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黑影已迅如疾风般跃上马背,似箭一般蹿出数丈远。卓勒齐对着萧桓慌乱的身影稍一愣,敛去满面随性笑意,伸手入怀取一物弹至半空,尖利啸声顿起,破空窜起数丈高,蓬一声炸开数点寒星。
“天寒地冻,也不嫌冷的慌。”他摇了摇头,翩然跃下矮坡往东面急奔,雪地中一抹青色身影倏忽之间便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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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含章挽弓如满月,小红马一朝受惊,跃起半人高,她情急之下拉不住缰绳,只能向前紧紧抱住马颈,马蹄踢翻盾墙,越过弓箭营人马,直奔向辽军阵前。赤红坐骑,簇新战甲,辽军寻到鲜明的靶子,羽箭凌乱如同急雨一般纷纷射向她,小红马却是毫无停下之意,顶着乱箭直往前奔,顾含章勉强捉住缰绳一勒,急道:“马儿停下!”
小红马长嘶一声,也不知听懂没,头一拐又朝西北方向奔去,身后乱箭急追而来,有两支箭狠狠扎入马臀,它哀鸣一声,更是发了狂一般乱跑。阵前本就混乱,管陲与辽军骑铁厮杀在一处,听得近处马嘶,虚晃一刀回头一看,吓得魂都掉了,立时发了狠几刀将那辽将砍落马背,高呼一声:“章先生止马!止马!”略一分神,一个粗壮辽人凶神恶煞般打马挥刀砍来,他连忙闪避,却还是被刀锋擦过头顶,削去了铜钱大一块头皮,血缓缓淌到脑门上,分外狰狞。管陲吃痛怒吼一声,再也管不得顾含章,挥刀与那辽人大汉战在一处。
小红马发疯一般四处狂奔,斜里杀出一匹长鬃黑马,甚是雄伟高大,往小红马身前一堵,小红马胆怯地停了下来,马上辽将嘿嘿怪笑一声,手中雪亮大刀照着顾含章头颈狠狠劈下。顾含章手中只一张半臂长的小弓,咬着牙往马背一仰身,以弓弩去挡那柄闪着寒光的大刀,一声闷响,刀击弓身,辽人臂力惊人,竟震得顾含章握不住弓,重重跌下马背去。
狼牙森森寒
顾含章跌下马背,在雪地中翻滚几圈,惊险地避过了几枝长箭,那辽将的大刀却如影随形到了面前,长刀锋利雪亮,雪薄刀刃在日光下快如闪电般劈下,她面朝正南,只觉日光耀眼寒光灼目,下意识闭了眼,心中跌入绝望。
萧桓打马赶到,遥遥望见顾含章身处险境,骤然间如大鹏般跃起离了马背掠向箭雨中,长剑脱手似流星,隐隐挟着风雷声直奔那辽将。剑抵腕穿,那人惨叫一声松了手中长刀,右手腕鲜血淋漓已被秋水剑穿透了个血洞。萧桓飞身赶到,眉头皱也不皱,反手将剑抽出一剑结果了那人性命,左手往地下一抄将顾含章抱住,翻身跃上急奔追来的照雪,掉转马头便往回奔。小红马颇有灵性,低鸣一声一瘸一拐跟着照雪撒开了蹄子疾奔。
两匹马飞奔出六七里外停下回望,正值卓勒齐的人马赶至增援,齐军军中精神大振,梁月海命列一字长蛇阵迎敌,卓勒齐的人马个个精壮剽悍,手握强弓腰佩弯刀,呼号着如利剑一般杀入敌阵,硬生生将辽军前锋阵营打开了条缺口。梁月海一声令下,早已跃跃欲试的帐下虎将人人挥刀跃马也跟上前去。
两军酣战,齐军优势大涨,辽军败相渐现,寒光起处声声哀嚎,一时间皑皑白雪中残肢乱飞鲜血四溅,在安静的天地间俨然修罗场。蓦地大地震动,天地相接处出现一支人马,银甲黑衣、怒马长枪,竟没有竖任何旗帜,虽然只五六百人的数目,却如同一片黑云一般自远处高地席卷而来,直扑两军阵前。
领头的数个黑衣汉子都以青黑布巾蒙面,手中兵器一扬,映日刀光赛雪寒;到了阵前,也不言语,就如矫龙般闷声杀入辽军前锋大营。这数百人又比西北军更为骁勇,跃马横刀气势如虹,取敌人首级如同切菜剖瓜一般矫健熟练、游刃有余,不大工夫倒是与卓勒齐的人马一道将辽军前锋砍杀得只剩下半数人马,直逼得辽军主将洪锦咬牙下令撤退,数千残兵败将倒拖着兵器如潮水般退去。
辽兵一退,那黑衣银甲的人马也不追,驻马静观片刻,领头的黑衣汉子一声唿哨,数百人大刀回鞘长剑还腰,重又如风一般踏着厚厚积雪远去,大齐军帐下几位参将欲捉刀追杀败退的辽将,梁月海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黑衣人马撤退的方向,扬手微微笑道:“管三哥回来,穷寇莫追。”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只好悻悻地作罢。
全军回了营,顾含章也回了帐中休息,管陲与梁月海匆匆往偏帐探望,见她只虎口被震伤,王大夫已替她上了药包扎妥当,两人都松了口气,梁月海倒是不曾多问,管陲忍不住抹着额头冷汗道:“章先生可把我管老三吓得魂都掉了,幸好有卓勒齐王子的人马相救,章先生才得安然回营。”
