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我应该服下这两丸药,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个闪失,早些堕下这个孩子,这样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将养身体,为逃离贮备体力。
这本是个不该到来的生命,是展若寒幽禁我之后强加给我的桎梏,可是让我亲手要杀死这个已经与我血肉相连的孩子,还是会让我痛彻心扉。
因为有了女儿欢颜,让我歆享了新生命带给一个母亲涅槃重生般的欢乐,而这腹中的小小珠胎只需再多几个月的辰光,便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又是一个有着清秀眉眼,玉雪可爱的孩子。
狠狠咬着嘴唇,唇齿之间洋溢着腥甜的气息,却不及剜心的疼痛,缓缓展开手掌,两枚白色的小小蜡丸在掌心滚动,豆大的泪滴打在掌心之上。
沉吟了许久,终是狠下了心肠,拿起一枚蜡丸,指尖用力正要将其捏开,却听得院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打开院门锁链的哗啦声响。
闻声急忙将那两枚丸药藏起来,却见大门已经打开,管家吴婆婆带着几个家人,仆婢一拥而入,其中一个家人居然抱着水淋淋的欢颜,身后踉踉跄跄跟着府中的大夫。
大吃一惊,我飞快地扑过去,欢颜浑身上下都被水浸透,被家人托在怀中,素日黑葡萄般灵俏的大眼睛紧闭着,细密如织的长睫毛无力的地低垂着,小小的脸蛋惨白如雪,头发*的贴在面颊上,气息微弱。
“欢颜!”一把从府丁的怀中接过女儿,摇晃着她的身体,轻轻拍打着她的面颊,“欢颜醒醒,娘亲在这里,欢颜乖不要吓娘亲,快回答娘亲一声!”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手足酸软,欢颜并不沉重的小身躯仿佛在我的怀中仿佛重逾千斤,已经承载不了那些许的分量,抱着她沉膝跪在地上,一遍遍呼唤着她,那一刻袭来的冰冷恐惧几乎给我带来而来了灭顶的窒息。
“姨娘莫惊,方才老朽已经救治过了,姐儿虽浸了些水却并无大碍,只不过是受了惊吓,快将她移到屋内的床榻上,需马上点起暖炉,给她换了湿衣服,再热热的烧了姜汤驱寒!”身后紧随的大夫在一旁劝慰着我,一叠声的吩咐着。
一阵忙乱之后,欢颜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擦干了身上头上的水渍,用厚厚的被子包裹着躺在了床榻上,整个人的状态依旧不好,无论怎样召唤她也不应声,只是微微张了张双眸,无力地看了我一眼便陷入昏沉沉的状态。
“欢颜……”俯在她的身边,握着她冰冷的小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府中的大夫说得没错,现下她的状况看似凶险,却也并无生命危险,我来不及问清她如何变成这个样子,但是看她的状况应该是落水的过度惊吓导致的昏厥。
渐渐从方才的震惊无错中冷静下来,视线直直盯着欢颜,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众人,“马上知会四爷,若是有一分的耽搁,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过格的事情来。”
身后立时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在管家吴婆的示意下,一个家仆已经飞快的地跑出去传讯。
经历了几日前那一场血雨腥风,无论是来自长安老宅还是洛阳的家仆,想必都已经知晓了我的脾气秉性,那日我与十几名武艺超群府丁的一场激战,以及事后展若寒对我的回护,对夫人邱蔚的苛责,让府中的大多数人都对我噤若寒蝉。
“大夫,欢颜这样子应该如何医治?”我轻轻问道,语声在空气中冷澈成冰。
