何说的动他们? ”上官桀亦摇首斥道, “自古君无戏言,旨意既下,婚事已成定局了。
“只是,云儿,”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没有见过齐王殿下么?我听说,这门婚事,可是齐王殿下亲自向陛下求来的。 ”
上官云怔了怔。 藏梅楼上有些熟悉的容颜。 忽然她入她地记忆。
“难怪。 ”她喃喃道, “他们本是同父兄弟,眉目中有些相似,倒也应当。 ”
刘彻地这道旨意,陈阿娇知道后,不过淡淡一笑,吩咐绿衣将上官云的庚帖从那叠小山中取出。不以为意。
只是刘陌的太子妃人选遴选,渐渐的迫在眉睫。
这日里,刘陌回到博望殿。 他的贴身内侍成烈面色奇异,递来一张拜帖。 说是上官家的二小姐上官灵求见。
上官灵,他慢慢想起了那个安静柔和的女子。 上次李婕妤之事,他尚欠着她一份情,如今有求,倒是不好托地。
清欢楼里,刘陌慢慢品着茶,从窗中看着上官家宝蓝色的马车慢慢行来,湖水绿色衣裳的少女满脸不情愿地被推下车来,方要说什么。 车上红衣少女软下了神情哀求,上官灵便无奈了。
“不好意思,是我打扰殿下了。 ”上官灵不是不知道自己姐姐的莽撞,窘地连耳垂都染上淡淡的红色。
“无事。 ”刘陌和煦一笑,问道, “令姐让小姐说什么?”
那便是他方才都看到了,上官灵微觉尴尬。 道, “其实也没什么,”她渐渐说不下去,干脆横了心,道, “姐姐说她不想嫁齐王,恳请陈娘娘和殿下劝一劝陛下,让陛下收回成命。 ”
她顿了顿,看刘陌莫测高深的神情,叹道, “这话是为难了,殿下若觉得好笑,就权当没听过吧。 ”
“其实,齐王殿下是皇子,受封诸侯王,青来年少,当是佳偶了。 ”刘陌抿了抿唇,淡淡道,“这门婚事,我看不出来,令姐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还是,难道说,令姐另有意中人?只是纵然如此,又如何能与齐王殿下抗衡?”
上官灵沉默了片刻,上官云的意中人,岂非正是这位当朝的太子殿下?只是啊,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在意一个女子丢在他身上的芳心?
“灵儿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她微笑起身,施了一礼,欲行告退。
“上官小姐,”刘陌不免有些意外,唤住她,道, “今姐吩咐你的事,你就这么算了?”
“姐姐让我说地话,我已经说了。 至于殿下可有意帮忙,那便不是灵儿能做主的了。 ”上官灵回过头,嫣然道。
“上官小姐向来是这样看世情的么?”他慢慢道,重新审视这个少女,想来先上官大人容貌定是不差,留下的两个女儿,各有千秋,如果说上官云是娇艳的芙蓉,那么上官灵便是安静的菡萏。
“什么?”上官灵并末听懂。
“无事。 ”刘陌徐徐笑道, “成烈,送上官小姐下去吧。 ”
太子刘陌最后指定的太子妃人选,是先奉节上官家地次女上官灵。
“上官灵?”陈阿娇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道, “这么巧,先前刘据指定的王妃人选,也是上官家的女子呢。 ”
“是啊。 ”刘陌微笑道,他的笑容里,难得透出一股孩子气的顽皮, “但不能说他先选了,我就不能再选了吧?”
阿娇想起记忆中那两个一明媚一清雅的少女,慢慢道, “你的眼光,要比刘据略好些。 ”
“长安城女子虽多,我却找不到真正合意的。 ”刘陌淡潢一笑,“而上官灵,她的身份够,人也聪明,至少,我不讨厌她。 ”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绝世好女子。 纵然真的有,谁又能那么好,在彼此芳华未艾的时候邂逅。
到最后,也只能如此。
元鼎五年秋,陛下旨意下来,兹有先奉节上官淮次女上官灵,惠质娴良,敏秀出众,聘为太子妃,于六年上元完婚。
先奉节上官淮追封为质陵候,太子妃与齐王妃母,俱进为奉华夫人, 因太子妃与齐王妃俱出于上官一门,一时间,上官族为天下羡。 只是,身为上官一族现任家主,郎中今上宫桀面对如此殊荣,却愁眉深锁,别有心肠。
陛下旨意初下,郎中令上官桀便在后院另辟了居室,供两个妹妹居住。
上官灵捧了书卷坐在窗前,初秋的风吹过,将书轻轻翻了一页。 她的心思有些紊乱,悠悠叹了口气,将之放到一边。
从接到那卷旨意后,仿佛一直行走在梦中,理不清楚因由。
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皇家迭中,坐上那尊贵之位。 又或者,在将来的某一日,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一直以为,她会平平淡淡的过她的一生,听从或者不听从哥哥的吩咐,嫁一个高贵或是不那么高贵的人,也就是一生了。 于是一直以看客的身份看着这长安城的风流云散,谁起了,谁败了,都与她没有太大相干。 却不料命运忽然开了她一个天大的玩笑,推她到最显眼处,从此,她便是这风流云散中的一缕风。 一丝云。 再脱不开身去。
而那个坐在太子位上的少年,笑容温朗,自然是很好很好地。 只是她从没想过有这样一日,于是只当他是大汉地太子,距离遥远,多么多么好,又与她若何呢?却不料。 如今这世界最与他相干的人,就是她了,不由得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去想。 微微的,就会晕红了脸。 只是,到最后,想不通他的心思。
定下太子妃人选后的第七天,陈娘娘召她到长门殿见。
“太子妃身份尊贵,到时候自然是有人去教习礼仪的。 ”陈娘娘依旧是一派的清艳安然,微笑道, “只是灵儿要记住。 ”
“礼仪那些东西过地去就行了,没有人会苛求。 我希望你日后能做到的,你每行一事前。 要好好想想,可对的住你地夫君?”
未来的婆媳说话,总会叮嘱一些“希望你们日后恩爱”类地话,不为己甚。 只是当作的事,还是要做的,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然而陈阿娇语气认真,她竟当不了敷衍。 不由抬头望她。
阿娇淡淡一笑, “你便当为娘的舍不得儿子吧。 陌儿是我一手带大,他的性子,我最清楚。 只要你不负她,他便不会轻易负你。 ”
“因此,你自多珍重吧。”
陈娘娘的话在某种程度上颠覆了世人对一些事的认知,回来后,她想了数日,然而还未想明白,侍女便来报,大小姐来访。
不由得微微一瑟。
这样的结果,姐姐一定很生气吧。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上官云并没有发作她地脾气,只是面上见了黯淡,有些憔悴。
“灵儿,你说,命运真的是不可违抗的么?”她慢慢道。
上官云并不知道,在遥远的齐地,齐王刘据接到了长安的消息,愕然良久。
“这个太子殿下,行事倒真是荤素不忌。 ”宁澈苦笑道。
世家讲完“立嫡,立长,立赏,”女子虽不在此列,但嫡女的确比庶女要尊贵些的。 刘据既然已指了上官云,刘陌身为储君,选地竟然是同一家的庶女,当真是不顾天下人眼光了。
“宁先生想多了,”刘据冷笑道, “天下尊贵,还有尊贵过皇家么。 储君的位置,已经足够刘陌藐视未央宫外一切尊卑之别了。 ”
多年前,他的母亲,卫子夫以歌姬身登母仪天下之位,天下只能羡,谁又敢嘲的?
只是,到如今,满盘皆输。
“若如此,上官云的作用只怕也有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