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深夜之中从雪山上突袭而来。伊州守军不备,让他一夕之间就破了城。伊州是西疆要冲,位于北三镇之西,新建的西域督护府之东,西域督护府刚刚设立,驻军不多,伊州一破,等于切断了西域与北疆的通路,西域诸郡危矣。
“摄图……”我拿着战报,盯着那张纸,喃喃念着那个名字。
身旁的玄瑛本来一脸凝重地望着我,闻声怔了一下,立时接道,“摄图是现任柔然可汗的三子,自幼勇武过人,十五岁就开始领兵,善用谋略,多行诡道,无论对内对外,几乎战无不胜。只是现任可汗年老贪安,野心不大,只命他严守边疆,他才不曾大举南侵,不过,和燕军小的摩擦战事却没断过,咱们,嗯……基本没占过什么便宜。前朔方节度使王理就是因为败在他的手上,所以才被先帝革职查办。至于他后来莫名退兵,据说是因为与柔然京中的大皇子不和,被处处掣肘,所以不得不……”
听到这里,我终于一抬手,止住了他道,“这个人,我知道……没关系……密信苏黎,机会来了,让他放手施为便是,再告诉金锐,一切听从苏先生调遣,朕只等他们的捷报……”
玄瑛一直面有忧色,直到此时终于眼睛一亮,忧色尽退,几乎是有点崇拜地看着我,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玄瑛放心而去,我却心头怦怦乱跳,坐在房中,久久一动不动。
此后北疆战报不断,摄图攻破伊州之后,柔然大军十万人即随之而来,以伊州为据点,迅速向西推进,已连下数城。北疆战事正酣,和州那边也成僵持之势,乱民据守府城不出,派去的鲜卑大营和江南水军两处兵马顾及城中无辜百姓,也不敢贸然攻城,只好将和州团团围住,只待城中粮尽,再行攻城。
战报纷来,临安城中不免人心慌慌,偶尔出门,常见街头巷尾,百姓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面上尽是惶恐不安之色,米粮价格也日渐高涨。
他是愈忙,有时甚至彻夜不归。而我,现在每夜都要惊醒几次,最后几乎整宿整宿无法成眠。他在还好些,我缩在他怀中,不时还能朦胧睡去,只是仍然会惊醒,然后必要死死搂着他才安得下心,可即使这样,也常常是再难入眠。他被我吵醒,开始还会劝,后来只低叹一声,轻轻搂着我,两人相偎无语,直到天明。
晚上睡不着,白日精神恍惚,心神愈乱,但还记得那件事,仍会反复地思量捉摸。一次次把药拿出来,看着,仿佛安心一些,然后再密密藏好,可是没过多久,又会忍不住拿出来瞧瞧。怕被他们发现,藏药的地方不知换了多少次,桌角床下,所有想到的地方都曾用过。后院的菜地已无心打理,渐渐荒了,早已分不出菜苗和野草,晚上的饭更是失误不断,好在他们现在也顾不上这些,而且回家吃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纵使我年轻,这样日日下来,人也有些吃不住了,打水之时偶尔低头,只见面前那人脸色苍白若鬼,眼下一片青灰,原来圆润的下颏如今已尖成了瓜子型。
玄瑛常来,每每见了,眼中隐现惊诧,甚至还有一点不忍,数次要问,却都被我岔了过去。他后来也明白了,不敢再问,只是隔日便给我带了点药来,说能凝神安眠。我用了,也不过头两日好些,然后便再无效果。
对玄瑛的疑虑我可以不予理会,可面对锦帆的追问晴霞的关切,我却无法逃避,最后被逼得没办法,我终于低声道,“我,我担心,担心,你们,还有,谢大哥……”
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半晌无言。结果是锦帆先拍拍胸脯道,“我是谁?哪儿那么容易就出事?用得着你瞎操心?我们公子更是武功超群,机敏过人,更不会有事……你就别穷担心了,本来就长得一般,现在更是丑得像鬼了……”
他一句话未完已被晴霞打断,晴霞骂了他一句,把他赶到一边,然后拉着我的手在一旁坐下,柔声道,“小棠,你别怕,这么多年了,我们不也没事?公子爷心思细密,行事谨慎,而且,他这么多年来,助人无数,好人好报,一定不会有事,你放心!”
