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凤手中的书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下,张氏知她近日心神恍惚,慌忙推门进来,见得她神色之间极是欢喜,站起来将鬓发抿了又抿,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曾有过这般失措的模样?不过是爱之深情之怯罢了!
张氏心里一酸,上前替她整了整衣裙,请了门外那男子进来。那男子见得姬无凤,深深下拜,郑重其事,瞧在张氏心中,多少有些诧疑,若是故旧,虽是晚辈亦不用行此大礼,心神不定倒了茶进去,却被姬无凤遣了出来。
张氏怜她近日心悔难言,每每欲作补偿,却被描描那孩子几次避过,这年轻人瞧着一表人材,来得又恰是时机正当,不但是姬无凤欢喜,便是她自己亦很是欢喜。
她立在廊下与那年轻男子的侍从闲聊,一面分神细听房中动静,虽不知姬无凤与那男子说了些什么,也知二人相谈甚欢,便放下心来,只与这年轻侍从说些闲话。
这年轻侍从倒性格活泼,不过几句话就教她问了出来,原来里面这位姓秦的男子却是去年谢描描与谷主关斐三人出去查帐,在外结识的大哥。途中这位秦公子对描描倒是百般回护,此次听闻描描与谷主大婚,这才不远千里而来恭贺。
张氏心中大喜,对这秦姓公子更是喜欢,又听这年轻侍卫言谈间对描描颇为熟悉,便是连她喜欢的吃食亦一清二楚,更去厨间斟了茶水,与这侍从作谈。
这侍从见得张氏笑脸,一发的热情,饮了口茶道:“夫人有所不知,谢姑娘那时候扮作男儿,便是连我们亦被瞒的死紧,哪里就知道她是个女儿身呢?更不知道她竟然还与谷主有婚约,也枉费了我们庄主的一片情谊,这等大事居然也瞒的死紧?”
张氏闻言,不由替谢描描辩驳:“描描与谷主从前并无婚约,不过是近一个月才有的事!”
周新历来机灵,引他们前来的那老丈又委实古怪,不由多留了个心眼。及止进得院内,瞧着这中年妇人的一番言辞,竟然是谢描描与谢无涯皆不在此处居中,个中缘由虽一时不能尽窥,已教他瞧出了蹊跷之意。如今听得叶谢二人的婚约不过是近一月之事,已是跌足大叹:若是谷主早一月出发,哪里又会多出这桩事来?
面上却还要满溢了笑意,拊掌道:“谷主与谢姑娘,当真是天作之合!”又怅然叹道:“我家庄主若是早知谢姑娘是女子,定然早一月前来拜见谢夫人……”
张氏本来对叶谢两家联姻有些吃不准。她是见识过叶初尘纵火烧毁谢家,又逼得四人不得不回谷的狠戾之举,纵然那位年轻的谷主容色倾城,温雅如仙,亦不能抹去那一幕,也不由叹息道:“老妇瞧着贵庄主倒是位铮铮男儿,可惜了不曾早点来谷中探望描描!”
闻弦歌而知雅意,周新已知面前妇人正是谢描描以前牵念无比的奶娘张氏,又见她温文贤良,对这桩婚事又似极不赞成,不由奇道:“谢姑娘这婚事决定的倒是太过仓促了些?”
张氏已是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面上虽有尴尬之色,但目中隐现担忧之情。他正要开口询问,已闻得房内嘭的一声,似重物砸翻,接着便是瓷器碎裂之声,张氏神色已是惊惶向他瞧了一眼,连他亦是莫名其妙,也不知庄主在房内与这位岳母说了些什么,竟然闹到了大动干戈?
二人正立起身来,已闻得房内姬无凤一声怒喝:“姓秦的,你今日跑上门来说出这番话,难道就为了侮辱我的女儿吗?我姓姬的虽无别的本事,倒有一把钢刀好使的很!”
秦渠眉温声劝道:“夫人误会了!秦某今日来此,只是想与描描再续前缘。描描与秦某已是夫妻,岂能容她再嫁?叶谷主虽武功高强,但他早知我与描描乃夫妇,却要横刀夺爱,秦某虽不知描描近几月与他发生了何事,但也容不得自己的妻子被人强抢……”
话音未完,已听得房内家使乱响,似桌翻椅倒,壶盏碎裂之声,更夹着拳脚刀锋之声,张氏面上一片惨败,狠狠剜了面前侍卫一眼,慌忙推门进去,正瞧见姬无凤拎着一把钢刀在房内四处追砍那秦姓男子,她冲将上去,抱住了正在暴怒之中的姬无凤,几乎算得上哀告:“夫人息怒吧!夫人,难道你还想让谷中之人前来瞧笑话不成?描描那孩子已经够苦的了,你就忍下来吧!夫人……”
姬无凤手中钢刀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下,目中满布痛悔之色,几乎滴下泪来:“那孩子……那孩子如今哪里还认我这个作母亲的?”
