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谁知他还没说完,旁边的士兵就打断了他,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早说是意外,你非不信,还把顺天府的人找了来……这回怎么样?死心了吧?……白耽误我这么长时间,眼看天黑了,还得去埋人,真真晦气!”说着,就俯下身,要把裹尸的席子卷起来。
“不要!”这时,那少年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扑了过来,按住了士兵的手。
士兵吓了一跳,但立刻反应过来,一甩手就把少年挥到了一边,一面还大骂着,“你个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说着,又继续干活。
少年一跤跌在地上,却马上爬了起来,又去拉士兵的手。结果被那家伙一把搡开,这还不算,那畜牲竟站起身,对着地上的孩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只觉怒填胸臆,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住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了我身上。一阵安静之后,那个士兵首先反应过来,冲着我就走过来,一面走,一面还骂骂咧咧,“哟,还真有闲人爱管闲事啊。”
我心中怒火熊熊,大步迎了过去,厉斥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怎么能这样仗势欺人,蛮不讲理!”
这时,我和那个士兵已经面对面了,那小子被我骂得恼羞成怒,伸手就来抓我的衣领,当然没成功,被子玉拦了下来。结果他更急了,就要和子玉动手。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他侧身一瞧,阻止他的人也是士兵打扮,刚刚好像也站在旁边,不过没怎么说过话,我也没太注意。
这人大概是个沉稳的,见我们衣着不俗,不知是什么来路,京城别的不多,就当官的多,刮倒一棵树就能砸死仨,如果我们真是官员,那再怎么样也比他们大。所以,他一边抓住那小子的手臂,一边猛给他使眼色,终于将那混蛋安抚下来,这才松了手,走上前来,对我一抱拳道,“这位小哥,我兄弟就是性子烈点儿,又加上上司派的活儿没干完,有些着急,所以动作才粗鲁了些。倒并非故意欺负人,回去我定会教训与他。”
我胸中的怒气降了几分,皱着眉,点了点头。
那士兵这才回过身,给同伴打个手势,又开始收拾尸体。
这时,那个男孩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立刻扑到了母亲身上,死活不让他们敛人。
眼看又要动手,我赶紧抢过去,对着两名士兵,沉声道,“我看这位死者死因可疑,不能这样草草掩埋,须得经有司仔细查验之后,才可收葬。”
我话音未落,那个急脾气的士兵已经跳了起来,指着我就骂道,“你他妈算老几,敢管老子的闲事!”
另一个人赶紧拉住了他,挡在他前面,连连道歉,“对不住……小哥别往心里去。”说着,凑到了我身边,低声道,“这位小哥,你不知道,这个女的不是我们大燕百姓,却是边境造反的野蛮子的婆娘,活着也是浪费朝廷的粮食,犯不着为这种人惊动大老爷,对吧?”
闻言,我心口猛地一跳,不自觉地抬起头,就见不远处,大门的牌匾上,赫然四个大字,抚安伯府。我立时呆住了,难道,这个死者,竟是小纪的亲人?
我不过愣了一下神,那边又拉扯了起来,我低喝一声,“够了,叫苏凯来见我。”自从上次晋荣报请病休之后,京畿守备府由他执掌,无论这个女子因何而死,他也难逃失职之罪。
那两个士兵一怔,一个开口就要骂,却被另一个捂住了口,就见他神色愈加恭谨,问道,“却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我也好向守备大人通秉。”
我还未开口,子玉就上前一步,将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
那士兵看了,脸色一变,立刻对我们躬身一礼道,“请秦大人和这位大人随小人入内稍歇,小人这就去请我家大人。”说着,一抬手,就把我们往里面让。同时,眼神在我脸上转来转去。
我却没理他,转过身,先扶起了地上少年,又对另一个士兵道,“把死者搬进去。”
那个家伙似乎终于意识到,我们的身份不一般,也蔫儿了,乖乖扛起了尸体。
我这才随着那人进入了府中。他带着我们绕过一道影壁,把我们让到了正厅之中。回头看,另一个士兵扛着尸体正站在门口发呆,我吩咐道,“先把她放到厅中吧。”
他应了一声,果真把尸体摆到了大厅当间儿。然后,两个人行了一礼,一起退了下去。
于是,空旷的大厅中就剩下了我和子玉,还有那个男孩儿三个人,外加一具尸体。
这时,男孩儿挣脱了我扶着他的手臂,一转身,向我们跪了下来,叩首道,“谢谢两位大人的相助之恩,谢谢!”
