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声音叫道,“李公子!”
我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人正挥着手,满面笑容,急步向我走来。
见到他,我也不由露出了笑容,骂道,“死小周,躲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那人自是周锡鸿,周狐狸了。
这次去见枫溪老人,我心里实在没底儿。今天见不着就算了,若见着了,一聊起来,人家是学贯古今,我是不学无术,丢了我自己的脸是活该,若丢了二哥的脸,那可就太过意不去了。不得已,我只好拽上两个帮手,撑撑场面了。想必有了独孤的才学,小周的机智,今日纵丢人也丢不到哪里去……想起初衷,我对小周不免格外热络起来,拉着他的手,嘻嘻哈哈半天才完。然后,想起该给他介绍介绍,一回头,就见独孤熙在,而玄瑾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正诧异地四处张望,就见白影一闪,玄大美人已经站到了我的身旁。
我不由问道,“咦,你去哪儿了?”
玄瑾看了看小周,淡淡道,“有几只苍蝇,我去打发了。”
我立时明白,恐怕是有人盯梢。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是太后的人吧?还是……不想了。我甩了甩头,转向独孤熙和玄瑾,笑道,“给你们介绍一下,周锡鸿,兵部文案。”
两人一起看向小周,都是微微颔首。只是独孤熙一脸温和的笑容,玄瑾却是神情冷淡如常。
然后,我转过头,刚要向小周介绍独孤熙和玄瑾,就见小周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嘴角一勾,上前一步,对着玄瑾,一拱手道,“这一位,应该是独孤侍书了……下官有礼。”
玄瑾瞟了他一眼,没吱声,洒然回了一礼。
接着,小周转向独孤熙,一躬身道,“这一位,想必就是,新任翰林院编修,独孤大人,国舅爷了!”
在他对着玄瑾叫独孤侍书的时候,独孤熙脸上笑容已有些勉强。小周转向他时,他才重新收拾好了笑容,刚一拱手,似乎是要回礼,结果,后半句一入耳,独孤熙动作就是一僵,脸上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瞅了小周好一会儿,才行完了礼,难得地,也是一声没吭。
我在旁边看着,不禁有些奇怪……唔,看来今天小周火气很大啊,一开口就呛人,不像他的作风么……虽然侍书也算朝官,不过,早在前朝,这个官职就成了天子男宠的专属。所以,这实在算不上敬称,一般人都会避开这个称呼,直接叫某某公子,或某某大人……至于叫独孤熙国舅爷,就算我娶的是独孤熙的妹妹,他也未见得喜欢这称呼,毕竟,有讽刺他借裙带关系谋求出身之嫌,何况……眼看气氛有些僵,我赶紧圆场道,“小周,独孤大人是先帝时的状元公出身,和你一样,都是才学过人之士,你们正可亲近亲近。”
小周闻言,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我,就要接口,结果嘴张到一半,却停住了,脸上神情变换,眸光闪动,半晌,才又是一笑,摇摇头,竟收了讥嘲之色,躬身应道,“是……”
却不知小周本来想说的是什么……不过,虽然我很好奇,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机。于是,只随便抓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充数。
玄瑾和独孤熙都不是多话之人,玄瑾一如既往,几乎一言不发,渐渐一个人落到了后面,连目光也不在我身上,只是状似随意地四处扫视。而独孤熙明显情绪不佳,虽然对我不减恭敬,但似乎也没什么兴致陪我胡扯,只礼貌性地嗯嗯,是是,又或简简单单接上两句。
只有小周,今天格外活跃,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让他兴致高昂地说上半天……他本来就是爱说会说之人,这样一来,更是口若悬河,妙语迭出,听得我时笑时骂时叹,完全被他吸引住了,直要忘了今日所为何来,不知不觉,已经出了西门,来到了城外。
这时,玄瑾叫住了我。原来,他早已命人备好了马,等在此处。于是,我们上了马,继续向西而去。此刻,我才感到似乎有些累了,许久不曾走过这么远了,上次还是和他郊游才……停,不想了……我强迫自己把注意转到小周的话上,可是,刚刚还让我笑个不停的故事,此时,竟再提不起我的兴趣……
已近中秋,秋色正浓……一路向西,林木渐密,枫槭渐多,景色愈加艳丽,只是忽有秋风刮过,颇见凉意,更带下落叶无数,平添了几分凄冷之感……
眼见四周黄叶飘飞,不知不觉,我竟出了好一会儿神,等我终于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小周也已住了口,几个人俱是沉默不语。玄瑾望着远山,不知在想些什么,独孤熙却看着他,也是若有所思,只有小周一脸玩味,正瞧着我,见我看他,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冲我一笑。我也勉强一笑,提起精神道,“两位饱读诗书,见如此美景,何不赋诗联句,以助游兴?”
