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说法又不相同,她并未直说迎春之梦,而是换了一种符合身份官方说法:“前几日我听嫂嫂说起,最近有大臣向皇上禀报说有些功勋外戚住宅以及用度逾制,圣上虽然留中未发,面色却是很不好看,依我看,皇上发作只在早晚,我们还是早作打算才好。”
京都权贵圈子,男人们礼尚往来,夫人们也互相往来交换各种各样信息,大到国家大事,皇帝娶亲委任大臣,小到谁家小妾刁蛮都在流传之列。张氏如今不管家,参加贵妇圈子少了,却跟她嫂嫂所熟悉的清贵圈子接触多了,常常对贾赦提点一二,使得贾赦在朝堂上不至于张口结舌,常常奏对中有那么一两句说到点子上,很对上头心思,让人对他头大无脑印象有所改观。
以至于贾赦渐渐爱听媳妇话了,有时候外面有事不能决,还会主动询问张氏拿主意。
对于张氏之话,贾赦不说言听计从,却也不会等闲视之。只是贾赦虽然有所触动,坏在贾府若要改换门庭,却不是贾赦说了能算,想要换成将军府,必须贾母点头才成。
只是贾赦因为不学无术袭爵连降三等,让贾母丢了脸面。如今再去说要改成将军府,他羞于启齿。
张氏言之凿凿,贾赦不得不警惕。他虽然胆大包天,皇帝老子还是怕的。不得已,他只得来跟贾政以及东府贾珍商议。
贾政闻听若有所思,想着这事儿真实性,也拿不准兄长贾赦的真心,便推说这事儿还是听凭老太太决断。
贾珍听罢不以为然,他是气冲牛斗,斩钉截铁,只说牌匾是老祖宗拿命换来,凭什么要换呢?侯爵压成将军,已经有卸磨杀驴之嫌。他言道,除非朝廷明发谕旨,否则绝不更换牌匾。他自己不换,也劝他叔父贾赦切莫轻易妥协。又列举了八公后代,一个个公婆不在了,都挂着老牌匾,贾府如今尚有贾母健在,却要改换牌匾,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贾赦原本半信半疑;被他这一说,一点信心也没有了,反倒觉得贾珍言之有理。
是啊,贾府一切功勋荣耀,都是祖宗拿命换来,凭什么一言不发就给秃噜了。
张氏再劝,贾赦就给顶回去了:“京都不光贾府一家,八公都在,且看看罢,人家动了我们再动不吃,且我们家老太太尚在,要撤换牌匾且轮不到我们家打头阵。”
张氏原没有一蹴而就侥信,也没什么失望,心底却下了决心,一旦有了时机,必定要办这事。何时能办,张氏心头没底,或许等儿子出息了罢。
这事儿如风过水面很快就了无痕迹,并未留下半点余波。
转眼就是三月中旬,贾琏衣衫包裹张氏与迎春断断续续已经备办齐备。只是张舅舅却并无表示。
迎春暗暗着急,难道张舅舅觉得二哥哥水准不够呢?这日来给母亲请安,略略一提:二哥哥回乡时间也该定下了。
恰巧张氏也正想着这事儿。娘儿们想到一处了。迎春便提议母亲回府打探打探。
张氏碍着兄长协议有些许犹豫。想着要跟哥哥要个实落信儿心情占领了上风,决定过府问个究竟。
这一日回禀了贾母,坐车回了娘家。午餐见了到兄长张翰林。张氏来了并不问贾琏好歹,只奔主题问及贾琏返乡之事。张翰林对妹妹很满意,对外甥这些日子努力也看在眼里。只是他自长大成人担负起家门兴衰,性格越发坚毅冷峻,说起话了也是简洁果敢。他不说贾琏学问好坏,表现如何,只说一句:四月初起程来得及。
这一句就让张氏心跳不已。哥哥说让贾琏返乡,这是中个秀才没问题了。张氏立马想到后续,中举中状元。一时间眉开眼笑。
她嫂嫂张大夫人侯她乐呵够了方才告知,长子张怡宁今年要返参加乡试。她会说服张舅舅,让他们三兄弟一并启程,也好有个照应。
张氏耳听这话,真是欣喜若狂了,张家跟贾家同属一个省份,只不过贾府居住城内,张家却在乡野。这一来正好安排他三兄弟一起在贾府旧居功书,贾琏得二位表兄陪伴,又有先生指点,想要松懈作怪也不得空了。
张氏把这个打算说与嫂嫂,她嫂嫂当然乐意,住贾府当然比租赁房舍方便多了。
