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贾琏哽住了,无论依老太太在家里的地位还是老太太一个对他的喜爱,贾琏如何说不出来违拗之话,只得自人背晦。
王家是一早准备好了的,贾府王氏当家也跟娘家早通了气,小定就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
左不过东西都是现成的,贾母开口答应了,贾赦张氏夫妻也只得认下。九月初九,张氏亲自领头,王氏东府的尤氏一行人到了王家给凤姐插戴,正式定下了凤姐这个媳妇。
正是婚期还得两家人坐下来再定,张氏的意思,怎么也得等凤姐及笄,自己可不愿意替人家养孩子,这就还有整整一年时间。
张氏前个过娘家去吃酒,听了兄长对贾琏前程一番剖析,很有触动,她也想利用这一年时间替贾琏好好某算一番。
张家喜宴王家的插戴迎春因为丧母都为随行。两家人虽然都说不计较,对于迎春的懂事都很满意,心中称赞一声二姑娘蕙质兰心。
却说这一日正是九月半,贾琏因为已经取得生员资格,顺利进入国子监学习,虽然贾琏雄心万丈,张翰林对贾琏今后科举出仕并不乐观。张氏知道兄长眼力,暗暗思忖儿子出路。
这一日,迎春照例来给母亲请安,见张氏面色郁郁,不免心情一暗,忙着询问:“母亲可是又犯了毛病?要不要请太医?”
张氏有个头疼发晕的毛病,时不时爱犯,迎春很是担心,故而有此一问。
张氏闻言摇头:“都是你哥哥。”
嫡母没事就好,迎春闻言放下心头沉重,贾琏的事情迎春一点也不急,眼下情势比前生不知道好了多少。前生这个时候,十六岁的贾琏已经因为偷摸凤姐丫头被凤姐辖制了,开始整日跟贾珍走鸡斗狗摸小幺儿了。
迎春微微一笑,挨着母亲坐下:“二哥哥如今成了生员入了学,今后知会越来越好,母亲,您就放宽心吧。”
张氏对迎春的话很感兴趣:“不用担心?你是说你哥哥今后会一帆风顺?”
迎春笑:“具体我也说不好,只是您想啊,二哥哥如今可是拼命读书,您再看看东府蓉儿,已经十二了,成天都干什么,听说他带着一班小幺儿,拉帮结伙,打架斗殴,散漫钱财,酒楼花楼无处不在,闹得学堂天翻地覆,珍大哥还要派六老太爷的不是。您再想想二哥哥,何必一定要拿二哥哥跟大表哥珠大哥比呢,二哥哥有二哥哥的长处呢。”
张氏并不开心:“你二哥哥怎么跟他们比呢?蓉儿从小没娘,你珠大哥……”
张氏言语一顿:“我儿发觉没有,这回回家来,你珠大哥越发瘦弱了,我也是担心,那日在老太太面前提点珠儿一句,让他悠着点,休息休息,补补身子。你那二婶子还道我是坏心,偏说珠儿这样看着怪精神。唉!”
见迎春不答话,张氏顿一顿,斟酌话语,又问:“迎丫头,你猜一猜,你珠大哥明年能中么?”
迎春闻言顿一顿,方道:“大哥哥他今生止步于举人!”
第52章
张氏心头一跳,叹道:“那又何必今年非下场呢!”
言罢,张氏对着迎春苦笑:“看我,一厢情愿,我只说叫他歇息几日,你二婶看我的眼神就有仇了。”
迎春低声道:“我也跟大嫂子底下说了,叫她着意大哥哥身子,这般瘦弱,肯定身上有什么病症,只是……”
张氏看着迎春:“又是你二婶?”
迎春黯然点头道:“是我连累大嫂子,又挨了二婶一通骂。”
想起王氏油盐不进,张氏摇头不已:“这个女人真是魔怔了,她就那么稀罕那一册诰命?”
张氏说此话也是不腰疼,张氏二品诰命,出门应酬,除了极少数年纪老迈者和宗室王公,一色都是别人给她行礼。王氏却只是七品淑人,芝麻绿豆一般,见人就弯腰。挺一个屋檐下的妯娌,这叫她如何能服气?此时此刻,谁人敢出头说一句,叫贾珠等两年再下场,无异要了她的命了。
母女一阵沉默,张氏自言自语:“是不是我也不该逼你二哥哥?”
迎春抿嘴笑:“二哥哥从小被老太太搂在怀里,母亲才管他几年呢,就逼紧了。且二哥哥那身子牛犊子似的,三天三夜不睡觉,照样鲜活蹦跶。”
张氏眉开眼笑:“我儿意思叫你二哥哥继续上学读书?”