小周连连称好,拍马凑到独孤熙身边,笑道,“陛下有命,不知独孤大人肯否赐教?”
独孤熙微微一笑,应道,“不敢,那下官就献丑了。”
于是,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吟诗作对,气氛终于没那么沉重了,我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发呆了……
唉,不想他,不想他,怎能不想他?我的心疾,似乎已成了痼疾,时不时一想起他,就会犯一下,措不及防,无可奈何……却不知何时才得痊愈……
正凄凉时,忽觉身上一暖,回头一看,却是玄瑾为我披上了披风。见我看他,他淡淡道,“起风了,有些凉。”声音清冷如故,手却温柔地伸过来,为我系上披风的带子。
我顿时心中一暖,又感到美人温润的手指,在我颈间不时滑过,我更是心中一荡,刚刚的伤感顷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一下伸出手,握住了美人的柔荑,笑嘻嘻,低声道,“老婆,还是你好……”不过,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糟了,神思恍惚之下,未加细想,便语出轻薄,也不看看对的是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我的玄大美人,可不是吃素的。
果然,我话音刚落,他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然后,微微抬头,瞟了我一眼,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传过来的寒意,已让我激灵灵一个冷颤。我赶紧松了手,陪着笑,想说点什么遮过去,美人冷肃的声音已响了起来,“陛下,您叫我什么?”
我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一紧张,光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美人已经收回了目光,不紧不慢地为我系好了披风的带子,然后,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极低却极清楚地说道,“陛下,关于称呼的问题,我想,我们还是今天晚上好好‘讨论’一下之后,再确定吧。”说着,收回了手,只是,右手食指状似无意地轻轻刮过了我的下颏。
唔唔唔,我傻了……这算啥?威胁?还是,调情?……望着玄瑾拨马而去的背影,我呆滞了半天才清醒过来,然后,脸腾一下热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兴奋的……终于想起来看看前方,小周和独孤熙正说得兴起,并未注意这边,我这才放下了心……一句国舅爷已经让独孤熙脸青了一路,如果看到刚刚的场景,还不得立时晕过去。
后来的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刚刚的事情,偷偷地一眼一眼瞟玄瑾,心中乱七八糟,不过,之前晦暗的心情却消失无踪了。
而玄瑾却恍若无事,甚至连看也没再看过我一眼。
就这样,穿林越溪,又行了数里,我们终于到了枫溪老人的隐居之所。
那是谷中溪畔的一座小院,再平常不过,若不是当初二哥曾详细说过路径,就我算见了,也不会想到,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枫溪老人的居所。
我叫住玄瑾他们三个,下马,行至院门之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然后,寻找支持似地,我回头看了看他们三人。独孤熙和小周分站我身后左右两边,独孤熙一脸沉静,从容自若,见我看他,向我轻轻颔首,微微一笑。小周一脸满不在乎,见我看他,也是一笑,向我抛了个媚眼,我汗……再往后看,玄瑾站在不远处,正负手,抬头,向四周丛林之间环视……看他们一个比一个镇定,我不由暗自羞惭,看来,就我最沉不住气。又压了压有些急促的心跳,我转过身,微微挺了挺胸膛。
许久,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谁啊?来了……”说话间,一阵脚步声响,然后,嘎吱一下,门开了。
我抬眼望去,就见门后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青衫布衣,却是容颜清秀,见到我们,有些诧异,问道,“请问几位有什么事吗?”