我连忙扶起了他,柔声道,“没事,没事……”然后,迟疑一下,低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抚安伯和你,如何称呼?”
男孩儿躬身道,“正是家父。”
我心里格楞一下,半晌才又问道,“那这一位……”说着,眼神望向了地上的尸体。
男孩儿一下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道,“她是我母亲,是父亲的正妻。”
我脑中开始嗡嗡作响……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这个女子,竟是小纪的王妃,小纪如此重情之人,若知道了……我呆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事情的经过,你可能细细给我讲讲?”
男孩儿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久久无言,眼眶却慢慢红了,终于,他开了口,“从来到这里,我和母亲就一直住在一起,昨天傍晚,苏守备派亲兵来,请母亲……过去,说有事情商量。母亲就去了,结果,一夜未归。到了早上,我见母亲还未回来,就请人去找。谁知苏守备说,母亲早就回去了。我慌了神,求大家一起帮我找,结果在后院的井边发现了母亲的腰带,最后,在井中,发现了……”这时,他终于说不下去了,声音已经哽咽。
听到这里,我又是愤怒,又是羞愧……苏凯有什么事要和她母亲商量?还不是……本来以为,赶走了晋荣,大苑降人的日子能好过些,谁知,这个苏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手底下,怎么都是这种货色?难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只是,怎么闹出了人命呢?难道是她不堪受辱,事后投井自尽?还是她有所反抗,惹恼了苏凯,害死了她?又或是苏凯玩得太过分?
正自思索,忽听门响,抬头看去,一个武官走了进来,应该就是现任京畿守备副使苏凯。就见他人高马大,方面大耳,倒是一副堂堂之像,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那种事?
他见到我,就是一愣,然后,红润的一张脸,瞬间褪成了白色,腿一哆嗦,就跪了下来。
我这才想起,我们好像见过面。他也是鲜卑亲贵,还是安德王的女婿,好歹也算我的远亲——真是丢人,有几次宫中宴会,他也去了。我记不太清他的样子了,不过,看来他还记得我。
果然,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叩首道,“臣苏凯,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见他,就火往上蹿,也没让他起来,只是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的脸更白了,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正在我试图用眼神瓦解他的意志时,那个男孩却跪了下来,叩首道,“草民见过陛下,刚刚不知陛下身份,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我连忙答道,“没事,平身吧。”到底是小纪家孩子,就是有礼貌。
男孩站了起来,苏凯闻言,也想起身,却被我冷冷一个眼神,吓得又跪了下去。
我这才森然道,“苏凯,你可知罪?”
天已微凉,他的额上却渗出了汗水,就见他慌慌张张道,“陛下,陛下,臣冤枉啊……臣昨天是叫那女人过来谈事情,不过,入夜前就让她回去了……许是天晚,她失足跌到井里了?”
我怒道,“还狡辩,你有什么事非要和一个女子半夜单独商量?还有,如果只是商量事情,那她身上的伤口,又怎么解释?”
