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年似是被她口中的夫君二字刺激到了,噎了半天才继续道:“如果你求我,说不准我会告诉你。”
江小楼轻笑一声:“顾流年,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我会随随便便向别人求援吗?”
顾流年站起身来,看了江小楼一眼,神色冷淡却斩钉截铁:“会!因为你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绝不容许任何人背着你搞什么名堂。你会不相信任何人,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之心,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也一样!如果你想知道醇亲王的秘密,好好想想我的话!”
说完,顾流年径直离开了花厅。
江小楼面色慢慢沉了下去,小蝶连忙道:“小姐,你可不要上当!这顾流年如此狡猾,保不定他有其他心思。”
江小楼一双眸子晶亮,语气轻柔:“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左右逃不过为了那把龙椅,既然他希望我知道,我又何妨走上这一趟。”
顾流年真的抓住了小姐的软肋,小蝶深吸一口气:“可万一他……”
江小楼微微含笑道:“你放心,顾流年是不会杀我的。”
接下来半个月中,一切都如江小楼猜测的那般,皇帝先是将三皇子下狱,紧接着三皇子的同党也被查出来,五皇子独孤钦,七皇子独孤彦,还有八皇子独孤曜,这三人都被拉下了水,一时竟全部被圈禁于府中,府中门人清客也都统统下狱,遭受严刑拷问。如此一来九皇子独孤豹坐不住了。他这人重情重意,心思单纯,径直冲进皇宫向皇帝申诉,皇帝格外恼恨,命人将他重责五十大板,囚禁于天牢。一连五位皇子受挫,朝中不由人人自危。表面看来,这一切的纠纷是陛下对太子的死耿耿于怀,根本原因不过是陛下怀疑三皇子党羽太多,想要给他沉重一击。
当然,给三皇子罗织的罪名是构陷太子,至于其他皇子……皇帝将他们囚禁起来,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不让他们牵涉进去罢了。知情的人心里都明白,只要风头过了,其他人都没事,唯一死定的便是独孤克。
江小楼将那张喜帖翻了出来,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神色变得凝重。
皇帝在发了那么大火之后病情越发沉重,却不肯见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反而召见了独孤连城,甚至让他留在宫中侍疾。独孤连城特意送了信回来,但江小楼心中却越发不安。许是心绪难宁的缘故,她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她厌恶地皱了皱眉:“这鱼的腥味太重了。”
“小姐,这鲈鱼没有味儿啊,从前你最喜欢这道菜——”小蝶满脸惊讶。
江小楼却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说,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楚汉。”
“是,小姐。”
“吩咐立刻准备马车,我要出去见一位客人。”
“是。”
楚汉急匆匆地去准备了,小蝶猜到江小楼要做什么,神情显得格外不安:“小姐,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江小楼轻轻摇了摇头:“不必考虑了,一切我自有主张。”
小蝶见此情形不敢再劝,却想着一定要找楚汉传个消息给宫中的醇亲王。
皇宫
皇帝生病之后,素来喜欢安静,整个诺大的内殿只零星燃了几只红烛,宫女、太监一个皆无,唯独一个人正站在床前,目光冷峻地看着皇帝。
江小楼下意识地踏前一步,顾流年却向她摇了摇头。
不要靠近,这已经是不被察觉的最近距离,越过一步都不安全。
他的眼神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江小楼轻轻蹙起了眉头。
站在床畔的人是独孤连城,可是他面上冷酷的杀气竟是前所未见。江小楼轻轻动了一下,顾流年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向她摇了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皇帝毕竟是君王,气势仍在,虽然眼下情势于他不利,脸上却并没有畏惧之色,他冷笑一声:“独孤连城,朕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孤连城注视着床上的皇帝,神情显得格外淡漠:“陛下还记得我父亲吗?”
