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讽刺一笑,自顾自逗弄葵哥儿顽。
李纨听了,全然不放在心上,丢开不提。
余者也有可怜袭人的,也有说宝钗厉害的,也有拍手称快的,诸般言语不一而足。
雪雁原本不知,但是这一日欣荣来看她,便从她嘴里知道了。
赖嬷嬷虽是贾母的心腹,赖大却是管家,且当初修建大观园时贾赦与之一同料理,分了家后,也没有免了赖大的差事,再说,除了赖大,府里也没几人能胜任大管家之职。
雪雁叹道:“看来是宝二奶奶容不得袭人这样的人,所以才打发出去。也是,袭人在宝二爷心中地位最重,宝二奶奶一时比不得,且上下都知道袭人的好,宝二奶奶不比琏大奶奶容得下平儿在府里处处与人为善,可怜袭人十年心思付诸流水。”
欣荣笑道:“琏大奶奶憨,哪里比得宝二奶奶那样精明。都说贤妻美妾,偏生袭人得的是个贤良名儿,比二奶奶还强,留着她在,叫下人拿着她比二奶奶不成?”
雪雁轻叹一声,道:“妻妾之争,自古惨烈,谁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欣荣点头道:“这话倒是有几分意思。真真是一家人,瞧二老爷这么些年,身边也只一个木头人似的周姨娘,和一个倒三不着两的赵姨娘,薛家姨太太家也没有庶子庶女,据说薛家老爷去世后,薛姨太太依仗着王老爷的权势,生生保住了一家的家业,又打发了剩下的姬妾丫头,琏大爷身边也只一个平儿,如今那秋桐因当年尤二奶奶之事早被琏大爷厌弃了。”
雪雁十分赞同,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在此事上,倒是一脉相承,不愧家学渊源。不过雪雁最厌姨娘庶子一流,虽觉得宝钗行事令人觉得十分讽刺,却也不会同情袭人过甚。
因听欣荣说起此事,雪雁道:“薛家姨太太难得有本事,一个寡妇人家竟能保住薛大爷的家业,怎么如今反压不住他们家大奶奶撒泼打滚?现今外头都知道他们家娶了一只胭脂虎。那时薛大爷也不过十来岁年纪罢?别房的人就没伸手?”
欣荣嗤笑一声,道:“便是薛家大奶奶这样不知礼数,姨太太才压不住。你忘记王老爷是什么身份了?一句话过去,谁敢得罪?我也是听祖母说的,你别看姨太太现今对薛家二房蝌大爷亲厚得很,当年分家时闹得厉害着呢。二房统共分了一点子家业,亏得二房老爷精明能干,蝌大爷也有能为,虽说他们家不是皇商,但是家业比姨太太家也不差什么了。”
与薛家长房相比,薛蝌稳重上进,又不惹是生非,如今又有了柳湘莲做妹婿,也算在官场上有了依靠,谁不知道柳湘莲便是跟着桑隆周鸿等人的。
薛蟠家虽是皇商,但是生意日渐消耗,又有别的皇商后来居上,生意越发不好了。
雪雁亦曾猜测过,闻她此言,道:“既这么着,蝌大爷偏还听姨太太的意思娶亲?是了,那时他们住在府里,又想着依附府里的权势保住琴姑娘的婚事,邢大姑娘毕竟是大太太的侄女,又是老太太做保山,即便不愿意也得答应,亏得邢大姑娘为人品行极好。”
欣荣点了点头,道:“先前琴姑娘同周大奶奶亲,反远着宝二奶奶,这几年蝌大爷不忙着娶亲,也能瞧出几分来。倒是琴姑娘定了亲,定在八月里出阁,到时你去不去?”