苏凯吓得瘫坐在地上,口中只是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拍案而起,喝道,“不知道?如果不是心虚,你为什么要急急埋人?是不是非要到了大理寺牢中,你才肯说!”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终于哭了出来,“我,我的确是想占点便宜,不过,后来就让她走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怎会死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么一个大老爷们,哭得鼻涕眼泪,真真丢死人了,这让小纪家孩子见了,得怎么想我们大燕啊。
于是,我火更大了,张口就想骂,子玉却在身后捅了捅我,我才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咽了回去。就听子玉道,“陛下,苏守备确有不当之处,不过,事关人命,还是由刑部会同大理寺共通调查,才好定案。要不,今日先到这里,有什么事,等有司审理之后,陛下再作处置吧?”
我这时也觉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不太适合作判断,于是强压怒火,道,“好,那今天就算了,你先把守备府的事务交代一下,回家等着。对了,尸体找冰块儿保存好了,如有损毁,朕只当是你毁尸灭迹……”沉吟了一下,我又道,“这孩子,朕先带走了。”
苏凯早就懵了头,只剩一个劲儿地应是。
然后,带着男孩,我和子玉离开了抚安伯府。
路上,我仍是火气难消,不由埋怨子玉道,“真是,我刚想骂他一顿出出气,你就把我拦住了,很不爽啊,你知不知道?”
子玉轻笑一声,低声道,“陛下,这个苏凯,好歹也是安德王的女婿,陛下说得太过分,于安德王面上须不好看。”
我这才反应过来……真是,一生气,判断力严重下降啊,还好有子玉在。
回到宫中,把孩子交给安信让他安排好,我就将先生,安德王和刑部侍郎,大理寺卿一起召入了宫中。要查案,又和现任官员有关,刑部和大理寺当然不能少。至于,为什么把先生和安德王都叫了来,自然是因为怕安德王暗中弄鬼,让先生监督一下,同时,毕竟是安德王的女婿犯事,也要会知他一声。
待人来齐,我将此事说了一遍,然后下旨严查。
等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深夜。筋疲力尽回到乾清宫,却发现安信正等着我,我也正要问他关于那孩子的事情,于是,挥退了其他人,只让他陪在了寝殿之中。
安信倒真是了解我,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道,“那孩子我安排在了西厢……我看他脸色不好,找人看了看,倒没大毛病,只是平日饮食有些不当,身体虚了些,再加上有些哀怒郁结……都不是大事,我已吩咐下去,这两日做些滋补的,再配两剂药,好好给他调养调养。”
闻言,我点了点头,感激地看着安信道,“信信,还是你心细,我都没注意这些……那他就拜托你了!”
安信扑哧一笑,道,“几时学得这么客气,跟我说起这些来了?”
我呵呵一笑,便不再多言。
不过,安信似乎还有话说,一眼一眼瞟向我,脸上表情很奇怪。
我叹道,“信信,你还说我,你什么时候也跟我吞吞吐吐起来?”
安信终于笑了出来,骂道,“本来看你累得像驴子,想明天再说,你非要听……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个小色鬼,那孩子才多大,你就往家带?倒不怕老天爷降雷劈了你!”说着,手已经重重戳上了我的额头。
我呆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简直是哭笑不得,连连喊冤,“冤枉啊,人家只是见他可怜,才把他带回来的,可没动过半点歪念头啊!……人家好不容易做回好人,你你你……”我一脸激愤,安信却一脸不为所动,显然半句也没信……真是失败,难道,我在别人眼中,就只会干这种事?无奈,长叹一声,我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和安信讲了一遍。
听我说完,安信终于换上了半信半疑的表情,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路见不平一声吼了?你确定,你不是占了人老子,借机又打起了人儿子的主意?”
我……我还能说什么?仰天长叹一声,我终于放弃了,无奈地道,“好吧,好吧,就算是吧,唉……”说着,垂头丧气地就往床边走去。
这时,身后响起了安信的笑声,然后,只听他问道,“哎,人都带进来了,你是不是也让他们父子见见面啊?”
我停了一下,才道,“不急……”
安信也没再问,服侍我睡下,又熄了灯烛,返身就要离开。此刻,我已经迷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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