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边却传来了谢曦极低的声音,“陛下不怕我里应外合?我和他们早有勾结的,不是吗?”我霍然回头,见他并未看我,只望着远方腾腾的火光,嘴角轻勾,带着淡淡嘲讽。
一瞬间,我的手指轻颤一下,张了好几次口,才终于艰涩地道,“对不起……我知道,你没有……我伪造了信,我……”还欲再说,二哥他们已至近前,我只得住了口,隐隐却也松了口气。
再抬首,那边愈加热闹,有许多人影正从主船上跳下,仿佛是为逃避熊熊燃烧的大火。旁边的两艘船慌慌张张放下小艇,要去救人。这时两岸树丛中又是一阵火箭,却是对准了主船两侧那两艘船而去,顿时那两艘船上也燃起了火光。随即几十条黑影从岸上飞掠而起直扑燃着的三艘大船。那些人很快就控制了形势,使得主船南北的那两艘船横过身,挡在了河面之上。此段运河本就狭窄,有这两艘火船从中一横,前后船只再难通过,便是想营救主船上的人也是不能。纵有人武艺高强冲过火船,也很难闯过火光中不断升起的桃花瘴。看来对方布局的人也非庸手,可惜……
就在这时,忽自临近几艘船中掷出了一块块石头,只是这石头却又并非普通石头,一入火中,立时砰地腾起一大篷淡紫色烟雾。紫烟粉雾,交错缠绕,确实漂亮得紧,可惜不过片刻,粉雾已被紫烟吞噬贻尽。然后从那些船上又扔下一块块木板,在河面上倒像浮桥一样,百余灰衣人从船中涌出,有的从河面上,有的从岸上飞纵而过,直扑主船附近的黑衣人,两方顿时战到了一起。而此刻刚刚落水的一个个太监宫女打扮的人,已然刀剑在手,也和黑衣人打了起来。
火中紫烟还在飘散,被其困住的黑衣人动作渐缓,明显力不从心,灰衣人很快占了上风,眼见黑衣人一个一个倒了下去。
不过一刻工夫,急变骤生,转瞬间又形势逆转,看得人目不暇接,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松了口气……胜负已无悬念,下面没什么可看了。
我这才发觉在风里站久了,身上冰凉,正欲转身回舱,这时却听身畔有人轻声道,“玄冥教的夺魂紫绡……”
“啊?噢……”我呆了一下,随口道,“应该是吧?”然后想到一事,不觉有些好笑道,“好吓人的名字,不会是玄瑛起的吧?到像他的风格。”和他那个什么银发血刹的名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笑到一半才意识到刚刚的声音好像是谢曦,顿时想起了之前未完的话题,笑容一僵,缓缓回过了头。
谢曦正看着我,眸色幽深,见我看他,却没说话,反而转开了脸。
这时只听身后有人说道,“陛下,外面冷,进去歇歇吧?”却是岳纹的声音。
我这才想起刚刚本是要回去的,于是点点头。转身正见先生站在身后,我立时道,“你身体不好,怎么还在这里吹风?赶快进去吧!”
先生怔了一下,随即躬身道,“是,谢陛下关心!”
我点了点头,下一刻猛然想起什么,马上对另一边的二哥笑道,“二哥,应该没什么事了,回去吧!天怪冷的。”
二哥瞟向我,微微一笑道,“没事,我身体好,不怕冷,还想再看会儿热闹呢。”
我呆了一下,傻笑两声,便欲落荒而逃。脚抬到一半却又顿住,迟疑一下,转头对谢曦轻声道,“……朝阳,你回不回去?”朝阳是他的表字,我早已知道,却从未叫过,今天,还是第一次。之前一直叫他谢大哥,而那天之后,那个称呼,我没法再用,也没资格再用,好在两人再遇基本都是独处,我也就避开了对他的称呼,直到此刻。
闻言,他却连头都没回,停了片刻道,“那边有几人武功不错,难得见此激战,我想看一看。”
我站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声“好”,终于转身离去。
舱内大厅之中,酒菜早已撤去,宫人要上茶点,被我挥手赶走。我有些烦躁地走了几步,站住,然后再走几步,最后在窗前站定。
从厅中看不到主船那边的激战,只见一片静静的河面,微微倒映着远处的火光,荧荧点点,明明灭灭,让我一阵恍惚,再回神,只觉思绪更乱。我叹了口气,转头见岳纹正站在不远处发呆,不由说道,“你的琴呢?弹一曲吧。”
岳纹好像被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愣了一下,这才连忙答应着,叫人找琴。
我转回身,只见先生站在我身边不远处,静静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问道,“又在想她?”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回过头,看了看我,忽然垂下眼,低声道,“没有……”
我微微挑了挑眉,却没追问,转念又道,“刚刚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在想她,不怕我生气?”
