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便把父亲贾赦只是威烈将军为何府邸却叫荣国府之事说了。
张氏闻言心中惊骇无法言表,想着自己那日明明已经看见无常鬼却被迎春死命唤回。是的,虽然那日贾琏也在侧守候母亲,可是张氏心里已经认定是迎春得窥了先机,救了自己。故而,迎春今日之话无异惊雷在张氏心头炸开。在张氏看来,迎春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若不是得窥什么,觉想不起来说这番话。
她慢慢拉起迎春摩挲着:“迎丫头,告诉母亲,你可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迎春闻言大惊:“母亲?我……”
张氏见迎春下的笑脸煞白,忙着摩挲迎春小脸:“我儿别怕,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母亲腊月到碧云寺上头香,在神坛磕头抽签问平安,娘抽了一张却是目连救母,娘亲放了回去,暗暗又祈求一番,再抽一张,竟然又是沉香救母。”
张氏说着话,眸光盈盈瞅着迎春,迎春却是浑身颤抖起来。
张氏心里一软,将迎春楼在怀里,慢慢摩挲一声叹:“后来娘见了主持大师,大师替娘看了像,说了一句话,娘这才安了心。”
迎春颤抖着嘴唇:“说,说什么?”
“大师说,娘亲我一声有贵人襄助,必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张氏说完将额头抵上迎春额头,笑道:“娘知道,迎丫头就是娘命中贵人,是也不是?”
迎春惊愕:“娘?女儿,女儿无德无能,如何当得起,我……”
张氏笑而打断迎春:“我儿别怕,为娘只有感激,并无他意,之所以今日说破,是为了让我儿安心,让我儿信赖娘亲,让我们母女可以交心。做一对胜于亲生的亲密母女,可好?”
迎春眼泪迷蒙了:“女儿不才,却一直当娘亲是亲娘一般敬爱,请娘相信我。”
张氏笑盈盈点头:“这我相信。娘亲幼时曾听祖父祖母教诲,记得祖母曾说,这世上有一种人福泽深厚,聪明过人,能够透过现在看将来变幻,能看着眼前推算未来祸福,换句话说她们先知能力,并善加利用,为亲人挡灾避祸,趋吉避凶。为娘幼时不敢相信又向往,不想今日娘身边就有这样福泽之人,我儿就有此先知能力,是也不是?”
迎春彻底石化。她原本担心嫡母会将自己视作妖孽,继而鄙视放逐。故而一直战战兢兢,既想帮助兄长帮助母亲,帮助贾府拜托厄运,又缩手缩脚,躲躲闪闪。只得罗列接口云遮雾绕,借事说事,从而借力打力,她不想居功,只想大家平安。阎王爷既然不许她轻易求死,她就得设法好好活着,到如今,她默默算计,暗暗使力,一切尚且安好,正向着她之希望发展。
不想今日偶尔头脑发热,竟然引得嫡母这一番话,差点没把迎春给吓死,她可不想被当成妖孽处死。熟料峰回路转,嫡母竟然把她当成诸葛孔明一般的神仙人物。迎春不由喜极而泣,扑进嫡母怀里泣不成声。
张氏见迎春放松了,高兴的拍哄迎春:“好了,好了,大姑娘了,还跟娘怀里撒娇,也不怕珏儿看见笑话你。”
迎春闻言躲在张氏怀里擦干眼泪才坐起身子,不好意思低头偷笑,却止不住眼泪扑簌。
张氏吩咐木犀木莲打水来替姑娘净面,一阵忙碌,母女再次对面在炕上坐定,张氏拉起迎春小手,笑道:“我儿可以告诉娘亲,因为有排便一说么?”
迎春一时扭捏,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天生聪明赛孔明能演算天地玄黄,却也不会傻到告诉嫡母,自己带着前世记忆重新投生了。故而迎春略作思忖,告诉嫡母,自己常常似梦非梦之间,会看见一些未来画面,感知一些未来事情。而且,还会有些特殊人物暗示自己一些破解之法。只因为这事儿在梦里,来无影去无踪,无凭无据,匪夷所思。所以,迎春这才不敢宣之于口,告知于人。
最后,迎春祈求嫡母谅解,她不是不相信嫡母,而是胆怯。
张氏微笑安抚道:“娘亲知道,告诉娘亲,你梦见了什么,故而有此一问?”
嫡母理解来的太突然,打了迎春一个措手不及。她对嫡母诚心诚意孝敬敬重,却从未想过要和盘托出。
迎春顿一顿,看着嫡母,思忖着,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这个忧虑来自迎春魂魄寄居大观园的抄家一幕。这话如何说得,也扯得太远了。
故而皱眉半晌方道:“女儿梦见父亲被人斥责,说他神威将军,居住敕造荣国府,碌碌无为,尸位素餐。”
张氏闻言惊愕:“谁人斥责?”
