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便会变脸欺上身来,恶招不绝。
良久,谢描描胆颤心惊等待,却不见他有何动静,只听得他的鼻息壅塞难耐,呼吸哽咽,鬼使神差,她掏出身上帕子递了过去:“喏,给你!”黑暗中,她摸索着将手中帕子塞进了少年冰凉粘湿的手里,转头走掉了。
过后的三年内,每次想起她犹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将一腔仇怨向这小恶魔发也就算了,居然搭错神经,送了人家一条拭泪的手帕……谢描描啊谢描描,你怎么那么没用?
且不提她今日又将前怨勾起,当着这满座宾客,也唯有捺下悲愤之意,上前与雷氏父子见礼,落座叙旧。雷君浩今日忒也怪异,不断拿他那双桃花眼打量谢描描,弄得她顿饭功夫不得安座,胆颤心惊食之无味,思量来去,除了见识过他哭泣之外,近七年里二人可谓全无交际,委实不能揣测又有啥值得他掂记思量的?
至晚些时候,家中宾客散尽,独留雷氏父子客居于此,今日恰是中秋满月,万家团圆,酒酣耳热之际,雷父为雷君浩郑重向谢父提亲,犹记当时谢描描正小心翼翼瞄准了碟中一枚小巧的鹌鹑蛋,正欲下箸之时得闻此言,立时给惊得魂飞魄散,反射性的向着雷君浩瞥了一眼,一瞥之下大惊失色,但见那厮嘴角挂着算计得逞的笑容,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她只觉两眼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倘若人生从此以后要跟雷君浩绑在一起,那她谢描描的后半辈子岂不太过悲摧?
悲愤之下她也顾不得女儿家该有的矜持,立时起身道:“爹爹”
桌上四双眼睛,雷氏父子与自家父母皆目色灼灼看了过来,其中有惊有喜,还有不悦。惊的是雷父,只觉这孩子面色煞白,摇摇欲坠,莫非身体不适?喜的是雷君浩,谢描描只觉他那双眸子里漾满了志得意满,奸计得逞,简直不忍卒睹!不悦者乃自家父母,许是觉得她这闺中少女不够矜持,虽然谢家为商户,礼教之上并非食古不化者,却也是不喜女儿有此举动!
但事已至此,谢描描早已顾不得了,她倔强的立在哪里,直咬得唇上浸血,方要开口,不想另一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先她道:“谢伯父,谢伯母,论理小侄实不该开口说这些,但小侄与描描………”他露出令谢描描觉得刺目的笑容来:“小侄与描描青梅竹马,早已情投意合,且有信物为念!此帕乃描描之物,还请伯母验看!”
谢母接过雷君浩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查看一番,连连点头。谢描描身上针线向来是奶娘张氏亲手所做,谢母一眼便可认出。但见她眉目舒展如画,显是心满意足,亲切慈蔼道:“君浩这孩子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夫君,描描交给他,定然是不错的!”
谢父亦赞同的点点头。
只听“咚”的一声,被一语定终生的谢氏描描朝后一跌,便晕了过去,匍然委地。
在一片惊慌之中,雷君浩且惊且喜且担忧道:“描描,描描,你我来日方长,不必如此激动啊!”
可惜,谢描描早已人事不知!
再相逢
ˇ再相逢ˇ
不过昏厥片刻,谢描描再醒过来之时,身旁只余贴身丫环俏月。她这贴身丫环说起来不过挂个名儿,寻常日子连她这位主子的面也见不着,且不过是十二岁之后方来的谢家,深情厚意自然谈不上。俏月告诉自家主子:大夫前来诊过脉,只道她心绪跌宕,一时经受不住,不过歇息片刻就无碍了!老爷夫人闻言皆笑她今日如愿得了佳婿,现下已经陪着姑爷与雷老爷重摆宴席,再庆喜事去了。她不无羡慕的感叹道:“雷家少爷一表人材,俊美非凡,听说还是同小姐一起长大的,真真是一门好姻缘啊!