我勉强一笑,点了点头。晴霞还欲再说,我立时道,“锅里还煲着汤,我去看看。”说着,起身就待离去,哪知刚站起来,眼前一黑,下一刻已人事不知。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我正安稳地躺在床上,谢晴就坐在床边,轻轻握我的手,微微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听到我醒了,他骤然回神,转头对我一笑道,“好些了吗?这两天歇歇吧,别再忙里忙外了,你的身体太过疲劳,需要好好休养。”
我一怔,随即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也一笑,接着却又一次垂下眼,陷入了深思。屋中昏暗的灯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秀美的脸部轮廓格外清晰,我突然发现,他,也瘦多了。
我呆了一下,不及回神,手已象有意识一样,自己抬了起来,轻轻抚上了他清隽的脸庞。
他恍然惊觉,抬腕握住了我的手,明澈如水的眸子转向我,凝望了我半晌,忽然轻声道,“我答应你……”
我不解地问道,“什么?”
谢晴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那么漂亮的一双手,此刻的力道却大得吓人,让我手上一痛,不自觉地挣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松了劲,下一刻,他看着我,不再犹豫,清楚地道,“我答应你,和你离开。”
我难以置信地错愕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惊喜,抓着他的手,急急道,“你是说真的?”
他点了点头,却像受不住我灼热的视线一般,微微垂下了眼帘。
我此刻欣喜若狂,那还理会得了这么多,抱着他一阵狂亲,同时叠声道,“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就准备东西,衣服什么的多带几套……不不不,东西带多了太累赘,带点随身用的就够了,把钱带足了才是真的……”
他已抬起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静静坐着,轻轻应着,眸中有什么东西翻涌着,我却不及细辨。
那一夜,我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难得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此后我的工作重点就转变了,变成每天催促他赶紧走。
他总说这边的事情没交代清楚,让我再等等,依旧是早出晚归,难得在家。如此数日,我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联想那日情景,心中疑虑更深,最后还是玄瑛带来的密报证实了我的猜测。
知道他在哄我,我先是大怒,然后就是深深的无力。我明白他是好心,不忍见我日日煎熬,可是,他不知道,不知道……那天我想了很久,最后的决定是不动声色,让他觉得我被骗了,然后放松警惕,这样到时我才好下手,而且万一他事后怪罪,我也可拿他的承诺辩解。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依旧时不时地催催他,然后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而他依旧一声声应着,然后照旧忙得不可开交。我若无其事,他眼中却总会不时闪过一丝歉意,但至少表面上两人达成共识,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努力着。
只是,骗别人容易,骗自己难……自从猜到真相,我重又陷入了每夜噩梦连连的境况之中,而且现在我再不敢让他发现,即使惊醒也一动不敢动,好在他每日疲惫不堪,我装起来难度不大。只是如今,朝朝暮暮,已成煎熬。
不管我再怎么恐惧,那一天,还是越来越近。
我越来越忙,玄瑛日日都会来,带来的奏章不多,主要是密报,我看过之后,再把各项命令写下封存,交给他带回去。偶尔闲下来,又会本能地一遍遍去想那件事,大概因为脑子没一刻得闲,不知不觉间又添了新毛病,头会莫名其妙地开始疼,有时钝痛,有时锐痛,但不管哪种,痛起来都是一两个时辰不休,只是现在的我,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终于,在匆忙和混乱之中,在恐惧和希望并存之下,最后一天,到来了。
那天,他回来得格外得早,而我已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那天,席上的气氛特别好,大家有说有笑,锦帆晴霞一个比一个活跃,而他,更是自始至终都在笑。
那天,我们早早回到房中,耳边还伴着那两人“少主少夫人入洞房了”的起哄声。
那天,月色特别的好,无须点灯,从窗外透入的月光,已给房中铺满了银辉,让所有一切都晕着淡淡光华,看上去那么清婉而美好,有些简陋的小屋,仿佛竟变成了月殿仙宫。已是春末,温和而润泽的空气,带着淡淡的草木清芬,弥散在我们的身畔,春茶般清冽甘美。一切如此美好,恍若梦中。