贾赦官居二品,一般人等斥责不得。
迎春摇头:“女儿只听见声威赫赫,却看不清说话之人。”
张氏心头惶然,难道贾赦将会受到圣上斥责?
这个事情,迎春不知会不会发生,他却知道另外事情必定会来,因道:“女儿梦的混乱。一会儿见人上门报喜,说是贾府两位哥儿都中了,一会儿梦见府中多了个哥儿,最后,府里整个被白雪蒙住。”
张氏闻言已经吓得手足冰凉,一把捂住迎春嘴巴:“嘘,小声些。”
原来迎春因为激动,无形中拔高了音量。被嫡母一惊,倏然住了嘴巴,半晌,迎春委屈扁扁嘴巴,泪珠儿滚落:“女儿经常看见这些混乱画面,怕的不行,又不敢与人言讲,没有一日不是心情沉甸甸,担惊受怕,今日说与母亲,女儿好受多了。”
张氏点头,半晌方才问道:“你因为听见两位哥儿都中了,所以鼓励你哥哥去考试?”
迎春点头。
张氏顿了一顿又问道:“可看清了是谁生孩子?满府雪白为得谁?”
迎春顿了一顿,不忍心说,却想抓住机会,过了今日再提就突兀了。遂压低了声音道:“生孩子是二房赵姨娘。大,大,嫂子一身重孝,哭得死去活来……”
第41章
张氏闻言愕然不已,虽说贾珠一贯瘦削,她再想不到这小两口竟然过不到老。虽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张氏心中不免沉沉甸甸。悄悄耳语迎春:“这话除了母亲,莫再告诉别人,可记住了。”
迎春前生胆小怯弱又是庶出,跟贾珠这个少年及第荣府骄傲并无多大交际,那时候贾珠去了,阖府悲哀惨绝。迎春只是懵懵懂懂,却是心地善良,看着大嫂子哭得可怜,她便跟着落泪悲伤,心中对于贾珠之死并无多少悲苦。
如今因为贾琏的关系,连带贾珠对迎春也很不错,每年生日不少寿礼,过年不少压岁银子,出门在外,回家不忘记给迎春兜点吃食。而今再提起贾珠之死,迎春只觉心情沉痛,这一份痛楚压抑比当年眼见贾珠葬礼还要重些,也为李纨如今孤身一人梦熊无兆忧心不已。
不过想到贾兰小于贾环,迎春稍稍安慰,不免心中暗暗祷告,赐给大哥大嫂一个孩儿吧,兰儿,你可一定要来呀。
不说张氏母女一边为了贾琏且喜,一边又为李纨扼腕叹息,却说李纨,自从贾珠返乡备考,她新婚娘子乍离夫君,饶是洞房依旧鲜亮,她却只觉索然无趣。
王氏自那日撕破脸责骂过后,虽然没再打骂,却是对李纨这个媳妇没有一点好脸色,见了李纨不是一言不发漠然视之,就是言辞烦躁,三言两语把李纨打发了。按照惯例,王氏如今管家,李纨这个媳妇就该在旁帮办,再有二房的家务也该放手让李纨打理。
王氏却宁愿使唤自己陪嫁婆子,也不叫李纨沾手。李纨虽然嘴笨,却眼明心慧,她知道婆婆很不喜欢自己。却也无处诉苦,只有暗暗饮泣伤心,好在贾母对她和颜悦色,使她稍稍安慰。
迎春自从母丧身有重孝,很怕人家嫌弃,并不到处走动。
李纨出嫁之初,原本跟迎春这个聪慧小姑子处的不错,只因她追随郑贵姨娘落水滑胎,不久郑贵姨娘一命亡故,李纨心里就犯了忌讳,觉得自己运道不旺,看见了郑贵姨娘生魂。
兼之她小产后身子恢复不好,迎春在房里摆了戴孝摆放了灵位,她越怕冲撞了,遂跟迎春也疏远了。
如今贾珠返乡,王氏刻薄,李纨百无聊赖之下想起迎春当日的情意,想着迎春早过了大功之期,不算重孝了。想必阴气也弱了,自己再不会碰见什么脏东西了。
一日她探过贾母,大着胆子走到葳莛轩来,满怀忐忑之情来探视迎春这个小姑子。
迎春乍见李纨,同样心情复杂,看见李纨,就会想起李纨落胎之事,继而想起姨娘对王氏的诅咒,也因为她最近常常会想起贾珠之死,故而怕见李纨。让迎春无奈的是,他虽然知道贾珠早丧,却并不能为家住做什么。因为她前世的弱势胆小,并不经常出现在人前,故而对贾珠记忆很少。对于迎春来说,贾珠死得很突然,似乎是在忽然间,贾珠就死了,迎春那时尚小,跟不知道贾珠因何而死。后来大了些,贾珠只是已经淡化,没人会无聊到去提起当家太太的隐痛,自找麻烦。
