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他之前的迷茫好像一扫而空,一下子兴致勃勃起来,竟然转回身,又蹲到我身边,大有畅谈一番的意思。
然后他用一个时辰,详细地描述了他和那他那位好朋友,从他入兵部,不打不相识地结交之后,如何相识恨晚,后来如何长夜对饮,清晨踏马,几番相交,终成莫逆。而他的这位好朋友,兵部文案周锡鸿,又是如何文武全才,才高八斗,博学多知,对他在各方面的帮助又如何如何大。最后还给我举出个例证;“本来这回大苑驻军之事,我和尚书大人说过很多次,他就是不同意,只要移民。我没法了,和周大哥说,结果是他建议我在接受封赏,金殿面君之时,也就是今天,直接跟陛下说,刚刚殿上的那些话也是他教我的。您看,果然就成了。
听了他的话,看着他一脸崇拜的表情,我无语了。
最后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我们的金大将军人缘看来不太好,说来说去,眼下算得上朋友的,好像除了这位周锡鸿,就再没人了。想想也是,金将军没后台,没背景,人情世故又是半点不懂,一看就是很难出头的那种,官场上人人都现实的很,谁会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不过这回升了职,身边人应该会多一些了。
第二,金大将军的这位“好友”,也忒损了些。听金锐的话,周锡鸿和他完全是相反的两类人。周锡鸿人缘好得不得了,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那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一帆风顺。如果是这样,那他不可能不懂把被直属上司明确否决的了方案越级上报,是多么忌讳的一件事,更何况是直接报给最顶层,简直就是摆明了与所有兵部的上司们作对,不想在兵部混下去了。而且不是报给管事的卢丞相,是直接到金殿上丢给不学无术的我,分明是想让他连卢衡和我也得罪了,到时再大的功劳也救不了他。也不知金大将军,几时,为什么得罪了他,让他这么陷害他。好像听来,只在两人刚见面时有一些不快,那这个周锡鸿也太小肚鸡肠了些。
想到这,我同情地看了看仍在滔滔不绝夸奖好友的金大将军,只见他脸放光华,就差双眼冒出小心心了,不由暗叹一声,这个周锡鸿也真是……无聊,对付这么一个傻孩子,还要劳这么久神,费这么大心思。
终于送走了金大将军,也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我匆匆把花种种下,回到了寝宫。
5。挨骂
今天一上午,又是劳心,又是劳力,还把我难得一见的同情心也刨出来用了用,可真是把我累坏了,所以,回到宫中的时候,我只觉胃口特别好,看到满满一桌菜,心情特别愉快。做皇帝还是好啊,别的不说,光每顿这伙食就值了。
我正开心,只听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恭迎陛下回宫。”
声音清润动听,我却只觉头皮一麻,鼓足勇气,吸一口气,干笑着转过头,“呵呵,安信也在啊。”
对面白皙清秀的男子,用最优雅的姿势行了一个礼,脸上挂起了一个最完美的微笑,用最恭谨的口气说道,“奴才是这乾清宫的内侍总管,随时在宫中候命是奴才的本分,特别是今天,皇上为国事如此辛苦,奴才更要加倍尽心才是。”说完,抬抬手,一旁宫女上前为我洗手更衣,他就在一旁笑微微地看着。
听他在“如此辛苦”四字上格外强调了一下,我只觉冷汗都快下来了,看来今天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这下又要挨骂了。
果然,等我坐到桌后,他便让宫人远远伺候,说要亲自服侍我,一个人站到了我身后,我知道要开始了。
看来今天是逃不过了,至少要落个态度好吧,于是,我赶在他开口前,向他露出了一个谄媚的微笑,低声说,“信信啊,我知道我今天做了点不该做的,不过,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么……”
“算不上什么大事?!”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口气可和刚才判若两人。又是这样,知道别人听不见,就原形毕露了,若不是因为别人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他一定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了,不过,此时他一脸温柔微笑,配上咬牙切齿的语气,实在有些诡异。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朝堂上多听多看……”
“多听多看多点头,少说少笑少出头,我记得,”我赶紧接口。