她面前五步之外的秦渠眉虽不曾被她伤得分毫,此刻竟然似被钢刀扎穿了心肺一般,喃喃道:“瞧笑话?”忽尔似有所悟,目中痛色分明,脚步竟然极其沉重,一字一顿道:“夫人见谅!晚辈今日前来,实非迫不得已!无论描描……发生了何事,她……终归是秦某入了洞房的妻子,秦某定然不会弃她于不顾!”脚步沉重,再不顾姬无凤与张氏的惊骇之色,推门而去了。
张氏顿了一顿, 感觉到怀中这具瑟瑟颤抖的身子逐渐软弱了下去,分明无力,那从来强悍的妇人艳丽的面庞之上已有珠泪划过,不由试探道:“夫人,这位秦庄主是否知道了什么?”
姬无凤茫然的抬起头来,语声近似痛哭:“他说,描描早在逃婚之时就被顾无华灌了迷药,替嫁进了紫竹山庄,与他作了夫妇已达数月,后来得知谢府出事,那孩子万念俱灰……江湖中无人不知她是紫竹山庄的少夫人……”她缓缓坐了下去,捂着自己的面孔,以从来没有过的懊悔道:“我是个失败的母亲,从来不曾为女儿贴心的考虑过……你说,她现在还肯认我这个母亲吗?”
张氏将瑟瑟而泣的姬无凤搂进怀中软语宽慰,她自己忧心的倒是另外一桩事,听那秦庄主话中之意,竟然似知道了描描与谷主酒后之事?
这可如何是好?
姬无凤从来心性坚毅,不过是软弱了一刻,擦干眼泪之后复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咬牙切齿道:“顾无华这丫头片子,小时候欺负描描,我也只当她生性好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亦盼着描描这孩子能够受她的影响,变得坚强起来。岂料大了还这般欺负描描,今日我若再不教训她一顿,岂非让她觉得描描合该被她欺负?”
张氏虽也深恨顾无华设计了谢描描替嫁,弄成了今日的僵局。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贞洁之事,事关妇德,却已不是小节!此事若传扬出去,不但是姬无凤与谢无涯面上无关,恐怕谢描描会身败名裂,被冠上淫娃荡妇的名声,此后再难有出头之日!
张氏默默打水替姬无凤梳妆,又侍候她换了干净劲装,也不阻拦,由得她一径去了。顾无华不过会一些粗浅功夫,根本用不着姬无凤像追砍谢描描一般拖着把钢刀而去。
姬无凤一路心绪难定,遥遥瞧着谢无涯的院落,只觉心内钝痛,无处言说,越发加快了步伐。她近日极少出房,路上寻着两个仆役,问清楚了顾无华所在之处,不过一刻,已是到了谷中客院。
秦渠眉自她院中出来,心中烦闷,也只在谷游走,并不曾回去。此刻院内除了仆役之外只余顾无华一人。听得门响,她自以为秦渠眉回来了,忙忙立在门口,道:“秦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防大门陡开,当胸一脚就踹了过来,还未瞧见门口所立之人,身子已经飞了起来,她惨呼一声,落下地去,胸口如中巨石,噗的吐出一口血来,眼前已靠近一张熟悉的脸孔,狠狠道:“顾无华,你活得腻歪了?为了自己竟敢毁我女儿的名节?”不容她分辩,两颊已各重重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直痛得她双泪长流,张了张口方唤了一声:“舅母——”
姬无凤冷冷道:“这会你倒记起我这位舅母了?”
顾无华泣道:“舅母明鉴……”被姬无凤揪着她胸前衣襟一把提起,也不管她胸口痛楚难当,怒道:“明鉴个屁!我姬无凤当年一把钢刀横行,到如今没用钢刀跟你算这笔帐,不过是碍着你母亲的面子罢了!就是你那老顽固父亲,嫌弃我谢家乃邪教中人,早些年已经修书一封,与我谢家断了姻亲关系,以后生死再无瓜葛!”噼叭两下,顾无华面上又挨了极清脆的两掌,好好一张俏丽的脸,这时已肿成了猪头一般,她提溜着她如提溜一只小鸡一般:“你既设计毁了我女儿的清白,姓顾的,休怪我心狠手辣。老娘早些年闯荡江湖的时候倒认识一名采花贼,坏人名节这回事,他最在行了。我现下就备了车去寻她。”说着摸了摸她的脸蛋:“你这张脸蛋儿虽入不了他的眼,但威武城主千金这名头总还是入得了他的眼的……”
顾无华已是吓得身子抖成了一团。她素来知道这位舅母说到做到,若打定了此意要坏她名节,定然说到做到。再想到如今生死不明的裴子礼,心中悲苦,不住口求饶:“舅母,你便饶了小华这一遭吧?舅母,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打死也不敢了!描描……描描……我以后定然会护着她的!”
