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妃容貌本就平常,从前穿着打扮又十分朴素,结果更显整个人寡然无味……如今这样可好了许多,只不知这是太后,还是其他哪个调教出来的?我一边想着,一边略带赞赏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这下可好,她被我这么放肆地一瞅,脸也红了,头也低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不觉好笑,也算老夫老妻了,还作这种小女儿之态,真是……算了,只当换换胃口。我正这么想着,谁知,她的下一句话立刻就把我震住了。
就见她低垂着头,瞅着自己的鞋尖儿,轻声道,“陛下,臣妾房中,有一盆极品水仙正在盛放,不知陛下可有兴趣一赏?”
话一入耳,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吐沫呛死……刚还觉得她是一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转眼就说出这么彪悍的话……我才进屋,凳子还没沾,俩人总共说过两句话,她就把我往里屋引……这个,这个,果然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结果,我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应了一声。而他从头到尾连眼都没抬,听我同意了,立刻一转身,引着我就往她房中走去。
我被她让至房内,抬眼就见房中桌上一盆水仙,果然开得正好,数茎嫩枝娉娉婷婷,皱碎灿灿日华凝缀其上,娇娜可人,芳香流溢,不愧凌波仙子之名。
我一回身,正待赞上两句,谁知,还未开口,她已闪身向我扑了过来……大汗……不用急成这样吧?
不料,她扑到我身前,却并非如我所想投进我的怀中,而是抓住我的手臂,压低声音急急道,“陛下,请您尽速离宫!”
我顿时一惊,这才注意到,她神情焦躁急切,全不见刚才或淡然或羞涩的模样。
这时,只听她道,“有人密谋对陛下不利,就在今夜动手,还请陛下速做准备!”
我呆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瞬间一身冷汗,顺手扶住她的肩膀,低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凝望着我,眼中慢慢露出一丝凄然,终于,她垂下眼帘,颤声道,“是太后和卢谦……他们计划今夜带兵逼宫,逼陛下退位,另立八殿下为帝。”
闻言,我脚下一软,心脏却开始狂跳……子玉离开之时,带走了大批亲信,如今宫中侍卫多是卢谦的人,如果卢谦要动手,形势对我大为不利……但随即就强压惊恐,问道,“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是否可靠?他们几时动手?具体计划你又知道多少?”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问得这么急,还不得把她问慌了,问乱了?
谁知,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不假思索地道,“我从前的婢女是卢谦的侍妾,今日她无意中见到一人行色匆匆来找卢谦,随即两人就躲到书房密谈,状甚可疑,她想法躲到附近,结果就听到了他们的密谋……”
听到这里,我不禁打断了她,“等等,卢谦武功不错,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躲在一边偷听,他又怎会不知?”
卢妃一怔,迟疑片刻,脸上一黯,涩然道,“她,并不只是我的女婢,嫁给卢谦,目的也并不单纯……我父亲,他并不是甘于在太后荫蔽之下,安然度日的人……”
此刻,我已经明白了,原来,卢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儿,卢妃的父亲平日总是一副意在山林的样子,其实只是韬光养晦……于是,我终于相信了,缓缓点了点头。
卢妃强笑了一下,转过话头,继续说道,“他们约定丑时动手,还有两个时辰,不过,他们担心仅靠大内侍卫的力量难以控制全局,所以,收买了江湖势力,同时去暗杀永安王、京畿守备使还有御林军统领……”
听到这里,我的背心已被冷汗湿透……好毒的计策……想必他们联络的就是擎天楼,原来刺杀永安王只是他们计划中的环。如今京城,永安王、京畿守备府、御林军各掌一部分兵力,如果这几处都被他们控制了,整个京城就在他们掌握之中。即使他们不能控制这几处军队,但首领一死,或者只是受了重伤,都会让众人陷入混乱而无力他顾,这时,卢谦就可以放心地收拾我了,宫中大局一定,纵有人心中不服,也无力回天……想到这里,我急忙问道,“刺客什么时候动手?”