管陲误将萧桓当成卓勒齐的人马,顾含章也不解释,颇为歉疚地低声道:“都怪我一时意气,险些连累了管三哥与大将军。”管陲为人豪爽,心中也无芥蒂,哈哈笑道:“章先生一介文弱书生,能有这份勇气胆识,我管老三是敬佩得紧!”说着,竖起大拇指赞道:“不知那位勇救章先生的壮士在何处?也让我见识见识!”管陲对这位“壮士”的身手胆识很是敬佩夸赞,顾含章心神有些乱,只好勉强笑了笑道:“那位壮士同卓勒齐王子一道走了,管三哥迟来了一步。”管陲不禁大叹可惜,梁月海温和地笑了笑道:“管三哥不必叹息,要见面要喝酒要比划,机会多的是。”
刚入夜,帐中点了一盏昏灯,光晕淡淡落在梁月海温润英俊的面容上,遮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微微一挑剑眉,露出满口雪白的牙:“就怕到时候你不敢。”顾含章心里一跳,悄悄望向梁月海,他双目中尽是了然的神色,镇定且成竹在胸。
管陲人粗心不粗,拼命拿好话怂恿梁月海告诉他这位壮士究竟是何方人物,为何大将军料定他管老三不敢与他比划拳脚?梁月海只是微微地笑,双眸如星般璀璨,难得露出些促狭的笑容来:“到时候你就知晓了。”管陲大为惊奇,又问不出一星半点的线索,心里又好奇又兴奋,抓耳挠腮不停地看顾含章,暗地里示意她给他透露些底细,顾含章不忍心泼他凉水,强忍着笑别过脸去。
油灯火忽地窜起两寸高,左右摇曳一阵又跌回去,梁月海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微弱灯火看了片刻,忽地朝顾含章正色道:“一炷香时辰前,巢州急报,三日后太子萧瑧将率三千亲兵抵达徐连关口。”顾含章一惊, 手中汤药泼出半碗:“他来做什么?”话问完,顿时缄口不言。军中有细作巨细靡遗地向上京城内禀报,兵部以梁月海出战不利为名调派襄王萧烨信任的大将前来接管,算一算时日也就在这几日,千算万算就是不曾料到会是萧瑧亲自赶来。
管陲也是一惊,面上有些不屑:“陈王来能做什么,之前昌涂关一战辽狗的主帅是个蠢货,他才捡了个便宜罢了,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一直也没改口,倒还是直呼陈王,下意识里更是看不起萧瑧。梁月海不由拿眼看了看他,示意他小声些:“祸从口出,管三哥你该管管自己的嘴。”管陲耸了耸肩,倒是依言老实地不作声了。
万里江山一杆秤,百姓为秤杆百官为秤砣,太子在朝,如同星坐定盘,震慑百官稳定都城,于情于理都该固守皇城不踏出一步,怎会随意离开京城?顾含章又惊又疑,却听见梁月海郑重道:“太子此来,恐怕不单是为了齐辽之战。”凛冽夜风倏地卷进帐中,将灯火吹得左右摇晃,他眼皮抬了抬,望住顾含章低声道:“章先生与那位大人千万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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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日过去,辽军缩回青石谷无甚太大动静,齐军军营内不敢松懈,每日三班守卫巡逻,连只鸟进不来,原先那暗中送信的细作沈原被管陲扣在后营中看守着,日日逼问,他倒也是个硬骨头,任管陲好话歹话说尽,愣是没法撬开他的嘴问出点什么东西来。梁月海曾吩咐下来不得伤他性命不得私下动刑,管陲只好吩咐守卫看紧了他,随他去。
到第三日近晚时,萧瑧果然率三千麒麟卫亲兵抵达军营,襄王原本阻拦他前来,最终拗不过他,只得挑选麒麟卫中最精良的人马与他同往;三千麒麟卫人马衣甲鲜明气势逼人,连胯 下战马都比寻常战马膘肥体壮许多,辕门守卫心中有数,忙进营禀报。
梁月海亲自辕门迎接,当夜便将中军帐让出给萧瑧,自己往顾含章原先住的偏帐中住去,萧瑧端坐中军帐案后随意翻了翻军报文书,有意无意地笑道:“数月不见,梁将军气势倒比往日弱了许多,区区一万辽军竟也拿不下。”不等梁月海解释,他星眸微微一沉,倒像是浸透了关外草原上的冰雪,冷冷哼一声道:“三番两次被辽军设伏夜袭,只怕是你梁将军误用奸人,泄露军情,这失职懈怠之罪,足够你喝一壶的。”
萧瑧摆足了太子监军的架子,先行开口咬人,梁月海也不急,想到后营悄悄关押看守的沈原,抱拳温和道:“末将已命人在军中仔细盘查,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便立即扣押审问。”萧瑧随意点了点头,忽地抬眼望向他,目光如炬:“听说梁将军将一来历不明的文士安置军中,可有此事?”