谢描描闻言,只觉嘴里泛起一阵阵血腥之气,思量半晌方明白,这却是晕厥之前咬伤了内唇,当下觉得唇内疼痛难抑,新伤和着旧恨,看俏月的眼神也就不那么友善了。可惜这丫头还不知道拍马屁不小心拍到了马蹄上,硬要多嘴道:“眼下,阖府上下都知道小姐得了佳婿,莫不替小姐欢喜呢!”她哪知道眼前之人在连番刺激下,神智已近崩溃,怒气难平之际,一记手刀便将眼前饶舌的丫头劈晕,当机立断,将俏月抱上床去,盖了床大被,忙乱之中居然还记得今日被折腾了一天,五脏仍是空空,抬眼看时,桌上放着一碟红豆糕,此时也顾不得华裳今日始上身,往怀中揣了几块糕点,摘下墙上龙凤双剑便果断出了房门,捡僻静背人之处几个起落,离了谢府,混进了八月十五灯会的滚滚人潮之中。
她本拟取道前往西市买匹良驹助行,哪知月圆人圆,马匹商贩们各个回家与妻儿团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正在概叹之际,天降奇迹,居然有人路过西市!
谢描描虽为闺阁千金,这些年蜗居丹霞山无尘观,但该有的见识一样不差,一眼便可看出眼前之人并非为了卖马而来,应是路过此地。她既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取了这匹马去,竟将良心揣进兜内,暗念一声:“无量道尊!”先礼后兵,一把迷药外加全身珠玉换得了这匹马来。
如今她遥立山脚,内心悲凉之际又搀了丝得意,将怀中红豆糕尽数填进肚中,认准方向纵马北去。
不提谢描描身无分文,单提她这一路晓行夜宿,投破庙,食野味,等到了威武城,姑父顾冕的管辖之地,已是一月有余,早看不出当初那娇贵千金的模样来。她在威武城外临水一照,连自己也被吓了老大一跳,水中倒映出的居然是位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身上衣衫不辨颜色,咧嘴一笑时,就一排贝齿尚有可看之处的女子。
本来这般模样要去见多年未见的姑父姑母,确实有失礼仪,但人在绝境之中,自然逆生出数倍勇气来。她将马儿牵进河中,洗出一身白色无尘,神俊非凡来,一人一马,进了威武城。
威武城的城主顾冕现下四十有二,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早已娶妻生子,女儿便是谢描描幼时的死对头之一顾无华。顾无华自小古灵精怪,但这位姑母却是非常疼爱谢描描的。她记忆之中的姑母谢留芳比自家母亲温柔许多,面目也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小时候如若相见,必将她抱在膝头,喃喃念叨:“描描这孩子,合该是我的孩子!与我长的像不说,这性子也极好!哪里就像我家这华丫头,整日调皮捣蛋,比个小子还淘。”她坐在姑母膝头,侧脸看时,自家母亲摇着手中团扇,不无遗憾的道:“小姑哪里知道!描描这孩子自小畏手畏脚,我却是顶喜欢小华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的!”
由是谢描描终于知道,自家母亲原来是顶不喜欢自己的,她小小的心里自此对整日忙碌的母亲又疏远了几分,刻意的躲避加上母亲的忙碌,虽在一个府上住着,有时候母女俩三天也未必能见上一面。不得不说,这种长年的疏离也间接造成了她离家经年宁愿在丹霞山无尘观中久居也不愿回家的原因之一。
那时候,顾无华瞄准了端坐在母亲膝头的谢描描,冷冷飞过去一记眼刀又一个噩梦般的夏天已经来临。
前事恍如云烟,谢描描边走边忆,沿途问了十来个人之后,在那些人掩鼻以对但碍于她腰间龙凤双剑的缘故之下,一人一马,终于立在了谢府门前。
谢府门楼巍峨,门前石狮威猛,朱门之上赤金兽环一叩之下响彻前街,只听得门内有人问询:“谁呀?”偏门洞开,探出一道身影来,双目在一人一马之上留转,语气还算颇为客气。
谢描描硬着头皮答道:“请小哥代为通报,我乃谢夫人侄女,自郫城来,求见谢夫人!”
那守门小厮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捏着鼻子道:“请小姐稍候,小人这就前去通传!”目中怀疑之色不减,心道:早闻夫人娘家颇有积产,府上小姐却这般模样,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一刻钟之后,谢留芳抱着谢描描泪涕交叫,亲自着人打水,服侍她洗了个热水澡,眼见着侄女狼吞虎咽,全无大家闺秀之仪,不由心痛的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缘何如此狼狈?
谢描描十二岁那年回家之时不见了表姐顾无华,曾私下问过奶娘张氏,张氏一向疼她,悄悄告诉她,两年前她居于无尘观时,谢留芳与其兄不知为了何事决裂了,大吵一架之后竟是再也未曾上过谢氏家门。细算起来,谢描描与姑母已经有七年未见,家中情形她必不知,遂定下心来,半真半假放软了声音道:“姑母有所不知,描描这些年再也未曾见过姑母,很是想念姑母,这次下山回家,提出想前来探望姑母,但爹爹与娘亲不知为何,竟然不肯答应,描描只好留书一封,偷偷跑了出来,身上带的银子又不多,等到了威武城,就成了这般模样,让姑母见笑了!但描描是真的很想念姑母啊!”