雪雁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笑道:“添妆之礼托周大奶奶送去,我就不去了。”
欣荣道:“也是,你那时都六七个月了,竟是静养要紧。倒是我得过去,听说琴姑娘的嫁妆十分丰厚,比宝二奶奶不遑多让,只是因着规矩,规格低些。”
雪雁好奇道:“宝二奶奶进门时嫁妆如何?我没去,并不知道。”
这些女人家即便出门应酬交际,说话不离这些,一生也只比这么几样,历久不衰,出阁前比家世出身,出阁时比嫁妆体面,出阁后比丈夫前程,年老时则比儿孙争气,谁若是样样都比别人强,那么一辈子的福气便圆满了。
从黛玉出嫁时的十里红妆,雪雁心里便明白势必有无数人都拿着黛玉的嫁妆来比,他们不想因林家绝户之财如此,只想着嫁妆多寡,往后数十年,也会依旧拿出来津津乐道,不然女孩子出嫁便不会晒嫁妆了,别人越是羡慕,娘家越是体面。
欣荣笑道:“虽比别人强些,却远不及周大奶奶的,不知道多少人私下都说二太太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雪雁淡淡一笑,道:“往后数十年,只怕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们姑娘。”
欣荣道:“这倒是。现下都看着琴姑娘的嫁妆,若是比宝二奶奶多,那才好看呢。”
雪雁听了,并不言语。
欣荣道:“琴姑娘也算有福气了,梅翰林家的公子还是个白身,柳二郎却有了品级,过去便是六品,日后面对梅家,也算扬眉吐气了。”
雪雁笑道:“不知道梅家是否娶了亲。”
欣荣想了想,道:“旧年国孝,不曾听说,若是娶亲了,自该有消息。”
雪雁点头不语。
欣荣正要说话,忽听外面有人通报说锋大爷一家到门外下车了,她不知赵锋之事,忙道:“你既有客,我便先回去了,过一时再来看你。”
雪雁扶着小兰起身,道:“我送送姐姐。”
心中一算,如今是六月下旬,距离八月还有一月有余,赵锋提前过来亦在情理之中。
欣荣忙道:“你身子重,快别如此。”
话虽如此,雪雁仍送她到二门,途中欣荣见她红光满面,气度雍容,不觉十分羡慕,道:“你倒好,外面是是非非都与你不相干,瞧你虽有了喜,面上却不大显。”她嫁给了一个比赵云有前程的举人,只是上有公婆,下有弟妹,丈夫只知寒窗苦读,并不如何体贴,家境也不如赵家殷实,日子远不及雪雁过得舒坦。
雪雁道:“怎么不显?我生得白,面上许多斑点十分清晰,我都不敢对着镜子看。”
欣荣笑道:“丑些儿好,都说儿子丑娘,你这一胎又是尖尖的,必定是个贵子,你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哪像我,头一胎生了个丫头,公婆几天没给我好脸色瞧,若不是我哥哥在上头,又有府里的权势,他们指不定就跟我甩脸子了。”
雪雁听了,素知世人重男轻女,不好深劝,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欣荣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好在第二胎便是个哥儿。”
雪雁笑道:“你是先开花后结果,儿女双全,正好凑个好字,难道你公公婆婆还跟你使脸色不成?日子不过都是这么过着,但凭本事。”
欣荣道:“只盼着他明年春闱能高中,我也算熬出头了。”
雪雁笑道:“放心罢,必能金榜题名。”
说话间,已经到了二门,欣荣便上车走了。
雪雁看着门外正在搬东西的赵锋夫妇,忙命小厮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帮锋大爷搬东西,翠柳,快去打发人收拾客房,晚上预备席面给锋大爷和锋大奶奶接风洗尘。”
米氏忙笑道:“不必叫人,我们只带了几件家常衣裳和几箱子书,余者便没有了。”
雪雁垂下眼睛,随即抬头笑道:“都是自家人,还带什么东西?难道家里没有吃的住的给你们?快进来,东西叫小厮搬。你们哥哥出门未回,晚上再见罢。”
说毕,又吩咐翠柳道:“拿新铺盖送去客房,别怠慢了锋大爷和锋大奶奶。”
翠柳答应了一声,心里又瞧低了赵家老宅几分,便是她们做丫头的出门住在别人家,也都是事后有人送铺盖妆奁过去,若是明知住下多是自己去时带上,他们倒好,来时除了衣裳和书以外,别无他物,日后出来进去雪雁还能不顾着他们的体面?
翠柳一面想,一面抬头看米氏,果然不曾十分妆饰,只穿着家常旧衣,连她都比不得。
翠柳抽身去收拾客房,心里暗骂了一声,虽说赵家老宅比不得赵云家有钱,但是也有三四千两的过活,丰衣足食绰绰有余,住在八景镇时,牛氏和米氏家常都是绸缎衣裳,比布衣百姓体面,头上也带着一二金珠,不想今儿倒朴素起来了。
这些翠柳能想到,雪雁自是看在眼里,只是微笑不语。
安置赵锋夫妇行李东西放好,雪雁将其请入客厅,含笑道:“我身子重,素日也懒,若有怠慢之处,锋兄弟千万担待些。”
赵锋衣着打扮十分体面,起身道:“暂住嫂嫂府上,心中已是十分叨扰,岂敢劳烦嫂嫂。”
雪雁犹未说话,米氏已开口道:“嫂嫂有喜,我们过来,是不是打搅嫂嫂了?”
