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在等人动手。
“很好。”段朗月眸带笑意,嗜血而疯狂,“我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风乍起,狭窄的房内,一圈犹若漩涡般的气息流动盘旋起来。桌椅、茶杯、床榻等一切摆设皆在微微晃动。他发如墨泉,眸带杀气地立于中央,一团光簇隐隐凝在掌心,渐渐扩散开来,透亮得刺眼。仿佛只要他愿意,天地间便没有任何人能逃过一死。
气流旋转间,骆小远与流年纷纷被逼得急退了几步,连眼睛都睁不开来。老道士却从容地盘腿坐在原地,道袍随风扬起,合眸受死。
段朗月勾唇冷笑,欲起掌挥去。
就在此刻,本紧闭的窗户倏然推开,一阵强劲的风由外灌了进来,几度摇曳的烛火霎时熄灭,晃动着的桌椅渐渐停止响动,旋转的气流也似被一道外力强行平息下来。房间顿时寂静得犹若一阵死城,甚至连彼此间的呼吸都听不到。
这一切的变化莫说骆小远与流年,即便是段朗月也不由怔了怔,本欲挥下的掌也暂且停下。
红木雕刻的大门突然像被人推开般缓缓挪动向两边敞开,发出吱呀的腐朽声,一缕清风幽然飘进,和着月光流泻了进来。
黑夜,浓得犹若墨泼,只余一线流光淡淡地铺漫于天地间。
清雅之极的光华下,有一个素衣女子提着一盏灯笼由远至近缓缓飘来,像是踏着若绸缎般铺散开来的月光大道,一步一摇曳,顾盼生辉。一袭白衣宛若莲花,自门口蔓延开来,胜雪赛霜,华丽绝美,在漆黑的永夜中越现皎洁。然而分明是极美的容颜,骆小远却觉得那张面容似一弯浅浅的池塘,带着水纹,微风拂过后波纹荡漾,便模糊了。
一个连容颜都无法让人辨认的女子,还有她身上毫无温度的气息,实在是很诡异。
然而,她却像是未看到房中站着的几人般,只是直直地飘向已躺在地上的几名官差。昏黄色的灯笼里泛着生冷的光芒,一丝暖人的意味都没有。她缓缓蹲下,将灯笼放在几名官差的中央,然后自袖中伸出手,隔空轻点了几下那些官差的额间。片刻后,那倒着的几人身上竟隐隐溢出一缕青光。青光散开后,便是略显淡薄透明的人形。
众人仔细一看,那几副透明的人形分明就是那几个官差的模样!只是……那散乱开的发丝,还有毫无生气的生冷面容,竟让人望之心生惧意。再低头看去,已死的他们依然好端端地躺在地上,悄无声息。
难道说,那几缕青光便是魂魄?
那女子见幽魂已出,满意地笑了笑。这一笑仿若白莲初绽,清丽婉约,却又略带调皮。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多了一条粗长的铁链子,足有几尺之长。然看起来如此重的链子在她手中竟似无物一般,毫无轻重可言。只见她扬手一挥,链子腾空而起,一团白光一闪而过,在半空中盘旋数圈后又陡然落下。再一看时,那粗壮的铁链竟生生自那几个幽魂的胸膛之中直穿而过,一头拖在地上,一头被女子牢牢牵在手心。
似是任务完成了,她左手提着灯笼,右手牵着拴着幽魂的链子便欲离开。然而转身的一瞬,却赫然看见房中还有几人正用目瞪口呆的目光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由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今日真是怪事,一房子的人居然都能看得见我。”声音清脆悦耳,仿佛黄莺蹄鸣。
骆小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女子到底是何人。段朗月率先开口:“是鬼差。”
那女子一怔,显然是对他认识自己感到十分意外。随后牵着几具幽魂上前,缓缓踱着步子围着段朗月绕了一圈。这场景在骆小远看来委实是有些恐怖。她绕着转也便罢了,可她还牵着链子啊!身后的几个幽魂如同被串成的糖葫芦一般,也面无表情地跟着她转动,亏得段朗月还面不改色,只是冷冷负手立在原地。
“啊!是你!”那女子突然喊了一声,语气间十分诧异,似是记起什么,。
段朗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女子似是有些兴奋,竟举着灯笼凑到自己的脸旁,“你不认得我了?我们可是第二次见面了。”
然而那女子的容颜美则美矣,却还是如水纹波动,让人看不见具体的表象。见他没有反应,女子缓缓叹了一口气,道:“十年前可是我奉命去拘你的魂魄,若不是鬼爷爷挡着,你便是冥府的鬼了。哪容得了你去玄冥谷逍遥快活。”
段朗月眉头微动,双眸间又隐隐泛出几分波动,似是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女子见他毫无叙旧之意,不觉有些无趣。转过眼却看见流年和骆小远二人,不由跑上去细细端详起来。随后抚掌一笑,指着流年道:“好贵气的面容哪,可惜眼辨阴阳,世事看透,终只能闲云野鹤,一人逍遥。”
