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小远转过身子,伸手掏了掏耳朵,“你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她本应该要睡过去了,可当听到某人的名字时,那倦倦的睡意便突然像退潮的海水般卷了回去,仿佛全身通了电一般的又渐渐清醒起来。这个名字,已是她心头的一粒朱砂,只要轻轻一触,便会生疼生疼。
她慢慢坐起身子,将华心微微显得青涩的身子抱在怀中,像从前那般轻轻抚慰着他,缓缓开口:“你不懂,其实段朗月他根本没有错。”话还未说完,华心便猛地直起身子,赌气似的把头扭到一边,“我不想听。”
骆小远不理他,继续说下去,“正如你料想的一样,我早已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只是如果一定要借助一辈子的分离才能不死,我宁愿赌一次。人人都说我是异星,或许我身上真的有什么与旁人不一般的力量。”她哈地笑了一声,“可惜是我自不量力,非要与天斗。”
华心依然不说话,可却把扭过去的头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骆小远虽看不见,可却也能感觉到对面这只狐狸的诧异,只是轻轻一笑,“其实那家伙曾经要把我赶走呢,可是我脸皮太厚了,赶不走呀。”
“所以。”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只凑得很近的狐狸脸,“真的不怪他。”
华心怔了怔,随后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可他现在还不是弃你而去。”
说完这句话,他便有些后悔了。骆小远沉默着不说话,微微蹙起的眉心昭示着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华心正欲开口挽回,却见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似乎与之前强撑起的笑容有些不同。分明是相似的弧度,可这一笑却宛若澄澈溪水中那一弯静好的月光,又似料峭寒冬中悄然绽放的一朵花,明媚得不可方物。
她有些神秘地凑了过去,轻轻开口:“我相信,他不是要离我而去。”她是真的相信,那个爱装腔作势的家伙一定是去找了法子救她了。她被他骗过那么多次,这一次,她决定相信他。
华心愣愣地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傻了。
兴许是好久没有说那么多话了,她有些开心,觉得身子要好了许多,便摸索着下了床。等华心从发呆冒傻气中回过神时她已经在地上开始蹦蹦跳跳地晃荡了。
“你……你怎么下来了,赶紧上床躺着啊!”华心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唯恐她下一刻又突然昏过去。因流年考虑到她眼睛看不见,便将房中的一些大物件全部搬走了,只留下一些不会绊倒她的小东西。如今看来,倒是方便了她在房中造反。
她慢慢地在房内踱着步子,轻笑着摇头,“让我走一会吧。”华心不敢拂了她的意,只能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以防出了什么闪失。她一遍慢慢挪动着步子,感受着赤脚走在石砖上的温润触感,仿佛有一种淡淡的愉悦自脚底向上扩散着,“好久没有下床了,踏在地上的感觉真好。趁着我还有力气,能走一会便是一会吧。”
华心顿住脚步。明知她看不见,却还是偏过头,努力让自己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又流回去。
自从她被华心带回七星山后,算一算已有好几个月没有下床好好走一走了。如今每走一步,她都格外珍惜,像是带着感恩的心般一步一步地数着。
还记得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年代,曾有人问过她:你将死的最后一日会做些什么。
那时候的她无比天真,只是十分认真的掰着指头数一数相见的人,想做的事和想吃的东西。朋友笑她太贪心,不懂去粗取精,恐怕一日时间远远不够。
如今当她真的面临一死,才真正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努力活下去,为了相见的人、想做的事拼命活下去。
可是,这次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呢。
想着想着,她已来回踱了许多步,踏在砖上的脚掌开始冰凉,冷得仿佛已经失去知觉,那些愉悦的触感顿时变成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自脚底盘绕而上,一步一步蚕食她身体的温度。那些方才还充斥着身体的精神似乎又开始一点一点消散,她甚至能感觉到这次的倦乏是来得那么凶猛,正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她所剩不多的力气。
真快啊……时间终于到了吗?
她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身后一直紧紧相随的华心也跟着停下脚步,看着她笑,“是不是累了?还是躺在床上再休息会儿吧。等到明天恢复些力气了再,我再陪你去外面走一走。”
“是啊。”她轻轻叹息,“累了呢。”
话音刚落,她再也支撑不住,脚底一软倒了下去。
“小远!”华心大喊一声,冲上去接住她下落的身子。
眼前的女子身子瘦弱得仿佛枯木,似乎只要微微一用劲便能将她折断。她的双眸紧紧合着,脸色苍白得吓人,宛若初冬的第一场雪,泛着无尽寒冷的光泽。她突然晕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小远,不要睡,不要睡……”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拍着她的脸,不止是想唤醒她的神智,甚至想拍出一些红润的色泽。
可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一点反应了,伸手探过她的鼻端,只余一丝极为微弱的气息幽然盘旋着,昭示着她那仅剩的微薄生命力。
华心不可抑制地哭着。他放弃了拍打,只是搂着那宛如枯叶的身躯坐在地上。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可他究竟能做什么才能让眼前的这个女子醒来?他为什么这么没有用……为什么这么没有用。
谁来帮帮她,谁来帮帮她!
也许他强烈的呼唤真的感动了神灵。就在他束手无策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狠狠推开,一道耀眼的光束猛然灌了进来,一股清淡的冷香幽然随风飘入,扫去一室闷气。
猛然来的强光让他极为不适应,在短暂的闭眼后,他缓缓睁开。
满目白光之中,天地万物仿佛都蒙上一层淡淡的白雾,只有一个焦点是清晰可见的。一身白衣如雪的男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碎碎点点的光芒染遍他的周身,仿佛真的有如一位天神突然降临于世,挽救苍生于水火。
华心一时有些失神,可不过片刻顿时惊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地摇晃着怀中的人,大声喊着:“小远,小远,你有救了!”