迎春唯一只记得,大哥哥贾珠死在冬日里,记忆中阖府哀痛,白雪覆盖房舍,铺天盖地。李纨一身雪白,西跨院如同雪洞一般。
前生迎春主动到潇湘馆探望过黛玉,从未主动到过景色怡人蘅芜院,不是因为宝钗客大欺主,因为迎春前生受人奴役,根本以为宝钗合该受人尊敬,受人仰望。
也非为宝钗爱捧着贾母凤姐宝玉敷衍自己,而是迎春幼年曾经经历三次惨淡丧礼,无形中厌恶那种铺天盖地的惨白,不愿意再置身其中。
回头却说李纨来访,迎春虽然心情复杂却也表现的十分热络,吩咐绣橘上茶水点心,又把自己手炉递到李纨手里捂住。
李纨态度谦和,却难掩眉宇间郁结,说不了三句话,她就会习惯性暗暗叹气。
迎春知道二婶王氏既要儿子上进,又把思念之苦发作到儿媳妇身上。虽不至于打骂作践,却是冷脸以对。
对于李纨处境,迎春不能替她做什么。她不是王氏亲生女儿,不能居中调和她们婆媳关系,也不能跟一般世俗妇孺一般,把王氏臭骂一顿与李纨出气。迎春甚至不能说破此事,以免有人传话,连累李纨犯口舌。
为了缓解李纨心绪,迎春翻出自己亲手所描许多花样子与小绣品来,供她欣赏,求她斧正。李纨闺中也喜好写写画画描龙绣凤,且迎春手艺沉淀两世之功,当属不俗,李纨见之欣喜不已,郁结稍舒。
恰逢宝玉贾珏跟随乳娘前来玩耍,贾珏叫着‘佳佳’(姐姐)扑到迎春怀里撒娇。宝玉则手脚并用爬到大搜子怀里咯咯直笑,兴奋的玩着嫂嫂衣袋。一眼看见李纨湿润嘴唇,肥肥手指沾了嫂嫂嘴上胭脂红,笑嘻嘻抹在自己嘴上。
宝玉一招得手,得意非凡。只吓得李纨一跳,待宝玉二次手到,李纨羞怯一笑,捉住小叔子作怪小手。
迎春见状心中一动,这不是一个上佳调解人嘛,遂一笑上前,手指羞羞宝玉粉腮:“这个宝玉,羞不羞啊,大哥哥一走,你就又来犯毛病欺负嫂嫂了。”
宝玉喜欢沾丫头嘴上胭脂吃,贾珠曾经喝叱过幼弟,贾珠虎着脸很是那么回事情,吓得宝玉很久不敢再缠着李纨了。随即李纨被确认怀孕,宝玉才被真正隔绝兄嫂卧房。那时候王氏与李纨正是磨合期,因为李纨疼爱宝玉缘故,婆媳间少了许多摩擦。
而今迎春这一提醒,李纨心中赫然开朗,如今夫君不在,这个粉嫩小叔子正是自己与婆婆间缓和剂。李纨原本也很喜欢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叔子,这段时间忽略宝玉不过因为丧子之痛。
及其当初迎春就有意无意提点过自己,李纨抬眸,与迎春默契一笑。她心中知道自己今后如何讨好婆婆了。
李纨行动很快起了效果,这之后不过三天,宝玉吃饭便要嫂嫂李纨招呼,别人喂饭一概不理,临晚睡觉更是吵闹不休,嫂嫂不哄她不睡,五天后,宝玉再一次进驻嫂嫂闺房。
迎春闻说心里偷偷为李纨高兴。
之前,宝玉与其说养在贾母处,其实是由元春李纨迎春三人共同照顾,王氏自己精力不济,根本就是个甩手母亲。如今李纨愿意全权接手,王氏心头也暖和了。看见宝玉面上,应该对李纨和煦些了。
贾母张氏对这事儿另有胸怀,她们都觉得这个李纨不哼不哈却是个聪明人,看得准,下手快。这样迂回婉转,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回头却说张氏,与迎春母女交心当晚,她郑重跟贾赦进行了一次交谈,张氏再一次建议贾赦,叫他说服贾母上折子改换门庭。
张氏说法又不相同,她并未直说迎春之梦,而是换了一种符合身份官方说法:“前几日我听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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