卢妃答道,“大概还有一个时辰。”
我顿时松了口气,一个时辰,足够了……正在这时,我猛然想到一事,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然后,缓缓转过头,声音干涩地问道,“这件事情,卢相,可曾参与?”随着这句话出口,我不知不觉已屏住了呼吸,连心脏似乎也停住不跳了。
就见卢妃闻言,楞了一下,思忖片刻,迟疑地道,“好像,他们并没提起卢相……以堂兄的为人,应该,应该不会吧?”
卢妃的这一句话,让我瞬间活了过来。紧张之后,骤然的放松,让我几乎有些脱力。同时,忍不住暗自责备自己,先生对你这么好,你竟还会怀疑他,真真该死……这时,我的情绪已完全稳定了下来,略一沉思,心中便有了计较,于是,抬头对卢妃道,“借纸笔一用……”
匆匆写下数行字,盖上私玺,我把纸折好,收入怀中,便欲离去。转身,见卢妃正静静望着我,深色复杂,眼中满含深意,只是,我已无暇辨识。不过,我到底记得,对她温颜一笑,道,“爱妃对朕一片忠心,朕已记在心中。等此事一了,朕自有封赏……”说罢,轻轻拍拍她的手臂,绕过她的身边,就要推门离开。
这时,只听卢妃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陛下,臣妾不要什么封赏,臣妾只求陛下,事了之后,惩治首恶即可,饶过卢家其余众人。”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毫不犹豫地答道,“好,朕答应你!”
就见她正看着我,闻言,微微一笑,眉目舒展,一瞬间,竟也称得上容色照人,看得我不禁一呆。然后,她深深行了一礼道,“臣妾先行谢过陛下……”言毕,起身,一双明眸光华流转,只是凝望着我,柔声道,“陛下,前路坎坷,陛下要多加珍重……”
我点了点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呆了片刻,不过到底事态紧急,不容我多想,很快回过神,对她点点头,又转身离去了。
叫上小礼子他们,匆匆离了静宜宫,一路上还想着刚刚的计划,不知急切之间所作的谋划,是否会有漏洞……可是,我越走却越慢,刚刚心中的不安,似乎越来越大,终于,我停住了脚步,心念电转,然后,骤然明白了什么,心脏顿时一缩,接着,飞身就往回跑去。
慌慌张张冲进静宜宫,拉住一个宫女就问,“你们娘娘呢?”
那宫女下了一跳,结结巴巴答道,“娘娘还在房中啊!”
我一下甩开她,直奔内室而去……砰地推开内室的门,一下闪身而入,然后,顺手关上门。我凝目一看,就见烛光摇曳,水仙飘香,和我离去时一样,只是,旁边床上,帷帐已经放了下来……我的脚步一顿,半天没敢迈出一步。
这时,只听帐中有人问道,“陛下,是你吗?”声音低婉,正是卢妃。
我立时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走过去,低声道,“原来你没事,我还以为……”说着,抬手掀起了帷帐,然后,再也说不下去了……
就见卢妃衣衫整齐,端端正正躺于床上,一双清眸就如刚刚一般,明润如水,正静静凝望着我,只是,眼角却缓缓淌下了一缕鲜血……
我僵立片刻,只觉一颗心慢慢地,向一个无尽的深渊沉了下去,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好一会儿,我终于木然地问道,“为什么?”