“章先生是末将父亲的故交,与末将也有些渊源……”梁月海谨慎地回禀,未说完便被萧瑧打断:“既然并非军营中人,梁将军擅自将闲杂人等带回营中,按军法律条,也是重罪。”他伸指在案头轻叩数下,似笑非笑道:“数次遭辽军夜袭,军中又有来历不明之人,梁将军,此事若是报上兵部,兵部那几个老头子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梁月海听这意思有些回转,笑了笑道:“回禀殿下,三日前一战大败辽军一万余人,布阵调兵全赖章先生指点,若是他从中捣鬼,又何须如此。”
萧瑧紧紧盯着梁月海半晌,见他不躲不闪直视前方,默然点了点头,松了口气笑道:“如此说来这章先生倒是个奇人。”他年轻英俊的面容上跃上几许好奇之色:“听说梁将军特意将章先生安置在中营偏帐内,足以显得你对章先生的看重。”稍作停顿,萧瑧舒口气换了温和的神色稍稍有些热络地说笑道:“不知梁将军可否将这位章先生请来一叙?”
梁月海一怔:“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章先生不过一介布衣,恐怕不大合适。”“有何不可?”萧瑧取下战盔随意地丢到一旁,似笑非笑道,“既然是助我大齐击退辽将一万人马的贤能之士,我作为大齐储君,该为了这份难得的雄才伟略与豪气胸襟亲自向章先生致谢才是。”梁月海蓦地便温和地笑了:“殿下说的是。”他扬声朝外吩咐道:“管参将,往后营小帐请章先生来。”
管陲在外应一声,急急去了,不多时便在帐外禀道:“太子殿下,将军,章先生已请到。”
萧瑧眼中几不可察地跃起一簇火苗:“章先生请进来说话。”
惊风逐彤云
厚重的棉布帘帐掀开,带进一阵寒风,有个身影弓着腰踏进帐中来,对着案后双目灼灼的萧瑧躬身行礼,声音沙哑又难听:“小人参见太子殿下。”来人顶一头乱蓬蓬的发,颔下腮边尽是青黑胡须,倒将整张脸遮去了大半,眼皮也无甚精神地耷拉着,双目黯淡无神,萧瑧盯着他看了片刻,面上露出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的神色来,随意地挥了挥手吩咐这位章先生走近些,问了些军备战术上的事情,章先生略一沉吟,他却是嘴角噙了一丝古怪的笑:“听闻章先生文韬武略不在梁将军之下,前几日两军一场恶战,也是靠了先生的阵法制了先机,本王所提这几个问题,先生答来想必也不在话下。”
满帐灯火摇曳,这满面胡须看似邋遢的章先生慢慢张口说了几句,竟是一针见血丝丝入扣,连梁月海也在一旁微微笑着点头赞同;萧瑧神色不变,随手翻了翻案头几册兵书,望定低下头的章先生,又以长达三十年的齐辽之争为例与他谈论借以试探,这位貌不惊人外形邋遢的章先生果真都能或用兵法一一剖析利弊,当真是见解颇为独到过人。
昏黄烛火照得萧瑧面上忽明忽暗,他支颔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丈远处那颗乱蓬蓬的脑袋看了会,眼中寒意不退,挥了挥手道:“章先生果然有些见地,不枉梁将军对你推崇之至。”梁月海长身玉立于帐中,只是含笑微微一颔首,对犹自躬身俯首的章先生道:“先生可先行退下了。”
章先生弯腰退出中军帐,管陲在外候着,默然无语地护送至偏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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