迎春笑盈盈点头:“这是当然咯!”
张氏闻言心下大喜,这话在迎春嘴里说出来,听在张氏耳中就成了贾琏偿命表岁的预言了,活着就有希望,张氏笑意儿染红了脸颊直达心底。整个人神采奕奕,满足又欢喜。
迎春脸上也笑着,心中却在回忆当初魂寄大观园所见败象,她那时候匆匆寻找宝玉,亲眼看见贾赦、贾政、贾琏三人披枷带锁;贾府一片狼藉,并无以人伸手搭救。
在迎春心里,贾琏只要跟贾珠一般考中举人就有希望了,到时候他同年同学一大车,贾家纵然失去了王子腾,一旦有事,至少有人通风报信,帮着说话。所谓人在人情在,而非众口一词落井下石。
迎春知道,贾琏前生很多事情,或者说所有跟坏沾边的事,几乎都是奉了贾赦之命,邢夫人自己不生又不贤,别人的孩子不心疼,对贾赦除了一味讨好嗦摆,以求自己锦衣玉食,稳坐夫人。从来不兴劝诫一句半句,生生把具有好人品质的贾琏也陷进去了。
这一世则不同,张氏尚在,张氏可以规劝贾赦,可以教导贾琏,张家的势力可以庇护贾琏,至少,张舅舅是天子近臣,可是随时掌握朝廷风向标。
至少,有了张家势力,贾府可以不似前世,家里死了女儿,却因为王子腾失势,无处探听她是如何死了。
回想这一切,迎春眼眸不由灼灼生辉。兄长贾琏较之前生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前世此刻,贾琏已经跟着贾珍贾赦学得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了。
当然,在迎春心里,大观园是她前生一个美好的梦幻。只是她却不知道,她悲剧的根源,除了她自身懦弱,很大一部分源自大观园的修建。
元春的封妃省亲,就是贾家子弟穷凶极恶骄奢淫逸的根源。也是贾府衰败根源。
当然,这一切不是迎春这个脑袋能够参透。
张氏见迎春半天不语,脸上事儿喜色事儿凄凉,心中大惊,不知道迎春又有什么新的火花思绪闪现。忙着摩挲迎春额头:“迎丫头?好好的,怎么了?”
迎春惊醒,愣一愣方才警觉自己岔神了。笑一笑,忽然放低声音道:“我在想昨日那个梦。”
张氏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是既高兴迎春有着一份先知能力,又最怕听这话,或者说她怕听噩耗,心中却又猫爪爪的想知道:“甚,甚么梦?”
迎春迟疑不语。
张氏心下更急,催促道:“说呀,这丫头?”
迎春挥退左右,附耳密语:“前些日子云妹妹跟着我,夜半也不知道怎么的,似乎就看见云妹妹通身孝,却还在笑吟吟的,我就吓醒了。这几日一直心里不自在,方才突又想起来了,就”
迎春说着话皱起眉头,纠结的看张氏一声叹息:“母亲,我总是做这些梦,如何是好呢。”
张氏搂了迎春摩挲:“没事儿,不怕啊,别人想要这分先知尚不能呢,这是我儿的福分。”
迎春在张氏怀里乖巧点头:“嗯,母亲如此说,我听母亲就是。”
张氏却叹气道:“这个梦落在谁身上呢!”
母女们沉默叹息一阵,迎春当然不敢说破湘云自幼孤苦真像,慢慢转移话题,说起贾珏的可爱天真与聪慧。
翌日,十六早起,史家大奶奶心急火燎来了贾府,她是来向贾母托付湘云的,原来江南传来消息,史家大爷感染瘟疫。
当时张氏王氏以及迎春正在贾母房里伺候早餐,张氏闻言心头一震,不自觉看眼迎春,母女相视无言,脸上是一片凄苦之色。
一时间,整个上房一阵缄默。
贾母眼里含泪:“去吧,好好去,好好回来,云丫头你放心,有我呢。”
迎春知道大人间有话要说,起身接过湘云手:“到跟二姐姐房里玩儿可好?”