“嗯,”在我的面前,那曾经为我诊出孕脉的老郎中颇有几分期期艾艾,“回禀姨娘,姐儿此刻的症候主要是惊厥神迷,可以辅以汤药和针灸,针灸的效果应该快一些。”
“汤药还烦请先生认认真真开个方子,只是这针灸应该是哪些穴位?”回眸望他,犀利的眼神让他禁不住往后躲了躲。
“小儿惊厥,针刺太溪,气海,中脘,关元,合谷,足三里,膈腧,腰阳关这几个穴位应该就足够了。”他仔细思量了一下,方才答复我。
“取银针来。”我向他伸出了手,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姨娘,这针灸可不是儿戏,穴位须得认得准……”
我伸着手不语,先生和管家吴婆面面相觑,瞠目半晌,方解下腰间的针囊放到了我的手中,神情颇为犹疑。
太溪,气海,中脘,关元,合谷,足三里,膈腧,腰阳关……自幼便在熟习飞刀,人身的各个穴位自然可以认得准确,况且在岳府的五年之中,由于欢颜生来体弱频发哮症,经常在岳仲景的药材铺子帮工研习,更是学到了不少的医识。
现下欢颜如何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来不及查问,若是当真这府中有人居心叵测有谋害之意,那么救治欢颜所做的一切我只能亲力亲为,绝不敢再嫁他人之手。
纵然此刻心神激荡,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稳住身心和手指,捏着银针找准穴位缓缓刺入,捻动银针,常年执刀的手指居然没有一丝的偏颇与颤动,昏沉中的欢颜没有感知疼痛,唯有在刺入合谷穴的时候无意识地呻唤了一声。
身边凝神关注的郎中脸上露出惊诧讶异的神情,目光中俱是激赏,“姨娘认穴精准,手势奇稳,竟是颇通针灸之道。”
没有理他,过度的紧张与凝注,让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还有一针腰阳关,轻轻翻转了欢颜的身子,掀起了她后背的衣衫,正要在腰阳关穴落针,却发现她的后背上居然有一处铜钱币大小的青紫……
方才大家只顾给她手忙脚乱的换衣衫,却没注意到这处瘀痕,唯有我知晓今晨给她穿衣的时候,欢颜的整个后背还是光洁雪腻,没有半分的瑕疵。
收敛心神,凝起眉心,将最后这一针稳稳刺进欢颜的腰阳关穴,她虽没有什么反应,却不再似刚回来那般抽搐悸动,鼻息渐稳,沉沉睡去。
郎中长舒了口气,起身去开药方,“姐儿既无大碍了,今早府中新进了两只秋日畋猎来的肥大野鸡,我这就吩咐给姐儿炖了去,好好补补身子!“管家吴婆边说着,边和一干家仆却悄悄的向门口退却……
“不要命的大可踏出这间屋子!”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冷冷响起,起得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便劈手夺下了身边一名府丁腰上的佩剑!
寒光一闪,宝剑出鞘,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冰冷凌厉的剑尖便抵在管家婆的咽喉处,吓得她一步步倒退,直到身子抵上了后面的墙壁,已经两股战战,面色惨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欢颜究竟是怎样落的水,你仔细斟酌了一字一字回答我,若是有一句假话,一点疏漏,我赫连云笙此生杀戮无数,还真的不在乎多你一个!”
我的神色冰冷,目光犀利如锥,胸口中满满是翻腾的恶意,面前管家婆肥胖的嘴脸,腮边抽动的肌肉,不时跳动的眼睑,都让我平添了无言的厌烦与憎恶。
那个瞬间,我真的有一种冲动,再不想费尽心机思虑筹谋,只想抱起欢颜,一路提剑杀出这波云诡谲让我无法呼吸的幽深将军府,即便冲不出去,我们娘两个只要死在一处也就罢了……
“云笙,你又在做什么?”身后低低的呼喝声传来,劲风从后背袭来,几乎不假思索地转还身子,剑光若闪电一般在空气中滑过一道凛冽寒芒,向身后飞奔而来的那人刺去!
☆、第64章 难道是他?