张氏这回彻底放宽了心了。
张氏回府便跟贾母商议,自己娘家侄儿也要返乡乡试,正好跟贾琏同行。她想让侄儿们以及先生借居贾府,方便侄儿考试,也方便贾琏向先生请教学问。
贾母听着对孙儿有利,岂有不答应之理。喜滋滋吩咐大管家赖大,火速派人送信金陵,让留守二管家预备房舍书馆,准备接待二爷师徒一行。
依着贾母性子,原要跟贾珠出行一般,丫头婆子仆妇长随,缺一不可,王氏更是派了丫头给贾珠暖床铺。
张氏却谨遵兄嫂叮嘱,除了家里出门伺候车把势,只许贾琏随身携带一名书童伺候笔墨,再一个奶兄赵梁跟着做长随跑腿,再一个二管家跟着安排食宿即可。贴身大丫头是万万不能跟随出门子的。贾琏如今十五六岁,正是血气方刚,又生得风流标志,即便贾琏不风流,张氏也怕丫头风骚勾引了。在张氏,风花雪月无所谓,耽搁贾琏前程却是大事了。
张舅舅最看不得侯门这些陋习了,张家有家训,除非四十无子方才纳妾。张氏可不想在这些小事上驳了兄长面子,惹得兄长不高兴,连累贾琏失去舅舅青眼。
贾母虽然不乐意孙儿受委屈,却也知道读书人孤傲高标,惹恼了张翰林确乎与孙儿今后不利,遂强压下了心头不满,任凭张氏操办。
张氏不仅不许贾琏有丫头伺候,就是跟随贾琏的书童长随,也被张氏一一召见,严词警告。去到金陵,一切听从先生教诲,要尊重先生一如主子。要劝诫二爷专心攻读,努力上进。不许唆使小主子出去玩乐游逛。
张氏最后言道:“一旦发觉有人唆使主子学坏,纵着主子玩乐,一律赏赐四十大板,全家撵出府去。”
贾琏的书童就是何嫂子儿子叫做张富贵,长随赵梁是奶娘之子。张氏说这一番话是当着各家大人,这张家赵家都是有脸面人家,回得家去又是一番嘱咐,一定要尽心服侍二爷,万万不许怂恿二爷生出歪点子。
赵嬷嬷到底不放心,贾琏赵梁都是她的命根子,这头一次出门可不能出了事情,当夜辗转难眠,隔日一早,赵嬷嬷起个大早来寻主母张氏,说自己两口子愿意陪伴贾琏去金陵赶考。
赵嬷嬷虽不是张氏亲自择定,却从不怀疑张嬷嬷对贾琏一片爱心,这家府里除了自己也就是赵嬷嬷劝得住贾琏了,且张氏原有此意,只是出门乃是苦差事,这一趟不同一般采买业务,实在是个受苦没有油水的差事。不好意思开口,如今乐得她主动开口,正是喜从天降。焉能不答应:“妈妈快请坐,他日你奶儿子有了出息,定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奶妈妈功劳。只是劳动嬷嬷偌大岁数吃苦让我心里下不去。”
赵嬷嬷闻言心里甜津津的,却是满口谦辞:“太太说哪里话,这原是太太看得起才把哥儿交个我,自大奴婢接手粉嫩标志小哥儿那一刻,我就打心里疼上了,别的本事我是没有,希望哥儿出息之心却是比谁都强,说句话不怕太太笑话,只要哥儿出息,哪怕是吃苦呢,就是要命老奴也舍得的。”
第42章
四月初贾琏与两位表兄动身返乡,临行之极,贾赦倒是一幅可有可无。反是贾母张氏都一番训诫,贾母叮嘱两点,一点注意身子,二点要争气读书光宗耀祖,老太太等着接喜报呢。
张氏首要也是叮嘱贾琏注意身子,另外特特交待贾琏来那个点,第一,学业上要谨遵师傅教会,并亲自到张府当面摆脱周师傅,一切按照规矩来,该打该骂该惩罚,绝不含糊。
第二一条,生活上一切听从奶娘赵妈妈,尊敬奶娘如亲娘,不得半点含糊,否则是不孝。
迎春除了给贾琏亲手绣了一些日常所用的小东西诸如荷包扇套之类小绣件,因为贾琏现在是正经儒生了,迎春赶工替他绣了几顶与衣服颜色花色配套的文生巾。免得他届时缠着另类,摆纨绔谱,受人排挤。
另外迎春别出心裁,给贾琏精心绣制了四根书签,背面分别绣着松竹梅兰四君子图案,配着大红丝绦。
正面则一色绣着箴言: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不扫陋室,何以扫天下。
修身,齐家,平天下!
