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钦帝大为头疼,将萧桓留下好一番训斥,末了,一拍案头成堆的奏章道:“你治军不严,使将士扰民滋事,如何对得起上京百姓?”萧桓默然不语,顺钦帝越发恼火:“好好的神武军,在臻儿手下老老实实,怎么返京不到一个月,你就给纵容成这样!”萧桓浓眉皱了皱,只低头抱拳道:“父皇息怒,此事儿臣定然彻查清楚。”顺钦帝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下去罢。”
萧桓退了出来,面色已是极为凝重。张全遥望他匆匆远去的身影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只低声说了一句:“这才只是个头啊。”
平明马蹄急
萧桓出了玉华门,骑马直奔城外神武军大营,萧瑧班师后,顺钦帝龙颜大悦,重又将三千神武军帅印交还萧桓执掌,只是先前被萧瑧调入禁军的先锋十八骑十数人还不曾回归。
出城数里到了龙牙山脚下,便是神武军营地,萧桓策马到了辕门前,早有守卫将士迎上来牵住马缰绳,梁月海却也在,听得卫兵通报,出帐来迎接他。萧桓翻身下马,皱了眉讶然问道:“你怎会在此?”梁月海抱拳淡淡一笑道:“骑兵营中出了这等大事,月海岂能坐视不理?”
萧桓没再多问,与梁月海一道进了中军帐去,钱老七钱根生正因卫丕指责一事坐在帐内生闷气,萧桓撩开布帘进来,他又气又愤,当着在场几人的面冲着萧桓便噗通一声跪下,粗着嗓子大声道:“殿下,我钱根生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最清楚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犯不着欺瞒卫老相爷!”钱根生平日里憨直老实,性子却是极倔,他这一跪下,如同小山一般拦在萧桓跟前,梁月海只得去强行托起他道:“老七莫要着急,殿下既然来了自然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梁月海虽是已调到禁军任职虎牙都尉,前锋十八骑这些旧部属却仍旧待他如同旧日一般尊敬,钱老七一叠声说是,起身规规矩矩立到一旁去。萧桓横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哼一声道:“老七你这莽撞的脾气不改改,迟早要惹祸。”钱根生黑亮的方脸上极不自然地露出些尴尬的笑:“殿下教训得是。”
帐内四五人是长街遭了殃的几户酒楼的掌柜,卫丕被钱老七气得拂袖而去后,今天便由上京尹衙中官差领着这几人来神武军中认人,钱根生手下四五十人一个个过堂,也没见到那几个闹事的兵士,掌柜的面面相觑不敢吱声,钱根生更是恼火,冲着几人吼了一阵,萧桓便来了。两个官差同三个掌柜早被暴跳如雷的钱老七吓得魂不附体,见这暴躁汉子忽地便收敛了火气老老实实立到一旁去了,正惊讶万分,梁月海笑了笑道:“这位便是秦王殿下。”
帐中顿时扑通通又跪了一地惊惶万状的人,萧桓皱了皱眉摆摆手,转头朝梁月海吩咐了几句,梁月海立刻点了点头领了那三个掌柜出帐去,钱根生与上京尹衙内两个官差满头雾水,又不敢开口问,只好默默立在原地不做声。
不过一炷香时间,梁月海便回来,温润俊俏的面容上神色有些复杂,迟疑着望了望钱根生,抱拳道:“殿下所料不错,那几人当街闹事时自称神武军钱老七队下的人,却是有意为之。”钱老七再忍不住,气得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道:“就知道这几个龟孙子想嫁祸老子给殿下惹祸!”钱老七直脾气,现如今洗脱了罪名,早已愤怒得脸红脖子粗。萧桓淡淡看他一眼,他顿时讪讪地咳一声,将后半句吞了回去。梁月海也不多说,只匆匆道:“这几人我已命人扣押在偏帐,殿下可要过去看看?”
萧桓点点头,招了招手让钱根生与两个官差一道跟着去了偏帐,三位掌柜指认出的竟是薛恶虎薛老六手下的几个新兵,钱老七一看,气冲牛斗,揪住那几个混账便要打,薛恶虎拦下他劝了几句,两人不知怎么的起了口角,险些扭打起来。
梁月海剑眉微微一皱,低声喝道:“殿下在此,谁还敢放肆!”钱老七放了手,气咻咻地哼了一声站到一旁去,萧桓这才开了口严厉道:“老六,此事因你帐下将士而起,隔日你领着这几个混账去登门赔罪,打坏多少东西便赔多少,银子从你们几人的军饷中扣。”薛恶虎有些不服气:“几位掌柜都在这里,干脆一道将银子给了不就是了?”