皇帝突然脸色大变,声音也起了微澜:“德馨太子,我当然不会忘记。”
独孤连城眉眼中全是寒气:“德馨太子是死在你的手上。”
“满口胡言!”皇帝忽然暴怒,陡然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手一翻,一掌击打在床板上,“朕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你父亲是因为天命不久,才将这个位置传给了朕!”
“天命不久?”独孤连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故事,“陛下,人应当对自己诚实一些,谎言说的久了,可能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皇帝眼中含了无尽的愤怒与伤感:“朕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兄长,那些流言蜚不过是在中伤!中伤!”
毕竟是帝王,哪怕重病在身,依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肃穆和威严。
独孤连城神情格外平静,笑容有些许的扭曲:“陛下,这个秘密是母亲告诉我的。她说高阳王野心勃勃,一直觊觎德馨太子之位,可是他偏偏没有机会登基,所以用极为阴险狡诈的手段令得太子放松了警惕,不战而胜,你想不想知道这手段是什么?”
她……竟然会说出这个秘密!皇帝的脸色已经僵如白纸,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独孤连城笑道:“他为了得到皇位,不惜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送给了我的父亲,命她在德馨太子身边为间,一有风吹草动便全盘告知。德馨太子对他的行动并不是毫无所觉,只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所以一直手下留情,不肯斩尽杀绝。有一次,他竟命人在饮食之中下了剧毒,德馨太子及时发现,这才逃过一劫,手中握有的证据本可以将你置于死地,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痛哭流涕地伏在他脚下,说自己的妻妾已经生下了儿子,不可以让孩子没有父亲,更不可以让先帝为自己的儿子竟如此禽兽而悲痛。他放过了你,谁知你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再的逼迫母亲早日下手。母亲在父亲身边待的越久,对他越是心折,越发觉得你狼子野心、不堪入目,所以她背叛了你,将全盘计划都告知了我的父亲。”
“父亲不仅没有怪罪她,对她恩宠更胜从前,你见一计不成,又生数条毒计,竟然以了断过去为由哄骗我娘喝下食心蛊。蛊虫在人的身体里会互相传递,母亲不明所以,与父亲同床共枕,便将这食心蛊传到了他的身上。寄主虽不会如何,可是被传递的人却是必死无疑。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将怀孕的母亲送出去,免得受你戕害。紧接着你派重兵将他的府邸团团围住,诛杀太子亲信五百四十二人,最后……他是被你亲手扼死,不是吗?”
有些事情独孤连城的亲生母亲知道,而有些秘密只有当初的高阳王妃,如今的皇后才知晓,这些女人居然一个个都向着他的兄长!不论他做什么,那些人永远都会奔着那人去,义无反顾!
皇帝的脸色青白交加,他没有想到独孤连城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冷笑一声,神情无比愤恨:“皇后那个贱人,竟然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好,干得太好了!”
“连结发妻子都那么憎恨你,总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那又如何,朕是天命所归的皇帝,皇位之争算得了什么?!”
独孤连城手指不知何时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是啊,为争夺这把龙椅,亲兄弟可以互相残杀,心爱的人也可以拱手让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要问什么?”
“当你坐在这把龙椅上之后,午夜梦回的时候可会看见我父亲的面孔?”
皇帝的牙齿咯咯打着战,随后他重重咳嗽了起来,吐出来的却都是黑血,他的眼神瞬间盈满了惊恐:“你,你们下毒?”
独孤连城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我。”
“是我。”
门外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江小楼向门外望去,皇后走了进来,深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掠过一道影子,沉重而妖异。
“陛下,在你的汤药里下毒的人是我。”
皇帝指着皇后,眼底燃着一簇簇火焰,手指隐隐颤抖:“你,你这个贱人!”
皇后笑了,冰一样的眼眸落在皇帝身上:“陛下,你杀死自己的亲生兄长,甚至连儿子都不肯放过,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皇帝惊恐地瞪住皇后,却听见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陛下还要装糊涂吗?”