雪雁有孕满三个月后便即打发人回家告知家人,赵家老宅打发人送了不少补品东西过来,韩家却是韩飞之妻亲自过来,不但送了许多东西,还说他们家没有婆婆看着,故教导了雪雁许多避讳之事,米氏既知自己有孕还过来,此时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因此雪雁听了她的话,笑道:“锋兄弟长进,我们大爷心里也欣慰,事关一家前程,说什么叨扰?只盼着锋兄弟今年能乡试高中,明年春闱再接再厉金榜题名,到那时咱们家改换门庭,便是锋兄弟的大功劳。好生住下罢,正经读书要紧。”
赵锋和米氏听了,都十分欢喜。
雪雁问道:“你们过来,威哥儿在家可使得?县城里不必去上学了?”
米氏忙答道:“威哥儿在家由老太太和太太看着,吩咐我一心一意只照料大爷,县城里先生那里还是得去,只是老爷子说该早些进城多与应试的学子结交,故先进城了。”
雪雁听了,道:“这是理所应当的,即便是寒窗苦读,也不能不与人来往。”
米氏点头称是,含笑看着雪雁。
雪雁问道:“你们此次来,可带了使唤的人?”
米氏正等着雪雁询问,好请雪雁安排,忙道:“虽然家里也有几个长工小厮,只是没见过世面,行事羞手羞脚的,故只带了一个驾车的小厮过来,并没有带别人。”
雪雁淡淡一笑,道:“等我们大爷回来,瞧瞧把观月和赏风哪一个先借给锋兄弟使唤。你们既没带什么人来,想来出门应酬的头面衣裳也都没预备了?也巧,今儿我干姐姐过来看望我,才送了两匹上好的缎子,说给我和大爷做秋季的衣裳,一会子我吩咐下去,叫人先给你们做两套,别嫌粗糙,能着穿罢。”
说完,不等赵锋和米氏反应过来,便吩咐小兰道:“没听到我的话?先叫李妈妈将锋大爷和锋大奶奶的衣裳赶出来,咱们自家的倒不急,横竖有旧衣裳穿。再者,出去告诉小厮,问问大爷现今在哪里,若是外头无事,晚上早些回来,给锋大爷接风洗尘。”
小厮答应一声,果然去了,半日后回来,道:“大爷现今在周家,听说林夫人娘家族里有几个举子进京了,参加明年春闱,往周家拜见,周将军留大爷吃酒,晚上竟不能早回了。”
雪雁笑道:“怎么竟这样巧,偏也是今儿到?”
小厮笑答道:“现今进京的秀才举子极多,客栈都住满了,连百姓之家的宅子都租出去了,地方还不够呢,林家这几位举人老爷昨儿进京的,今儿方去拜见,故赶巧了。”
雪雁听完,转头对赵锋歉然道:“恐怕今儿须得怠慢锋兄弟了。”
赵锋忙站起身来,连称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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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了几句话;小兰道:“奶奶该回房歇息了;仔细大爷回来知道说奶奶不顾着身子。”
雪雁正等着她这句话;对赵锋夫妇歉然一笑,道:“我如今身子重,你们多担待着一些罢。小兰,请锋大爷和锋大奶奶去客房歇息。不知锋兄弟可用过饭了?”
赵锋犹未作答;米氏忙道:“一早就启程过来了,尚未用饭。”
雪雁听了一笑;吩咐小兰道:“请过去了,再叫厨房送客饭过去,锋兄弟别嫌弃。”
赵锋和米氏识趣地告辞;随着下人去了客房。
赵家这所宅子一共三进;比南华留给雪雁的那套略小一些;雪雁同赵云搬到这里后,几经收拾,愈显精雅,客院收拾得亦是如此,但是除却家具鲜花茗碗之外,别无他物,凉席纱帐是才收拾出来的,炕上码着银红纱衾,并非米氏想象中的处处金玉,件件古玩。
米氏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在八景镇时他们家如此简便还罢了,何以在京城里依旧如此朴素?不怕人被人看轻了?
她见房中虽有铺盖,妆台上却没有预备妆奁镜匣,眉头不由得一皱,只得从炕头衣箱中取出自己的妆奁脂粉,首饰盒里装着她出阁时陪嫁的一整套金头面和这些年在赵家老太太三不五时赏赐的一些金银首饰,约有一二十件,在八景镇虽算不得首屈一指,却也十分可观。
米氏打开首饰盒看了两眼,想到曾经在雪雁嫁妆中看到的首饰匣子,满满的都是金玉珠翠,随便一件都比自己所有的名贵十倍,随即伸手盖上首饰盒,将其锁得紧紧的,并没有拿出来佩戴,头上依旧是刚进门时所戴的两根银簪,别着两支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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