他擎住我的手向身侧一带,身体偏转,我送出的冰冷剑锋贴着他的前胸刺穿了空气,冷凝的剑气赫然成风,荡起了他的衣衫和黑色发丝在空气中翩然。
“是我,云笙,住手……”低低的呼喝在耳畔响起,手腕一麻,他加重了力道带住了我的剑,我的人整个撞进他的胸怀,力道之大竟也让他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展若寒,若是怀化大将军府都无法保证欢颜安然无虞,你还有什么资格将我囚禁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资格让我为你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我直直盯着他,眼中满满是燃烧的怒火,他凝立在那里,衣袂粼粼波动,胸口上下起伏着。
侥幸闪出身来的管家婆贴着墙壁一步步向外溜去,刚到房门口,却见寒光一闪,展若寒已经夺了我手中的剑,头也不回反手一挥,那柄长剑便深深插在离她鼻尖不过寸许的门板上,剑身兀自在晃动,日光下反射的森然剑光如泓碧水。
“不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哪个敢走!”他满面黑云,冷冷切齿,夺剑,掷剑一气呵成,视线却半点都没有离开我的脸。
管家吴婆连惊叫都已经哽咽在喉咙中,过度的惊吓让她肥胖的身躯顺着门板滑落在地上,瘫软如泥,口中的话已经说不出个数,“四……四爷……”
展若寒的眸光扫视着床榻上昏昏沉沉的欢颜,目光如电一一从众人的脸上看过去,直到落在了管家吴婆的身上,“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爷容禀……”她略缓过些气来,胖胖的手痉挛地揪着胸口的衣襟,断断续续说道,“今儿按照四爷吩咐的……学中的先生依旧给宁羽少爷和欢颜小姐加了课业,中午少爷和姐儿一同吃了饭,夫子倦了饭后打个盹儿……”
她抬起眼睛偷偷窥视了一下展若寒的神色,“少爷和姐儿就在正院紫金阁前莲花池边玩耍,身边是有丫头婆子们照应的,不过后来府中运来了几棵品色上好的老梅,家丁们在院子里挖坑栽种,夫人,流苏姨娘,绿柳姨娘陪着老夫人在院落中寻地方……”
“丫头婆子们也围拢过来瞧热闹,池塘边便只剩下少爷和姐儿,这时就听得宁羽少爷哭喊了起来,说是姐儿落水了,老夫人忙指挥家丁救了上来,马上又找了大夫,直到吐出了溺入的水,大夫说无碍了,老夫人才使人将姐儿送回来……”
“四爷,姨娘,我也是府中老人了,当着四爷姨娘怎敢说假话,姐儿落水的时候,池塘边上真的只有宁羽少爷他们二人,众人离他们都有着一段子距离呢,这事有府中几十双眼睛可以作证,因前几日的误会,大家知道姨娘必不肯善罢甘休,为此夫人还责罚了跟着少爷和姐儿的丫头婆子们,老夫人把流苏姨娘也骂了,流苏姨娘委屈得什么似的……老奴的话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请四爷和姨娘明鉴!”
她的话语渐渐流畅起来,说到后来听得出几分情急,倒也不似假的,展若寒容色稍霁,转向我的目光渐渐温和下来。
“欢颜此刻看上去已无大碍,你且静下心来,待欢颜醒后再问清究竟,若真如吴婆所说,不过是孩童嬉戏,一时间失足才有了意外,以后我会安排可靠家人寸步不离地看护,再不致有这样的疏漏……”
“都滚出我的院子。”我冷声说,转身回到欢颜的床边,握住了她的小手,再不看任何人,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是佛语纶音一般,一行人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片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头,手指微凉,掌心却是温暖的,“我省得你为欢颜情急,但是凡事不问青红皂白便喊打喊杀,这里不是流沙坳和迷月渡,关上了府门就是一大家子人,云笙,你须得学会沉稳处事,这样你和欢颜才能在府中有容身之地。”
他的语声沉静,但是其中却听得出一丝责备,我冷冷一笑,头也未回,只轻轻拂过搭在肩头的手,“若欢颜是你的女儿,我不知道将军是否还能这般冷静。”
那只手一紧,并未离开我的肩头,反而是骤然用力捏得我的肩头生疼,“即便欢颜不是我的女儿……她到底是我展家的骨血,我也不会看着她出事,赫连云笙,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象中那般不堪!”
说完,他放下了手,在我身后伫立了良久,“军中最近很多繁杂事务,今夜我不能回来陪你,你信不过府中的郎中,我可以另找个高明大夫给你,再给欢颜瞧瞧病……端进来!”他的声音一高,我回眸望去,门外候着的府丁躬身端着一碗药进来。
每天的饭后,他都会亲眼看着我饮尽的安胎药,只不过现下还没有到晚饭的时间,想必是他不放心我会按时服药,即便是今天不能来我的院子,也要提前看着我喝了这药。
讥讽一笑,我在为女儿的安危伤神,他却在牵挂他认定的血脉,拿起药一饮而尽,空碗带着我的愠怒扔在托盘上时,溅得碗底残余的汤汁四处迸射,再懒得看他一眼。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展府的任何人……我只想安心陪着欢颜,这些日子请将军自便!”我冷声下了逐客令。
他没应声,却在我身旁肃立良久,我的余光只瞥到他紧握的双手,发白的指节,终于他按照我的要求离开了,却带走了房间内最后一丝生气,只留给我满室的静寂。
良嫂还没有回来,我只轻轻将欢颜拥在怀中,看着窗棂上的日光一点点西沉,直到暮色爬满窗,皎洁的月色透过纸窗映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