“他是病死的!”皇帝大叫道,愤恨几乎快涨溢出来。
皇后目中的寒冰似在慢慢开裂:“不,他是被你杀死的!是你命人在乳娘的乳汁下毒,竟令我儿子活活痛死!你让太医告诉我说是绞肠痧,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一切!这等歹毒心肠,天下谁人会有!”
皇帝狠狠吸了口气,脸色格外难看:“朕,朕没有!”
江小楼静静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心中对于他杀死德馨太子和皇后亲子的事实已经十分清楚。
“陛下,不要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之所以害死我的儿子,只是怕安家势力太大,你无法操控罢了,你担心安家拥戴我的儿子继承皇位……你厚待紫衣侯,只是以为他是你的私生子,你坐视他的死亡,是因为街头百姓都知晓的那则流言。我亲爱的陛下,你的疑心病实在太重了,安家多年来对你忠心耿耿,老老实实替你看家护院;我一心辅佐你登基,更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先帝为什么要赐下这桩婚事,当我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只觉皇后的眼眸如利刃,割在他的肌肤上:“你,你还知道什么?”
“当年你命人窃走了我的丝帕,特意拿去给先皇后看,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哈,定情信物?我仰慕的是德馨太子,不是又可怕又阴毒的你!”
皇帝的脸一点点的僵冷下去,最后变成青黄色,唇畔却又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那也要怪你自己愚蠢,丝帕系情?大哥从来没有关注过你,是你自作多情,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旋即他哈哈大笑起来,“自古强者为王!德馨太子无能,江山归我也不出奇!独孤连城,你竟与区区妇人勾结,也未免太肖小了些,见不得人!”
独孤连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皇后唇畔慢慢展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为人子者为父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你不用故意说这些话来激将他,这些话对连城是毫无用处的。”
皇帝心中一跳,仍然强作镇定:“朕不怕你们。”
独孤连城目光冷锐如刀,一字字地道:“不,你怕,你很怕,你怕的就快要死了。”
皇帝神色越发的阴暗,片刻后缓缓道:“从你入京第一天起,你就在想方设法迷惑于朕,皇后让你迎娶安筱韶,你就做戏给朕看,故意抗旨不遵,把江小楼推上风尖浪口,不过是掩盖你真实的野心!你想要的是朕这把龙椅,想要的是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独孤连城神情淡漠,一如往常,丝毫没有被揭破的恼羞成怒。
江小楼只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血液在身体的每一处叫嚣沸腾。
连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不过是你的挡箭牌?!
皇后挑起长眉:“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吗?为他人做嫁衣裳,你真是可悲!”
看见皇后如此猖狂的笑意,江小楼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顾流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浮起一丝绚烂的微笑。成功了,就快成功了。信任是什么?不过是春日里薄薄的冰,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化为无有。不管是至亲、爱人,只要有足够的筹码,都可以顷刻之间反目成仇。
江小楼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她自己也无法改变。她害怕背叛,因为第一次遭遇背叛的时候她失去了财富,失去了至亲,失去了世间她所爱的一切,沦落到了地狱里。所以她永远不会相信一个人,不管再怎么爱都好,她会保持着小动物的警惕,时刻准备着遭遇再一次的背叛。
萧冠雪以为江小楼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推出了卫风,但顾流年却知道,那份善良是保持着戒心的,从无一刻放弃警惕。
越是看重的人,她越是小心翼翼,不肯轻易付出感情。顾流年一步步看着她走到独孤连城身边,他却并不着急,因为他深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皇后语声冰寒,一丝丝地仿佛沁入人的骨髓:“陛下,我和连城的反目成仇,他突然迎娶江小楼,不过就是为了做一场戏给天下人看。一切都只是我们的计划。你、三皇子、太子,全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待你们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死了之后,你的那些儿子们都会以叛国罪论处。连城血统高贵,又有遗诏在手,自然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
“遗诏?哪里来的遗诏?”
皇后轻轻一笑:“等陛下归天之后,遗诏就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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