那天,就在那个梦境之中,他一直在我身边。明净如水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惜和在意,一直望着我,仿佛要把我銘入灵魂的最深处。他也一直在笑,笑容格外宁静温和,仿若春风化雨,洗去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焦虑不安。他就那样望着我,笑着,对我说,“小棠,一天,再给我一天的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天,我抛掉了胸中所有的杂念,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告诉自己,是的,是的,明天,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然后,笑着,轻吻着他,任他一点点脱下我衣服,抱起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任他吻遍了我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任自己在他越来越急切狂烈的热情之中,晕眩迷醉,享受着他给予的疼痛,最后是极乐……
那天的最后,我看着他喝下了那杯掺药的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抱着他,安然睡去,心中想着,一会儿,我只睡一会儿,然后就带着他,远离一切,天涯海角,长相厮守……
161。梦醒
那一夜,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只见晨曦渐升,破开黑暗,光耀天地,然后,阳光渐渐柔和,现出了碧蓝的天,洁白的云,其下是无边花海,还有,我和他。飞花如雪,萦绕身畔,温婉醉人,一如梦中他的微笑。我们奔跑,嘻闹,漫步,休憩……天上,太阳缓慢地移动着,仿佛永远也不会落下,仿佛那样的幸福可以持续到永远,可是,终于不能……
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泛起了红霞,我们并肩坐在山坡之上,看夕阳渐落,看霞彩渐浓,空中飞舞的花瓣也被映成了红色,艳丽如血。我伸出手,接了一捧花瓣,转头兴冲冲递到了他的面前,他冲我微微一笑,垂眼看向我的手中,然后眼中骤然出现了,惊骇之极的表情。我惊诧之下连忙低头,瞬间,全身仿佛都被冻结,极致的恐惧侵蚀了我的全身……只见手中哪里是什么花瓣,分明是鲜血,沿着指缝嘀嗒而下……我呆了片刻,随即尖叫一声骤然抬眼,只见他正愣愣看着我,清俊的面庞一如往常,眼中却全是深沉如海的悲哀与绝望,而他身畔飘舞的再不是绮丽的花雨,却是浓腥的血雨,一点一点将他吞噬……
我猛然睁开眼,可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我张着口却叫不出来,心脏剧烈地收缩着,泵出的却仿佛是雪水,四肢百骸一片冰冷。
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门响,我霍然转头,就见晴霞锦帆一起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同时问道,
“小棠,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我这才清醒过来,呆了一下,却没回答,反而骤然转头……只见身畔空空荡荡,衾枕已冷,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我怔住了,心脏猛地一缩,下一刻人已腾地跳起来冲向了门口。可未到门口已被身后两人拉住。我脑中一片混乱,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着,叫着,“放开我!快放开我!谢大哥,谢大哥,你在哪里!”
这时,只听锦帆回道,“你别闹了,公子早走了!”
我,终于停止了挣扎,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停止,包括心跳。
走了?……终于还是,走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我好像听到了轻微的碎裂之声,然后一点一点变成了轰鸣,仿佛是世界崩毁的声音……可是,没有啊?眼前的一切明明如此清晰,如此完整……我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刚刚狂跳的心脏也在骤然的停顿之后,恢复了跳动,却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感觉不到,仿佛是怕跳动的声音惊醒了什么。耳畔,晴霞锦帆好像还在说着什么,我却全然无知,身体莫名地开始颤抖,无法控制,直到我偶然转头,望向了窗外……只见外面云霞如火,映红了整个天际。我停了很久很久,终于,极轻极轻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那两个愣了一下,锦帆答道,“酉时已过,该吃晚饭了。”
我的心脏只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就彻底沉寂,无声无觉,胸口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一个空洞。支撑我的力量终于全部退去,我轻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