卢妃轻轻一笑,淡淡道,“忠孝不能两全……陛下,您说,我又该如何去做呢?”说着,轻咳一声,一缕鲜血,从嘴角,慢慢淌下……
111。纪炎
缓缓放下帷幔,我在床前静立许久,然后,终于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转身到桌边吹熄了蜡烛,这才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我的表情和动作,立时恢复了正常……走出门,回手轻轻将门关上,然后,随口对一旁侍立的宫人道,“你们娘娘累了,已经睡下,命人不许打扰,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朕还有事,先回乾清宫了。”说完,浑若无事地慢悠悠步出了门外。
在跨出门口的一刻,不自觉回过头去,就见一众宫人,皆跪于地,恭送我离开。抬眼瞧去,一室水仙悄然欲放,娇怯婉然……心中骤然一痛,再也忍耐不住,回身大步而去。
离开静宜宫,急步走出去老远,情绪才慢慢平定下来……我这是干什么?现在还不到伤心的时候,还有很多事要做,今日之局,一步走错,便是杀身之祸……所以,镇定下来,先别想那些,想想下面该干什么……终于缓缓停住脚步,我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思忖片刻,转头对打着灯笼,躬身立在一旁的小礼子道,“朕要在这里赏雪,你现在回乾清宫,把安信……嗯,还有小福子叫过来……别人就不用惊动了。”
小礼子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转身欲走,突然又停下脚步,双手将灯笼捧上,道,“陛下,雪天路滑,您可要小心。”
我点点头,顺手接过灯笼。这个小礼子,平时话不多,心倒挺细。
待小礼子走远,我低声对玄瑾留下的那两人吩咐道,“现在你们立刻赶去羽林卫,把这封信给金统领,并全力保护他的安全。”说着,我从怀里掏出信,交给了其中一人。
在信中,我让小金进宫护驾,抓捕卢谦及其亲信,同时快马通知永安王和京畿守备府。卢谦虽然掌握了内禁卫,但和小金手中的两千精兵相比,这区区数百侍卫不算什么。只要小金治住卢谦,大局已定,再加上其余两处的精兵,更是万无一失……至于我,宫中密道纵横,要偷偷离宫并不困难,即使不离宫,藏在密道中等小金收拾了局面,我再出来,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谁知那两人接过信,对望一眼,却并未立刻离开,其中一人道,“陛下,我们奉长老之命,保护陛下安全,不能擅离职守……”
我晕……这两个人,果然有点呆……我耐下性子道,“现在宫中有变,所以,朕让金统领带兵平乱,如果不能及时通知他,或他有了什么事,我们就是坐以待毙……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就去!”
两人迟疑了下,刚刚那人又开口道,“我们可以一人留下,一人去报信。”
我犹豫一下,摇了摇头,“今夜将有人行刺金统领,会去多少人,武功如何都不得而知……你们还是一起去吧,这个时候,金统领绝对不能出事!”说到最后,语气已是十分严厉。
两人又互看一眼,终于,躬身行礼,飞身而去。
我这才松了口气,又把整件事情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现在只等安信一到,我就带他们从密道离开,剩下的是小金的工作,嗯,应该也不难……想到这儿,我不禁暗自得意,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二哥走后,一个人无事,研究来研究去,竟真的自己将密道修好了……我果然是天才……
心中大定,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御花园中,此刻,雪已经小了,月光透过层云铺洒而下,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素白,倒像,在为伊人送别……
思及此处,心中一酸,复又一阵茫然,一阵愧疚……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我不敢再想,猛然抬首,就见片片雪花,自莽莽苍穹之中,缓缓飘落,整个天地寂然无声,只余一人,一灯,孤立于无尽的黑夜之中……突然有些害怕,我忍不住提起灯笼,想到处走走,谁知,刚走没两步,脚下一滑,竟摔了一跤,灯笼一下熄灭了,四周顿时一片黑暗。我呆了一下,想到不远就是听荷轩,那里应该有火烛,我去那儿点上灯,安信来了就好找了。所以,摸索着,就往那边走去。
可是越走越不对劲儿……时间不短了,怎么安信他们还没来呢?我一直努力向园门的方向张望,那边却始终全无动静……
这时,忽听旁边树丛中沙拉一响,树上积雪纷纷洒落,然后,一人从树丛中钻了出来,一抬头,正和我打了个照面。那人身着内禁卫服饰,见到我,一愣,随即脸上喜形于色,张口就要大叫。
我直觉情况不妙,却已来不及阻止了,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见那人脸色一僵,张大了口,竟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然后,缓缓坐到了地上。
我大惊之下,呆呆瞪着那边,就见树丛中人影一闪,一个人已经站到了我面前……那人身形挺拔,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