“至于你……”她又看向骆小远,一双顾盼间神采飞扬的双眸中竟染上几分惑色。
骆小远干干一笑,等着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谁知,这女子看了好半晌,突然嘀咕道:“好奇怪的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瞬间,骆小远风干在原地,风一吹,碎成一地渣渣。
女子牵着幽魂又转了一圈,顿时看见了还在床榻上打坐的老道士,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听段朗月突然冷声开口:“莫看了,今儿个是他的死期,你便将他的魂魄一道带走吧!”
女子闻言,又看向那老道,可看了许久,却道:“死期?可这老道的面相上分明还有三十年的寿命。”
时间
此言一出,房中的众人皆一怔。段朗月疾走几步至她身旁,面色阴冷,“你说什么?”
女子似有不耐地伸出手指,指向同样一脸讶异的老道士,开口道:“这老道士还要再做三十年的好事,哪能这么容易死去,即便是死了,阎王殿下也是不收的。”
段朗月闻言,狠狠转头看向道人,眸色沉重。老道显然也未想到会是这般状况,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叹道:“三十年的行善去偿还十年的孽债,还是少了,少了啊。”
女子轻轻一笑,面有嘲意,“说三十年便是三十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哪容你想活多久便是多久。”她说完又转头看向正一言不吭的段朗月,道“看你面带杀气,是不是想杀人哪?这可不太好啊。”
段朗月冷笑一声,“你是鬼差,只管拘魂就好。”
女子扶额一叹:“怎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个倔脾气。”她拖着一袭白衣缓缓后退,一双美目流光旋转,顾盼生辉,纤弱的双手自袖间缓缓摊开,一面水镜顿时出现在掌间,“本不该透露先机,然你想杀的人是人界至尊,我可不能不管。你不如来看看这水镜之上,可否有你想要的答案。”
水镜上水纹流动,琉璃光彩缓缓浮现。
镜面上有一身着明黄色衣饰的男子正披头散发地跌坐在室内,时而傻笑,时而癫狂大哭,一副似人非人的模样。顿时,他猛地抬头,面容狰狞地望着一个方向,口中不知在喊些什么,然不过片刻,又抱着头在房中四窜,似是受了惊吓。
这个人骆小远不认识,然而段朗月和流年二人却熟悉的很。
流年不敢相信,前一阵回宫时,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还威仪犹在,体顺康安,然不过短短数十日,怎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本保持良好的面容也似骤然老了数十年一般委顿下去,凄惨至极。她偏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镜中的男子从垂帘下拔出一把剑,朝着前方虚无一人的地方狠狠砍下。面上惊恐与哀戚交加,眼中有恨有悔,口中还念念有词……这副模样若是称之为疯子,恐怕也不为过。
眼前的场景还在变动着,但段朗月却只是紧握双拳,不发一言,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十年,没有长到地老天荒,也没有短到转瞬即逝。然而正是这段时间里,他尝到了何为孤独,何为心哀。等待了这么久,他所有的坚持都只是为了能亲自报仇雪恨。然而如今看到此情此景,他竟不知自己的仇恨还有什么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水镜一晃,画面渐渐退了下去。女子收回掌心,状似无意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地间的轮回和因果报应并不只是说着玩的。十年前有人害你,他自会得到应用的惩罚。如今他整日活在自己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其实比死还要难受。”她扯了扯手中的链子,不知是自语,还是对着身后的毫无知觉的幽魂道,“出来太久了,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不然大司法要罚我了。”
说罢,灯笼烛火摇曳,清风又起。女子白衣飘飞,笑着缓缓踏风而去,然在走出房门的一刻,她竟又回头对段朗月说道:“不知为何,我觉着我们还会遇到第三次。”
瞬间,房门随着她的离去缓缓合上,房中的烛火又突地亮了起来,一切恢复了原状,仿佛方才那个女子的出现只是大梦一场。
骆小远叹了口气,走到段朗月的身旁,推了推他:“你究竟还要不要报仇?”