“记得今天还那么多话,你生怕卢衡想不起你是不是。”
“呵呵,我只是觉得移民那件招实在有点损,十几万人,到时不定会死多呢,我……”
“呸,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大仁大义,别说万里之外的什么什么大苑国人,就是这宫里的人,不相干的,平日你哪个关心过。你哪儿是为那十几万人,不过就是那一个人。你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不过跟人睡了一觉,就真把他当自己人了,明明不过是好色,便要装出幅情圣样,真真恶心死人了。”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声音不大,但这么在我耳边响个不停,也足以让我脑袋嗡嗡直叫了。
于是,我苦笑着赶紧答应,“是是是,我不知轻重、虚伪做作,下次再也不敢了,安信大人就让我先吃饭吧。”
“就知道吃,你说说,除了吃啊睡睡啊吃,你还会什么,整天做事不动脑子,你先说,你今天还做错了什么。”
“那个,我,我不应该私自召见金锐。”
“你还知道,知道还做,私会大臣,还是武将,太后和卢衡那边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能不能让我过两天省心日子……”
有时候我真佩服安信,怎么就这么能说呢,看他滔滔不绝的样子,我叹了口气,看来一时半会是吃不上饭了,于是耐下心来,一脸诚恳悔过的样子,边点头,边“是是,好好,下次不敢了,”地接着。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排骨,从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渐渐变成没有热气,再后来上面慢慢凝起了一层白油,终于,安信停了口。
我如蒙大赦,心花怒放,体贴地捧起一碗汤递过去,“来,润润喉。”
安信恭恭敬敬行过礼,双手接过汤,口里轻声道,“早晚得被你气死。”
听到了这句最常用的结束语,我知道终于可以吃饭了,一把抄起筷子,就朝我瞅了半天的排骨挟去,凉就凉吧,饿极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猛然,我想到了一件事,筷子又缩了回来,我知道,现在问这话无疑于火上浇油,但一夜夫妻百日恩,刚一晚上,我不能把人就扔到一边不管了啊,踌躇了一下,我还是开了口,“那个,信信啊,那个,嗯,那个……”
“昨晚上的那个人怎么样了是不是?”
“对对对,信信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哼,你那点儿龌龊心思我还不知道,哪能一次就吃够了。今天又为他硬出头,回来还不得赶紧摆摆功。可惜……这次是个要犯,留不得,已经让我送回大理寺大牢了。”
“啊,不会吧,子玉说没问题了的,信信……”
“信什么信,爱信不信。我正要找子玉呢,又跟你胡闹,什么样的人都敢往你床上送。上次那个你死活不放手,我看早晚得惹出事来,正悬着心呢,这又来一个,你们俩要死,也别连累我啊。”
“是是是,对不起,信信,上次多亏你四处遮掩,一回生两回熟,这回还要靠你了。”
“跟你说了人已经送走了。”
“信信……”
“闭嘴。”
“信信……”
“不行。”
“信信,好信信,信信……”
“好了好了,我受不了了,转年就十八了,还好意思撒娇,大老爷们,也不嫌恶心。人还在,我叫人带过来,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信信,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安信叫了个小太监去唤人,我终于可以放心吃饭了,这时,只听安信的声音又在耳边悠悠响起,“那个人,我听说过,是条汉子,真是,可惜了。”
我装没听到,继续吃。
6。邀功
他进来的时候,我塞了满满一嘴饭菜正在嚼,听见声,抬头一看,他就站在门口,恰好也在看我,我们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眼中依然有火焰在燃烧,不过,如果说昨天的火焰是赤红色的,那现在就是纯白色的,没那么显眼,但实际上温度更高了。我就猜,他心中的忿怒和仇恨是不是也像这样,在最初的奔腾激荡之后,慢慢平缓沉淀,虽然不再那样骇人,却更深沉浓厚了。
我们就这样对望了一会,沉默。
我正想,这样的气氛可不适合约会,一个声音就打破了沉默。
“放肆,见到皇帝竟敢不跪,”是小福子。
他仿佛恍然惊觉,狠狠一眼朝小福子扫了过去,气势惊人,吓得小福子一下没了声。
然后他转过头,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瞪着我,这眼神虽然也不可爱,但比刚刚那种好多了,其中的意思很明显,“你敢让我跪?!”