萧桓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冷笑道:“只不过跟着四殿下走了一趟西南,你倒是胆气壮了不少啊,老六。”薛恶虎缩了缩脖子嘟囔几声便不敢再出声了。
隔日,薛恶虎领着那几个新兵逐户致歉赔罪,又取了银子赔偿店家,三家酒楼的掌柜见好就收,私下合计了一回,一道去上京尹府衙请求撤回状书,上京尹为难道:“状书已递至左相大人处,恐怕……”三人语塞,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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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入了夜萧桓才回到府中,顾含章听清风在门外廊中低声禀报,久久不见萧桓进门来,她放下手头正绣的锦袋出门去看,只瞧见廊中昏灯下,他高大的身影转过了回廊进了书房中去。颐儿问过清风,才知道萧桓旧友来访,已在书房内等了些时候。
顾含章微讶,微微笑道:“怎么赵管家也不同我说一声,殿下不在府中,我这女主人怎好不代替殿下招待客人?”
清风眼神闪烁了下,只道这客人非比寻常,不见富人不与权贵交,是个古怪的江湖人士:“小的也只是当年在北地跟着殿下打仗时见过他两三回,后来便再没见他出现过,这人与殿下煮酒论英雄,击剑斥时事,生就一副酸儒相,心中却有报国志,也算得上是个奇人。”
顾含章好奇心被勾起了,遣退颐儿与清风二人后,在屋内坐了片刻,起身悄悄沿墙根走到书房前的廊下想看看这古怪客人是个什么模样,刚到了雕花窗边,萧桓在书房内便听见了她轻微的脚步声,扬声唤道:“外面可是含章?”
她被他识破行藏,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走到窗前去,书房内却只有萧桓一人坐在案后,案头纱灯的光亮落在萧桓略显凝重的面容上,这肃然之色只一晃,他便舒展眉宇朝她笑道:“有事?”
顾含章立在窗前微微一笑,倒也不掩饰:“听清风提起有客人在书房等了许久,是我疏忽了,竟连杯茶也没送来给客人,原是想来同贵客说声抱歉,谁知他倒已经走了。”“无妨,齐靖不拘小节,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头。”萧桓笑了笑,虎目中的倦意在柔和灯光下稍稍隐去了些许,“我反倒怕他嫌你送来的茶不合他意,絮絮叨叨责怪你不舍得奉上陈年美酒。”
“他连皇亲贵胄都不放在眼中?”顾含章忽觉有趣,倚着窗与萧桓对望,忍不住便轻笑道,“这可是秦王府,不是他的三丈江湖。”萧桓怔了怔,沉声笑道:“卫齐靖这酸丁怕是连三丈江湖都不曾放在眼里过。”
落拓书生,皇天贵胄,这样身份悬殊的两人竟也能成莫逆之交,顾含章不由有些感慨,沉吟半晌后慢慢走进书房去,轻声问道:“那这酸书生今天来可是有要事?”
萧桓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只随意笑了笑道:“无他,不过是顺道经过探望,叙叙旧罢了。”两人成亲数月,这是顾含章头一回察觉他有刻意隐瞒她事情,只是他不愿说,她也不想追问,索性随口问了句:“这卫齐靖可是前些时候殿下往城东去探视的旧友?”萧桓皱眉笑道:“清风这小子,该拿线把他那张破嘴缝上。”
顾含章忍不住笑了:“缝了我向谁打听去。”萧桓望了望窗外浓重的夜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倒将这几日的烦闷一扫而空。
两人又说了会话,一道回了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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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了立秋白天就如同短了几寸,眨眼功夫便到了日落时分。顺钦帝将萧桓兄弟几人留下处理公文,小厮清风便先回来报信,到了府门前看见下马石前立着个瘦长身影,檐下两盏大红纱灯昏暗的光照在那人身上,越发显得他伶仃孤寂。
两人打一照面,清风这才发现他是卫齐靖,他也不吭声,只在石阶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便转身走了,清风恭敬地唤了他几声,他头也不回道:“既然秦王不在府上,那便是天意如此。”
清风急忙进府禀报,顾含章略微有些吃惊,原就心中狐疑,这下更是疑云大起,清风将卫齐靖走前那句话说罢,她不知为何心头突突直跳,许久才强行按捺下情绪问道:“你可认得卫先生家?”清风点头道:“认得,曾跟着殿下去过一回。”
“好,等明日清早殿下进宫后,你就带着我去见一见卫先生。”顾含章镇定道,颐儿在一旁听了,俏丽面容上微有担忧之色:“如今府里头都不太平,小姐当真要去?”