他抬头看着我,神色复杂,半晌刚要开口,只听门响,却是宫人取来了琴与琴案。岳纹看向我,我点了点头,他这才跪坐一旁,五指轻挥,顿时清冽的琴音响了起来。
琴声悠扬,我却听而不闻,怔怔望着窗外出了半天神,终于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为那种事生气……”他骤然转头看向我,我却并未看他,望着外面粼粼光点下幽深的河水,烦躁渐退,淡淡的疲惫却从四肢百骸一点一点透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感觉的麻木。于是,一直无法出口的话,此刻,竟就那样,轻轻巧巧地吐了出来,“不会再有那种事情,你放心……我不会再折磨你,也不会……再纠缠你。如无必要,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尽可放心……”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愈发平静漠然得不带一丝感情,“只是,我不会放你走……留在那里,到死……这是,惩罚……”
是的,惩罚……我们,都犯了错,都该接受惩罚……囚禁终身,是对你的惩罚。至于我……我不由自主轻轻按上空荡荡的胸口……
这样活下去,一直一直努力地活下去,不知,够不够?
自始至终,他就那样怔怔望着我,一动不动,无声无息,仿佛连呼吸都停止。
我也不再说话,好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又好像只是话已说尽,再也无话可说。
世界一片死寂,激烈的打斗声,徐徐的流水声,纷乱的琴声……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属于另一个世界,丝丝缕缕,徘徊飘荡在这个世界之外,无法进入。
终于,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张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是……”声音飘忽,转瞬随风而逝。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直到此刻,身遭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才终于一点一点重又融为了一体。这时远处已不闻打斗声,大概事情已经了结,身后的琴声不知何时也已停止。我沉默片刻,仿佛在重新适应这个世界,然后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然恢复正常,“别担心,宝儿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想他了,就让人接过去陪你两天。”说着,转头对他一笑。
他闻声回头,微微笑着,仿佛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他脸色骤变,口中尖叫一声,“不!”同时整个人向我扑了过来。
我被他撞得向后跌去,眼前只见一点银光一闪,随即没入了他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写到现在,乐趣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稍有不慎,人物变形,情节出问题,特别是好多人物好久没写过,重新找感觉,重新找当时的感情,这些不是说找就找得到的,为了写先生,我把之前有关他的章节看了好几遍,才终于找回当初的感觉,所以写得很慢。而且身体原因,也不敢熬得太厉害,希望大家谅解……另外我这个人心理素质比较差,别人一催,甚至干活的时候有人在后面看着,都会乱,越急越乱,说实话,我这两天被大家催得都有点晕了……后面情节更要命,我要慢慢写,大家别催我了,反正快完了,不行养一阵再来看吧……18日夜班,周四不知能不能更,我尽量……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到这儿吧。
179。碎魂
后来,当我想到那一刻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什么想法,是觉得天崩地裂,还是木然无知,是想起了无数过往片段情景,还是仅仅只是一片空白……总之,当我再有记忆的时候,已是全身僵硬地跪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他。
身边仿佛有很多人,很多声音,可是我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怔怔盯着那人胸口,那细细的一点伤痕……伤口极细微,针尖大小,并非要害,只是,从伤口缓缓渗出的一滴滴血,却是黑色的。
我吃力地一点一点移动着僵木的头颈,视线缓缓转到他的脸上,他苍白的脸上,笼着一层黑气,双目紧闭,淡粉色的唇已变成灰色。忽然那双唇轻轻颤动一下,接着,一声轻咳,一缕细细的血丝已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黑色的。
我的身体轻颤一下,脑中仿佛有什么铮然断裂的声音,然后就是低低的嗡鸣,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这时,一声轻轻的呻吟却传入了我的耳中,我如遭雷击,全身一震,双臂一紧,猛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双细长的眸子轻轻颤动着,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睁了开来。瞬时间,我全身绷紧,双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瞪着他。
那双眸子,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突然露出一丝慌张惊恐,在我脸上身上迅速掠过,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在惧怕什么。随着视线的移动,那双眸中惊惶渐渐退去,目光越来越安定,终于当一圈扫视完毕,那双眸中只剩一片宁静,还有隐隐的倦意浮了上来,长睫轻轻颤动两下,然后又缓缓地闭了起来。
我的全身骤然一紧,脑中不及反应,口中已叫了出来,“卢衡!你不许死!听到没有?不许死!你若敢死,我就把卢家上下都杀光!你信不信!”