大鹏一日从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四根书签包含了迎春对兄长鼓励与期望。
贾琏接了书签在手,顿时热血沸腾,贾琏一贯都是受人鞭策封赐教训,从未人这般寄期望于他。一路把玩,爱不释手,雄心振奋,只觉得自己此行担负着全家希望,担负着家族兴衰。
张怡贤对他的亢奋不能理解,却是眼睛盯着四根粉色书签直放光,一贯被表兄求告的张怡贤第一次跟贾琏这个表哥磨蹭上了,好言好语,只为借来书签一观。
偏食贾琏小气,恼他平日装大,偏要憋着他,只许他就着自己手看,不许他沾手。气得张怡贤抓耳捞腮,不得尽兴。
张怡宁瞧不起贾琏爱显摆,也不屑与贾琏所显摆之物,今日却是想一窥究竟,却是拉不下面子求告,遂做出一幅不屑一顾,不爱跟小孩子黏糊的风流摸样,实则心里很是羡慕贾琏有个蕙质兰心贴心妹子。
不像张怡君,成天想着跟兄长斗诗词书画,只要压制兄长骑到他们两兄弟头上去才高兴。要不是她常常替自己们在老夫面前求情免灾,早不想理她了。
回头却说贾府一下子走了两位少爷,贾府一干女眷自此不约而同养成一个习惯,每日早晚必定要在佛前祷告一番,或为孙,或为儿,或为兄长,或为夫君,无一不是祈求神灵保佑亲人平安健康,如愿以偿。
尤其张氏迎春母女,自从到了四月下旬,他母女们便日日伸长脖子,竖着耳朵,着意盯着贾母房里动静,一旦有信,一般都是先到贾母房中。
五月初五,张氏按规矩给郑贵姨娘在庙里安排安排一场法事。想着迎春心里肯定会伤心难过,估计在自己面前也会放不开,张氏特特接了娘家侄女儿张怡君来陪伴迎春住几天。
且说迎春贵在蒲团上听着一群和尚敲木鱼念经,香烟缭绕中,迎春实实在在感知,生母逝去整整一年了,想着那么爱漂亮的姨娘如今变成一堆白骨了,临死也没达成生下哥儿替自己壮腰杆儿之心愿,可谓含恨而死。
想着姨娘遗憾与枉死,无法申诉之冤枉,迎春不由悲从中来,借着法事,迎春放开喉咙好生哭了一场,最后,迎春喃喃祷告嘱告生母:“姨娘您来世投胎可要擦亮眼睛,托生个清贵好人家,做个正经主母吧。”
当晚回府,任凭春光无限,夕阳如霞,迎春却只是心情沉痛。好在张怡君一张巧嘴,喜庆的性子,一个人唧唧呱呱抵得上三五个人热闹,陪着迎春东扯西拉说了伴宿话新鲜事儿,迎春逐渐也搭起了话,两个人叽叽咕咕又说了几车话,直到后半夜累极了方睡着了。
一直守在外面绣橘悄悄进房替姑娘熄了灯,捡起滑落薄毯,又守了一会,直到两位姑娘睡沉迷了她才躺下,张怡君的丫头青梅已经起了鼾声了。
翌日,这两姐妹只睡了个日上三竿,贾母知晓迎春昨天累着了,吩咐不许人惊动,由着她们自然醒。
且说迎春起身,满室红日,两姐妹不免羞涩,悄无声息吃了点心,喝了稀粥。也不好意思来给祖母母亲请安,表姐妹两个就着青藤架下饮茶观景闲谈,轻轻话语,淡淡轻笑,好不惬意。
正是闲适极了,忽听老太太屋里二丫头鸳鸯铃铛似笑声打破了平静。
“二姑娘,给姑娘报喜,金陵来信了,琏二爷中了,老太太叫姑娘去看信呢。”
迎春一颗心肝乐悠悠差点蹦出来,却生生忍住,微笑点头:“嗯,谢谢姐姐,说我少时就来。”
鸳鸯喜滋滋去了,迎春这里丢下张怡君,回房跪在玉石观音前,以头点地,虔诚拜了三拜:“信女迎春,叩谢观音菩萨!”
张怡君见惯了翰林举子,一个秀才可不在眼里,本要嘲讽迎春几句,却见迎春眼睛湿润晶亮,遂在迎春腮颊一画:“瞅瞅,瞅瞅,刚才活似个小大人,这才转眼工夫倒要掉豆子了,羞也不羞。”
迎春严重含着泪,盈盈一笑,越发显得眼眸清幽明亮:“我是高兴,为母亲高兴。”
张怡君微笑点头:“这倒也是,一个纨绔成了秀才也算是改头换面了,姑母想必高兴坏了,走吧,我陪妹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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