看来是枫溪老人的僮儿,于是,我连忙霭颜道,“请问这位小哥,枫溪老人是住在这里吗?”
谁知小僮闻言,一下变了脸色,不耐烦地道,“我家主人不在!”说着,就要关门。
这时,身后的小周开了口,只听他冷哼一声,道,“看来,枫溪老人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小僮的手一下停了,抬头怒瞪着小周道,“你说什么!”
小周笑道,“不对吗?观其仆,知其主,仆人无礼,主人无德……”说着,转头向我道,“公子,看来这人,我们不见也罢!”
小僮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回头似乎要喊人。
我大喜,看来有门儿,他定是气不过,要叫主人出面了。
谁知,他嘴张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然后,慢慢转回头,看着小周,狡狯地一笑道,“你激我也没用,主人不在,不在,就是不在!”说着,又是得意地一笑,抬手就要关门。
我连忙扶住了门沿,陪笑道,“小哥莫急,有封信麻烦你交给你家主人,若他还不肯见我们,那我们一定立时就走,再不纠缠,如何?”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二哥的信,递了过去。
小僮半信半疑地接过了信,犹豫一下道,“好吧,你们等会儿。”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我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不由回过头,对小周露出了一个苦笑。小周倒是不以为忤,呵呵一笑……唉,我都忘了,这家伙脸皮超级厚,这点小事,气不着他的。
这时,就听门内又响起了脚步声,不过,来人应该不是刚刚那个小僮,因为步声缓慢拖拉,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我暗自高兴,看来,这回是枫溪了,这样的步子,明显是老人的。
谁知,门一开,我大失所望。就见门口一人,年纪不过二十许,容貌倒是颇为俊朗,只是有些太邋遢,头发胡乱盘在头顶,身上随随便便披了件外衫,露出内衫,可以看到内衫的左襟掖在中衣里,右襟却搭在外面……可惜,以他的容貌身材,本来算是一个上品……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以他的年纪,一定不是枫溪。
果然,就见他上上下下,看了我们几人一圈,然后,懒洋洋道,“我师父真的不在,各位有事吗?”
我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又振作了精神。虽然见不到枫溪,这人是枫溪的弟子,应该也不简单,若能收入麾下,应该也是大有裨益。即使不行,和他混熟了,再见枫溪总也不难了。于是,我露出了一个最甜美的微笑,道,“久闻枫溪老人大名,今日特来拜会。既然老先生不在,而先生是枫溪老人的高徒,那么若能请先生赐教一二,也是一样……就不知我们是否有这样的荣幸了?”
那人看了我半晌,看得我有些发毛了,才微微一笑道,“几位先请进来吧!”
耶!终于可以进门了,不容易啊!
95。访贤(下)
那人将我们让进堂屋,分宾主而坐。然后,我终于知道了,这位名叫苏黎,是枫溪老人晚年所收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叙礼完毕,我偷眼四顾,就见屋中陈设虽然简朴,却不简陋,反而自然流露出一种清雅大方的韵致,足见主人品位。僮儿上茶,茶香甘醇而回味不尽,饶是我当了这么久皇帝,也很少尝到如此佳品,而且,奇的是,我竟品不出这是什么茶,真是有些丢人……于是,只好干巴巴赞了声好茶,就把杯子放在了桌上。低头,却见二哥的信就放在桌上,却并未拆封。
这时,只听独孤熙接道,“不错,果然是好茶,清怡隽永,这样极品的雀舌,非黄山那样钟灵毓秀的地方不能出品。”
那人闻言,看看杯中茶,然后,哈哈一笑,抬手一饮而尽,道,“没错,是不错,特别是前一阵天热的时候,喝起来特解渴……为了这个,师父让我专门跑了趟江南。带回来了,他却不给我喝,说给我喝是糟蹋了好东西,今儿也是借你们的面子,我才喝到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旁的僮儿哧笑道,“哪儿有你那么喝茶的,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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