段朗月一怔,眸中似有迟疑。她趁热打铁道:“如果还想报仇,那么我现在就去拔了克煞剑,然后陪你一道上京,完成刺杀大举。”
他回头看她,眼底划过一丝玩味,“你去能做什么?”
“我可是异星转世,有我助你事半功倍。”她拍了拍胸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何况,身为异星,我连冥妖魔三界的事都管了,若皇帝老儿不去见见也太说不过去了。怎么样,咱们这就启程吧?杀他个片甲不留!”
面无表情的他,唇间边露出难见的一丝温柔,笑骂道:“小疯子。”不过转瞬,他又收起笑意,看向坐在一旁的老道士,淡淡开口,“如此,我便饶了你,只是这之后的三十年,你若做错一件事,我便会来找你。鬼差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有时候,生比死还要难受。你需谨记。”
老道闻言,神色一凛,急忙走下床榻,拂袍跪下,“多谢十五殿下不杀之恩,贫道定会竭尽余生之力忏悔。”重重一记叩下,铿锵有力。
本已要离开的段朗月脚步顿住,眸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后勾唇轻笑,头也未回地继续朝外走去。门被打开的瞬间,微弱的光线从外猛地钻入,染尽他的衣袍,一身淡淡的金光。跨过门槛时,他突然开口,声带冷意,仿若一块千年寒冰,“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说罢,甩袖离开。
骆小远和流年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直到走出好远,骆小远才笑嘻嘻地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我直到今日才发现你真像一个皇子。啧啧,瞧刚才那架势,负手而立,霜容笑冷,还有睥睨天下的眼神……”
流年笑出了声,“什么像?小皇叔本就是皇子。”
骆小远拧眉想了想,突然很纠结地问道:“他是你的皇叔,你又是我师父的师妹。”她‘啊’地一声喊出口:“这样一算,他岂不是我爷爷辈的了?”
流年一怔,细眉轻蹙,似也有些纠结。
“那他到底多少岁了?”骆小远轻凑上去,小心问道,“既然是你叔叔,那年纪必定是不小了。”
一直未开口的段朗月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双耳竖起。
流年笑瞥了他一眼,也有模有样地凑到小远的耳边,小声道:“皇叔他啊,虽是我皇伯皇叔中最年轻的一个,可若是算上这十年的时间,他的年纪应该有……”
某人恰当时机地轻咳一声,打断两人十分明目张胆的悄悄话,面色有些不自然道:“背后说人恐怕不是君子所为吧。”
骆小远嘿嘿一笑,“我们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流年低头浅笑,点头称是。
“……”他第一次觉得圣贤所言还是有点道理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侄女与恋人也不例外。
乱葬岗。
依然是一片荒芜之景。杂草丛生,古木林立,乱墓之外还有几幅累累白骨散乱于乱草之中。即便是白天,也是阴风阵阵,毛骨悚然。
果然如那老道士所言,克煞剑竟被骆小远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只是双手微微用力,轻轻一带,这已近腐朽的剑就这样出了土。她怔怔地看着这般所有人都拔不出的剑如今就在自己手中,好笑道:“那个老道士还真没说错,这剑只有我能拔出来。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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