姬无凤轻蔑一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就凭你?我家描描武功可比你好太多了!”拖着死命挣扎的她往门口而去!
揭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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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无华心知自己这位舅母从来言出必践,是个十分狠厉的角色。她从前虽然恨叶初尘将她掳来此地,时时刻刻得机便想逃,但此时姬无凤要将她带离闻蝶谷,反倒心下大惧,直恨不得一直蜗居在闻蝶谷中不出去方为上策,是以被她撕扯着向外不由惨呼悲号,百步开外人皆能闻。
姬无凤一擒到手,怎容得她再推捼?她平生止得一女,幼时疏于照管,稍长些,又极是不喜她性格懦弱,全副心神从来只运用在商场之上,倒不曾设身处地为女儿着想过。至如今母女夫妇反目,但凡在谷中遥遥见着谢无涯的身影,他一早避开,从不与之照面。便是女儿,亦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再不令她近身,怎不令她伤怀难遣?她心中日夜反思,凄楚孤寂愧悔能以尽述。
此时再闻女儿遭逢大劫,当真怒火万丈,拖着顾无华一路而行,也不顾地上刚刚下过一场春雨,泥泞不堪。
顾无华一生之中,还未有今日这般狼狈过。身下衣裙浸尽泥汤,面上泪意滂沱,又兼着身不由已,一手被姬无凤所擒,一手偶有支地,眼前泪意朦胧,还要反手抹泪,手背之上的泥泞悉数被抹在脸上,生生把一张俏脸给抹得不堪入目。其人还要声嘶力竭,惨声呼号。
她这番惨呼,引得谷中闲人围观,暗自猜测她一个小小丫环竟也胆大包天,惹恼了姬无凤这母老虎,各个唏嘘慨叹,替她婉惜不已。又有那往日与姬无凤有仇怨的,暗讽她脾气暴燥,不但夫妻母女反目,现下连女儿身边一个小小丫环也容她不下。
有那嘴快脚快的,已是一溜烟的窜进叶初尘房里,禀报于他。姬无凤拖着顾无华出了客院不过一里多地,已教叶初尘截住。
叶初尘远远瞧着这架势,笑道:“岳母这是做什么?大张旗鼓要赶一个小丫头出谷?”
姬无凤被这称呼给呛得一口气不曾上来,倒是给顾无华觑着了空子,一把挣脱了姬无凤的桎梏,扑上前去抱住了叶初尘的左腿大呼救命,鼻涕眼泪顿时糊脏了他月白长衫的下摆。
叶初尘嫌弃的后退了两点,无奈,脚下拖着个百多斤重的负累,真正举步维艰,遂低头冷冷道:“顾小姐行这么大的礼,本谷主可真有些生受不起啊!”又扬起笑脸,道:“岳母这会消消气!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不值得您老生这么大的气!”
他这般伏低作小,摆出贤婿的姿态来,倒是令姬无凤一腔怒火立时消歇,想起女儿还有一位夫婿,不觉头都大了:“谷……谷主不必多礼,这丫头……这丫头……”她心里发虚,也不知道描描曾嫁人之事叶初尘知不知晓,说起话来便没有方才狠厉。
叶初尘似料到了她的心事一般,淡淡道:“就因为这丫头设计让描描替嫁,小婿这才捉了她来给描描使唤出气,岳母若是将这丫头送出府去,岂不是辜负了小婿一片心意?”
“你……你知道这事?”
姬无凤心下震惊,口不择言:“描描既已与姓秦的作了夫妻……如何还能再嫁?”
顾无华窥得舅母这会心神涣散,狼狈的爬了起来,藏在了叶初尘背后,小心偷看。只听得叶初尘轻笑一声,淡淡道:“描描与那姓秦的,上无父母之命,下无媒妁之言,名不正言不顺,怎能算得上成亲?岳母说笑了!再有十来日便是小婿与描描的大婚,既然岳母无事,闲来还请帮描描张罗一二,顺便教她些妇人之礼。”说着上下将姬无凤打量一番,见她裙角边泥水淋漓,正是拖着顾无华所染,额上发丝浸汗,为难道:“小婿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