男子自光芒下走出,清雅淡然的面容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微蹙的眉心显示出他显得与周身气质完全不符的焦灼。他快步走到那个已失去知觉的人身旁,搭脉诊断,蹙起的眉心愈发聚拢,神色凝重。
他转过头,对着华心道:“把她扶到床上去。”
华心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此时的骆小远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在沧海之上浮浮沉沉,没有终点。待到这叶扁舟终于负荷不起海上的风暴后,开始一点一点被吞没。当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完全沉没时,突然有一滴十分沁凉的液体注入身体内,让她顿时恢复了些拼搏的力气。
耳边似乎隐约又开始传入了些声音,她有些惊喜,看来自己还没有死去。然而下一刻,她又微微怔住。一个久违却十分熟悉的声音正在耳边缓缓响起:“小远,能听到我说话么?”
她似是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凭着直觉握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的手,轻声问:“是……师父?”
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回握了下,用力虽不重,却让人分外安心。
“是我。”白沉点了点头,像从前那般为她捋过被冷汗沾湿而贴在前额的发丝,淡淡的嗓音中含着几分不常有的温情,“为师回来晚了。”
“不晚,一点也不晚。”骆小远觉得苍天似乎待她有些过分的好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见到师父。纵然、纵然师父没有带回那株仙草,她也已经满足了。
此时,除了为骆小远静静把脉的白沉外,床边还分别站着张容卿、流年,还有华心。
白沉身旁放着一个锦盒,那只是一个用红木雕刻出些许花纹的普通锦盒,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华心却盯着那个锦盒目光灼灼,似乎想用什么法术窥得其中秘密,看看究竟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长生仙草。
他的焦急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白师父自从归来后,对于究竟有没有摘到长生仙草的事绝口不提,仿佛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他望着骆小远毫无血色的脸,心内的焦灼越演越烈,然而除了干巴巴地等着别无他法。
把完脉后,白沉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张容卿则抚须不语,两人间心里都十分清楚,此时的骆小远已病入膏肓,根本无从挽救。看着她的模样,张容卿想起了自己的大弟子白墨堂,当初也曾因元气被反噬而受尽折磨,最终回天乏术,魂飞魄散。
他暗叹一口气,终是不忍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房间。
流年见师父离开房间,心内也有几分猜度,但她还是把众人的疑惑问了出口:“师兄,你此行前去极南方向,究竟有没有摘到长生仙草?”
一旁等候已久的华心立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而本乖乖躺着的骆小远也不由一怔,好奇起来。
白沉似乎并不惊讶有人突然提起此事,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了一些。他没有说话,伸手取过身旁的锦盒,如玉般温润白皙的手掌缓缓拂过盒身,似要打开却又在犹豫。
在众人的等待中,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锦盒。
盒盖轻轻开启,一股幽然的白雾自其中扶摇而上,发出淡淡的香气。华心可以看见白雾缭绕间,有一株翠绿欲滴的叶子微微颤抖着,仿佛通灵性般带着羞怯,软软地蜷缩在一起。
这……便是那株名为长生的仙草么?
骆小远似乎也闻到了那股香气,这种香气并不浓厚,只是淡淡的一点点,然而正是这淡淡的一点点却让她顿时减轻不少痛楚,四肢百骸渐渐舒展开来,多了几分气力。
华心最为沉不住气,抢先道:“既然已经有仙草了,那赶紧给她吃下去啊!”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欣喜中带着些疑惑,“那究竟是这么生吃,还是要煎来吃?如果是煎药,那我最拿手了,交给我来吧!”他仿佛已经预见到骆小远生龙活虎的模样,开心得不能自已。
然而白沉却只是看着锦盒中的仙草不语,仿佛拿在手中的盒子重如千钧,让他有些负荷不起。
白沉与骆小远的手始终交握着,她能从他微微有些湿润的掌心感受到对方的犹疑与焦虑。看来,这株仙草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否则师父不会如此拖延下去。所以,她淡然笑道:“师父,有话不妨直说。”
华心与流年一听这话,也明白了几分,脸色皆顿时一变。
白沉眉眼微动,面色始终是淡淡的。他看了骆小远半晌,自知是瞒不住的,还是缓缓开口道出实情。
原来他此行前去极南之地,魔尊千刹、也便是昔日的霞光仙子唯恐才刚刚相认的儿子遭遇危险便一道前往。虽听闻长生仙草生长于极南之地,然而此地崇山峻岭,地势极为险阻,要寻到小小的一株草并不容易。待他们搜索了多日后终于在一处名为南清池的白莲池旁寻到长生草,但在采摘过程中却遇见一直在南清池旁看守的神兽,且凶猛异常。就在二人合力夺草之际,突然有一仙人喝退神兽,助二人脱离险境。
说来也巧,此仙人正是昔日霞光仙子的师兄,奉命守护于南清池边,看守池边的奇花异草,而那只神兽则是他的坐骑。得知他们前来索求仙草的目的,他答应相赠一株,然而他的要求却是希望千刹能够留在南清池旁潜心修炼,再入仙籍。
千刹虽不愿离开才相认的白沉,然而心中却也明白自己这般剥得仙籍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有些尴尬。且自己儿子的心事她也十分明了,最终还是答应留下,换取这株十分珍贵难得的长生草。
听到这里,骆小远不禁汗了一下。为了她这条小命,师父连自己的娘亲都搭进去了,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白沉顿了顿,接着道出真正让他担忧和犹豫的事,“仙人在赠仙草时曾说,此草名为长生,确实有令人起死回生之功效,然而对于魂飞魄散之人却不能起到功效。”
待他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有一种被人迎头一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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