湘云幼儿不知厄运至,笑眯眯点头:“好的,二哥哥也去吧。”
宝玉也是糊涂虫,一早猴急了,只是被奶娘捉住不得动弹,闻听湘云召唤,忙忙吃完了碗中米粒儿。口也不及漱一漱,就跑了。
这是非常时刻,迎春带领所有弟妹,连同李纨,到了葳莛轩。
李纨面色很难看,迎春心情很沉重,也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与她才好。
湘云母亲史家大奶奶当天就动身赶路,贾母张氏王氏乃至东府尤氏,别无他法,只得倾其所有,将府中所有相关药材,尽数装箱,随着是大奶奶上路。
明知其京中有良医,可是这样送命之行,谁人敢去呢,再多银钱也不及命重要。
贾府阖府怀着悲壮心怀送史家大奶奶起程。史家大奶奶临行搂着湘云生离死别一般哽咽难语。最后将湘云递给贾母,深深福□去:“劳乏姑母是侄儿媳妇不孝了。”
贾母张氏王氏尤氏,一个个眼中禽泪,不知道如何说法才好。贾母强忍悲痛之情,强颜欢笑,一再叮咛史家打大奶奶:“速去速回。”
大家心中都明白,只怕史家大奶奶是有去无回了。瘟疫可是要命的病症,就连史家大爷亲兄弟也不肯出京救助,其凶险可想而知,这次送行无异送死。
贾母也曾话里话外叫她以湘云为重,只是史家大奶奶根本听不进人劝,执意要夫妻一体共同进退,奈何!
史家大奶奶这一走,贾母所有女眷尤其是贾母张氏与迎春三人关心最甚,贾母是骨肉相亲,史家大爷是她亲弟弟的长子,怎能不牵挂。
张氏迎春却是因为知晓她们这次在劫难逃而难过。瘟疫自古以来死亡率十之八九,整个村庄鸡犬不留着比比皆是。只是,大家根本使不上力,唯有祈求神灵护佑了。
就这样人心惶惶过了一月,十月中旬,史家二爷亲自来报,说道自己兄长,史家大爷殁了。
贾母闻言大哭了一场,张氏王氏李纨迎春等合理规劝,好歹劝住了。贾母稍稍平复,问及史家大爷后事。史家二爷史鼐言说却说因为感染瘟疫,京都关闭了九门,不许外面人员入城,更不许棺木进城。朝廷更有明文通令,所有染病者一律就地火化。所以,不但史家大爷不能归葬祖坟,就连史家大奶奶也不许回京了。
贾母哭了一场方好些,二爷史鼐便吞吞吐吐说起大爷身上爵位来。
贾母当即就责骂起来:“你哥哥一死致命,你不乐意看顾,叫你嫂嫂一个弱智女流千里奔波,如今你哥哥尸骨未寒你就来提说爵位,倒底哈有没有心呢?我今儿告诉你,你想也别想,湘云不能承继爵位,可以留给她将来子嗣承继。”
当然贾母这是气话,史家三兄弟呢,老三史鼎最有父风,子承父业镇守边疆,老大湘云之父袭了爵位,在家坐镇者就是运气才具都不如兄弟的老二史鼐,他虽不才,岁数摆着,这爵位理所当然应该顺延到他身上。
不过他有个能干弟弟史鼎比着,这两口子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了,生怕朝廷一勾画把爵位给了弟弟,所以先来姑母面前探听风声。
不料得了贾母当今恼了,一通话叫史家二爷哑口无言,冷汗直滴。贾母还要怒气不息:“哼,怪得你哥哥生死交关你们袖手旁观,原来等着今天呢?”
这可话就是诛心说了。
史家二爷有此心也不敢领受,跪地就哭起来:“姑母,侄儿胆怯是有,您骂我不顾兄弟手足,不如大嫂扫女流之辈果敢,侄儿都认下,只您说这条,侄儿宁死不敢认。姑母,大哥是您侄儿他出事您心疼,难道侄儿就不是?母亲喜欢兄长文才出众,父亲喜爱弟弟兵法韬略,只有侄儿文不成武,父母在世不喜欢,您也偏心,希望侄儿无下场呢?”
言罢伏地大哭不止。
贾母闻言伤心不已,慢慢转回来了,搂着二侄儿哭了一场:“我可怜的儿啊。”
这一搂就是姑侄和谐了。只是二爷至此心里对姑母嫂嫂侄女儿都扎了刺了,一辈子在心里,是扎着疼,拔了也疼。
史家大爷尸骨虽未回京,史家二爷却在侯府设了灵堂,就在京中开祭。三岁的湘云的尚且不知道家中变故,父亲亡故,被贾母替她换上一身重孝还笑嘻嘻逗趣贾母开心,只把贾母哭得肝肠寸断。
湘云母亲不能返京,湘云便寄居在贾府,只因她是客居自然能戴孝,且他也不懂,她心里记挂着爹娘都在江南,年底就回了。
贾母吩咐给湘云换下了大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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