秦王府西园内有人轮值看守,各处侧门也都添了守卫,全府上下谁都猜到这个秋天怕是不大好过。尤其是立储之日愈近,袖姨赵管家这些府中的老人更是心中惴惴,暗暗替萧桓捏一把冷汗。
颐儿的担忧全然写在脸上,顾含章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宽慰道:“既然府里头都不太平,我还怕什么?总不能当真等着他们先动手罢?”
清风与颐儿同时一怔,年轻的面容上都露出了惶然之色。
枫林青青醉
卫齐靖所居竹屋在城东曲溪河畔杨柳林中,初秋的清晨微有凉意,草地上沾了露水,绣鞋踏上去,那隐隐的寒意便穿透了薄薄的鞋底贴住了肌肤。清风将三人的马都拴在了杨柳林外的大杨树上,朝那袅袅升起炊烟的方向指了指道:“那边的竹屋便是卫先生居所。”
顾含章点点头,提起裙裾踏过遍地葱翠往竹屋走去,绕过几株笔直的杨树,又跨过数丛野花便到了竹篱前。竹扉半开,屋中已有隐约人声,似是老者在苦口婆心劝说着什么,颐儿心急,伸手推开竹篱要往小院内走,清风连忙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小声道:“卫先生不喜生人随意闯入。”颐儿扁了扁嘴退了回来,又横了清风一眼,嘀咕道:“怪人!”
竹屋内忽地说话声越发的大,隔了十数丈远的竹篱外都能听见那老人气急咳喘之声,忽地有个低沉年轻的声音笑着说了句什么,那老人长叹一声一言不发地推开竹屋的门走了出来。“左相大人!”清风瞪着那须发花白的老人,不由得惊讶地低呼一声,难得机灵地拉过颐儿,将顾含章掩在了两人身后。卫齐靖跟在卫丕身后走出来,睁眼也不瞧清风一眼,陪着卫丕走到了竹篱前便躬了躬身恭敬道:“恭送祖父。”
清风从未想到他认得的落拓书生卫齐靖会是当朝最德高望重的左相卫丕之孙,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祖孙二人,卫丕浑浊双眼中满是无奈,却还是朝身后挥了挥手,又气又恼道:“罢了罢了,你既是不愿回府里头住,我老头子也不勉强你。”卫齐靖喉头滚了滚,清俊瘦削的脸上竟有了笑意:“孙儿会记得逢年过节回府里探望祖父的。”卫丕抖了抖颔下三寸白须,拂袖推门而去,祖孙二人却是都未将竹篱前立着的三人放在眼中。
卫齐靖立在竹扉前目送卫丕走远,那面上难得的笑容如昙花一现,忽地便隐去了。他转身欲走,顾含章轻唤一声:“卫先生留步。”卫齐靖转过身冷冷瞥了她一眼,古怪地笑了笑:“御史中丞顾弘范大人的千金顾小姐?”
他的称呼很是奇特,顾含章一愣,下意识颔首道:“正是。”卫齐靖了然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便往竹屋内走,顾含章不敢莽撞闯入院中,只好扬声问道:“敢问卫先生昨夜至王府可是有要事与殿下相商?”
卫齐靖充耳不闻,大步进了竹屋内去,反手将竹门吱呀一声掩上了。颐儿与清风面面相觑,许久才低声骂道:“真是个讨人厌的怪人!”
三人只好在竹篱外耐心地等候,直等到秋阳跃上了头顶,将草地枝叶间的露珠都晒干了,那竹屋的门才再次缓缓开了。卫齐靖换了一身青布袍子,手中握着顶宽边草帽,俨然是乡人妆扮,与他左相之孙的身份极不符。顾含章双脚立得发酸,往竹篱前走了几步正要开口再问,他锐利又冷淡的目光大剌剌扫了她一眼,嗤地笑了声问道:“顾小姐若是敢跟来,卫某人就知无不言,但凡我所知道的,必当如实相告。”
这隐约是个陷阱,颐儿怒瞪卫齐靖一眼,连忙道:“小姐莫要上当!”顾含章略一沉吟,破釜沉舟般决然道:“好!”
卫齐靖眼中精光一现,撮唇轻啸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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