谢留芳闻言眼圈忍不住又红了,抚摸着她披在背上半湿的发,一遍遍喃喃道:“好孩子,难为你了!你就安安心心住在姑母这里!”
谢描描心下暗喜,爹爹既然与姑母决裂,大约也不会前来威武城寻找自己,这恰是自己当初离家之时想到的,威武城竟是比丹霞山安全多了,姑母这番提议可谓正中自己下怀,终于教她趁了愿。
晚饭时分,顾家一家人团坐偏厅用膳。姑父顾冕忙完城中事务,回家见到谢描描不免意外,却也捻须感叹道:“描描这丫头几年不见,终于也长成了婷婷玉立的模样了!”谢描描的记忆还停留在威武城外小河边上那恐怖的一照,久久不能回神,闻言心下不由对姑父钦佩无比,能将乌鸦夸成一朵花来,无怪乎姑父能稳坐城主之位而经年不动,说瞎话的本事真可谓登峰造极!
她心下虽腹诽,面上还得装作斯文秀气的模样,拜见姑父,与表哥表嫂见礼,见着表哥顾延锋五岁的儿子模样可爱,不由面露笑意,一边逗弄他一边无意问道:“我来了这一会儿,怎么不见无华表姐?”
转头看时,却见屋中众人神色各异,还是小表侄口无遮拦,对这位新来的表姑充满了好感,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姑姑让爷爷给锁起来了,姑姑不听话!”表嫂立时朝着姑父看了一眼,捂住了自家儿子的小嘴,尴尬笑道:“表妹别听小孩子瞎说!妹妹临近嫁期,这几日不见外客,在绣楼内修身养性呢!”
事实上,这纯粹属于探听敌情。在谢描描的意识里,这位表姐向来敢作敢为,飞扬跋扈,她不关别人就算得好事了,(当然,被关仅限于谢描描),哪里还会被别人关起来?这则消息简直算得上大大的好消息,闻听此言,晚饭之时她也顾不得初来乍道,不顾座中诸人侧目,多添了两碗饭。
既然顾家最令她不安的人现在失了自由,被禁锢在绣楼内,谢描描在顾家的日子可谓悠哉倍哉,难以言喻的美好。顾留芳心疼她一路吃苦,这几日亲自监督厨下仆人,将美味珍馐流水价的送上来,水果点心更是顿顿不断,没过几日,谢描描那瘦回去的小脸上又添了些肉回来,姑母眼见着她心情愉悦,不由为难的开口,道:“描描,姑母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谢描描当时身在富贵丛中,这些时日以来,被姑母的美食养坏了脑子,早失了应有的警惕,一时里头脑发热,连连点头道:“姑母有事尽管说,描描一定帮你!”
谢留芳踌躇半晌,方道:“这件事情姑母为难了许久,实在是毫无办法了。你华表姐十五岁那年订了亲,再有半月就是好日子,可这孩子这些年被姑母惯的无法无天,竟然早早放言,不愿成亲。说是你姑父为她订的这位夫婿,面冷心冷,简直是一根大冰柱子,靠近些也能把人冻死,她宁可被打死也不愿被冻死,所以她死也不嫁!”谢描描只觉凡事但扯到这位表姐身上,自己无不头皮麻,唯有硬着头皮捺下蠢蠢欲动的小心肝,静听姑母再道:“你来了这些日子,我想着你俩年纪相仿,又是自小儿交好的,就想着让你前去绣楼陪陪华儿,开导开导她?”
谢描描闻听此言,立时觉得今早吃下去的绵软的栗子糕顶在了喉咙口,委实难受得紧!真相总是被无数的假相掩盖,她啥时候同表姐交好了?还自小儿?姑母的眼神也忒不济了!但在谢留芳热切盼望的目光之下,她连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无奈之下只得不情不愿的点点头,咽了口口水,还是感觉胸口堵得难受,却不得不应承道:“应该的!孩儿听姑母的,这就去劝劝表姐!”
谢留芳那饱含愁绪的面上终于添了一抹喜色。
狸猫换
ˇ狸猫换ˇ
顾无华被禁绣楼两月有余,日子无聊难捱,两名贴身丫鬟彩云与宝菊每日里虽想了各种法子逗趣,却也不能教她开颜,这日忽闻得前院顾夫人着人传来消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