我不敢,于是,我张口想让他免礼,却忘了从刚才口中就含着饭,舌头一动就呛了,我想咳,又怕呛得更厉害,抻着脖子把这一大口没嚼完的饭都噎了下去,然后痛痛快快地咳了个不亦乐乎。
顿时,一片混乱,一堆人凑上来揉背的揉背,递水的递水,好通折腾,我才终于缓了过来。
再抬头,发现他眼中的凶狠已经没了,却是带上了笑意,当然,是嘲笑,不过没关系,这样的气氛还是要好多了。
我挥挥手,赶开了众宫人,用最温柔和善的语气对他说,“不必行礼了,来,过来坐下,一起吃点东西吧。”
他迟疑了下,还是向这边走了过来。
今天他穿的是中原服饰,鲜卑风格,窄袖束腰,不知是谁给他挑的,十分合体,将他的身材衬得格外挺拔,让我不自觉就想到了昨夜,忍不住有点口干。
一旁的宫人为他加了副碗筷,他没动。
我连忙体贴地问,“是不是用不惯筷子,我让他们换了。
他白我一眼,熟练地拿起了筷子。
我有些讪讪的,怕他生气,还没敢问他会不会用筷子,就挨了个白眼,美人的脾气就是大啊。
再接再厉,我开始殷勤地为他布菜,排骨、鸡块、牛肉……,都是我最爱吃的,堆满了他的碗。
他把我挟的菜拨到一边,只吃米饭。
我尴尬地自我解嘲,“吃饭吃饭,这饭好,关中进贡的胭脂米。”
于是,他索性连饭也不吃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拍,干坐那儿运气,我不敢再吱声,只静静吃饭,欣赏美人。
一眼,明亮的眼睛,两眼,挺直的鼻子,三眼,丰润的双唇,……真是下饭啊。
我正看得高兴,突然,他转头,冷冷地看着我,道,“够了吗。”
我一愣,猛然意识到,认识也有一天了,他好像还未出过声,当然,床上除外,这竟是我第一次听美人说话。他音质低沉浑厚;声如其人,极具男性魅力,听得我心里酥酥的,随口答道,“不够,怎么会够,你这么好看,再看不够的。”
见他眉毛竖起来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他似乎是强抑着怒气,接着道,“够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问我,既然昨天已经把他吃了,为什么今天还不杀他。
那个,我像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吗?
泥人还有个土性,他怎么这么盐油不进、冷淡无情呢,我有点伤心,于是,我抬头,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够。”
然后,我满意地看到他,僵了。
哈哈,也该你挨次呛了。
不过,话说回来,昨儿一晚上还真是没吃够。
当然,我还是很厚道的,见好就收,赶紧转移话题,以免美人尴尬,“今天在朝上有人提到关于西疆的事,”我顿了下,看了看他。
果然,他脸上刚浮上来的怒气褪了下去,神色郑重起来。
效果不错,我续道,“有人说大苑地处要冲,应驻重兵守之。”
他没出声,低下头,唇抿得很紧,神色没什么变化,这个他应该早就想到了吧,不过,“也有人说,驻军所费太奢,最简单的还是,”我又顿了一下,这个他没想到吧,“炸渠移民。”
“不,”他猛然抬头,脱口惊叫,睁大了眼睛瞪着我,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脸上是极度的惊骇无措,我真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别提多不相称了。
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我愣了下,这时,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脸上惊惶退去,然后,毫不犹豫,起身,后退一步,撩衣襟跪下,郑郑重重向我行了个礼。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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