那双羽睫颤动了一下,终于,重又慢慢张了开来,目光温和澄净,凝在我的脸上,半晌,一动未动。
我也紧紧盯着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止。
这时,那双眸子竟慢慢弯了起来,他竟然笑了!笑容纯澈透明,竟还带着一丝顽皮。然后,他缓缓张开口,极轻极轻地道,“不信!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做!”说着,忽然轻咳了一声,又是一口黑血涌了出来。
我先是一怔,随即双臂骤地一紧,仿佛要把他那单薄微凉的身体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而他再次开了口,声音却愈加低弱,断断续续,只是脸上的笑容依然清晰,“我,不信……我的……小淇,从来就是,口硬心软……”说着,停了片刻,仿佛像回味一般,极轻极柔地重复道,“我的……小淇……”他口中呢喃着,唇边的笑容愈加温软,双眸望着我,眼神却渐渐朦胧。他就那样微微笑着,缓缓伸出手,仿佛要抚上我的脸,却终于不能,在半途就落了下来,接着,双目慢慢合了起来。
在那一刻,我只觉胸口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缕尖锐的疼痛,尖而细,仿佛破开冰面的裂缝,停了一下,然后那裂缝急速向四面扩展,很快变成了一张网,终于那层冰面轰然碎裂,一阵剧烈的疼痛,猛然从胸口爆发,顷刻席卷了全身。我痛得全身都颤抖起来,双手却仍死死抓着怀中那个身体,口中喃喃念着,“不许,我不许,我不许你走,不许走……不要走,好不好……先生……”
身旁仿佛有无数人在说话,我却根本听不到,看不见,我的眼中只剩了那双紧闭的眼,一动不动的身体。直到,一双手忽然伸过来,要从我怀中抢走他。
我猛然抬头,愤怒地瞪向那个人,却正对上一双温和坚定的眸子,同时一个平和清润的声音传了过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那目光,那声音,如清风,如细雨,让我脑中狂烈的风暴终于慢慢止歇,心口依然痛得如割如绞,可思维却到底又开始运转起来。
我怔怔望了那人片刻,终于辨认出来,刚刚说话的人是谢曦……对了!他会医术!我心中瞬间升起了希望,终于微微松了松手,全身却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他立时伏下身,伸指在先生胸口几处穴道上点过,然后解开他的衣襟,只见原本白皙的肌肤上一片青黑,中间一个小小的针孔中犹自缓缓渗着黑血。谢曦将双指按在针孔周围,微一使力,一小节细细的钢针已露了出来。他撕下一块衣襟,包在针尾,将针缓缓拔了出来,然后放于鼻下,嗅了嗅。
我只觉得心脏猛地提了起来,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抱不住怀里的人,一双眼睛不错眼珠地只是盯着身畔的谢曦。
谢曦脸色沉肃,犹豫一下,轻轻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针上,鲜红的血立时变成了黑色,同时一阵极淡极淡的花香飘逸出来。谢曦神色一变,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