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那时我才知晓你的存在。你母妃她……瞒得我好苦!”
暮云忱后退一步,脸色惨白:“所以当日你才会不问缘由、甚至不曾细问过我的身份,便如此轻易将墨金符赠予了我,助我成就大业?”
朗成业点头。
“赠予?”沉默许久的水仙突然狂笑出声,一直笑到连气都喘不过来。
朗成业身躯微震,几步走至水仙身前,一手握住水仙的手臂:“影儿。”
水仙猛一甩手,扶着树干继续笑。
朗成业双手扶上水仙的肩:“影儿,扔下你这样多年,为父……对不起你。”
水仙笑道:“我道为何我甫一出生便被送往别院,我道为何父亲虽看似宠爱娘亲、却狠得下心任娘亲常年独守别院,我道为何才在五岁便被父亲一送千里,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朗成业嘴唇微颤:“什么原来如此?”
水仙声音冰冷:“身为笑妃娘娘替身的娘亲,生下的孩儿自然也是无足轻重。父亲是否后来才发现,替身就是替身,永远也比不上心中至爱,于是父亲连看也不想再看我母子一眼,索性送往别院,以免徒惹思愁?”
朗成业痛声道:“影儿,你怎会这样想?我又何曾不想与你们母子日夜厮伴?你出生那年,朗家情况委实复杂。彼时朗家分号已遍布全国,众分号日渐坐大,便起了反心,妄图自立门户,脱离朗家掌控。墨金符内藏有所有分号的抵押、契约书,他们起先想从为父这里下手,盗符销书。几番未果后,便将心思转至影儿身上,意图置影儿于死地,令朗家从此再无传人。当时影儿才刚出生不久,为父要放手清理门户,便只能将你娘亲与你送去别院。为父去别院的次数不多,也是为了避免暴露你们母子行踪。五岁送你前往天山学艺,关系的却是影儿一生安危。若无一身绝技,又怎能掌管住朗家如此大业?”
水仙抚掌笑道:“孩儿当真感动,原来父亲竟对孩儿如此用心良苦!可惜待孩儿学成归来,朗家家业却消失得彻底。惶恐了这样多年,现今我总算知道,家业并非不翼而飞,却原来是父亲亲手赠予了别人。此番看来,赠了墨金符便离奇身亡,原不过是父亲一手策划的假象。”
水仙微微蹙眉,仿佛有什么事情令他费解:“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不待朗成业回答,水仙兀自点头:“我明白了。西陵皇子竟非皇上所出。此等真相如若败露,暮云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父亲不惜假死,从此隐姓埋名,原只为了为爱子求得一条生路?”
朗成业叹气:“影儿,他是你大哥。”
“我竟有了位太子哥哥!”水仙瞟了暮云忱一眼,又蓦地大笑起来:“甚妙!甚妙!我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朗成业蹙眉:“影儿,别笑了……”
水仙挑眉:“好笑之事如此之多,你让我怎能不笑?我原以为娘亲因思念我而死,因此愧疚、心痛得夜夜难眠,不想最后却发现令娘亲郁郁之症结全不在我处是。这样看来,我的那些愧疚心痛岂非全成了笑话?”
水仙直直盯着朗成业:“我不顾父亲苦苦哀求,一径与父亲赌气,怎样也不肯回家。待我总算回了家,却只见到一具冰冷尸体。孩儿当时痛得几欲颠狂,亲手为父亲刨土挖坟,两指鲜血淋淋,若非眠柳拼死阻拦,我怕是要死在父亲坟上。不想十来年后的今日,父亲竟又死而复生,如此完好地出现在孩儿面前。父亲你说,这样好不好笑?”
朗成业微颤着嘴唇,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水仙又道:“墨金符关系朗家命脉,代代平稳传承,不想到了我这个不肖子孙手里,却父死符失。我惶恐、心愧,呕心沥血创立墨门,以寻回此符、查明父亲死因为平生唯一耽于之事,甚而因此……失去此生挚爱。如今却发现,不仅父死是假,符失竟也是假,它正稳妥安放于父亲爱子的手上。”
水仙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一向自负聪明,却不想原来这样多年,我就像个傻子……哈哈哈……这个最好笑!真是很好笑……”
朗成业目中痛色愈胜:“影儿,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子,往后……”
水仙眼中冰寒:“往后?往后怎样?我母亲却无父亲这般本事,能从坟墓中爬出来,听父亲这一句‘往后’!再者,若非暮云忱今日身中巨毒,需我朗家解药,那么父亲又要等到何年才肯死而复生、来与孩儿说这一句‘往后’呢?哈哈……可笑……”
水仙的笑声在山谷中不断回响开去,竟如勾魂夺魄的魔音般,令众人呆愣在原地。
我惶然环顾四周,此刻再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紧紧捂头,“嗡嗡”作响的脑中仿佛有一根弦就要张至极限,我终于明白濒临崩溃是种怎样的感觉。
我狠狠甩头,想要整理好脑中纷乱如麻的思绪。
那么这盘荒唐棋局中,最为可笑的棋子其实是我?
令暮云忱套上沉重枷锁、弃我娶妃的皇子身份原来是个天大谎言?幸福本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害我沦为水仙棋子的恩怨其实是场虚无?那些午夜梦回间的疼痛原来完全不必存在?
水仙脚尖一挑,长剑复又握入手中。
朗成业一声惊呼:“影儿,你要做什么?”
水仙冷冷看向暮云忱:“拔剑!”
暮云忱从怔愣中惊醒,目光复杂地看着水仙,嘴里却未发一言。
我平静地看着水仙手中的长剑。
但凡暮云忱与水仙对阵之时,我总是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伤了谁的性命。所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此刻的平静有点怪异。
我垂头苦思半晌,总算想通了缘由。
我不必再害怕了,他们是兄弟。现在他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惊异的事实,因此才会这样激动、混乱。等到他们终于冷静下来,深入骨血的亲情就会复苏,到时他们会相亲相爱,到时,到时,我却应如何自处?
我的心从未像此刻这样疲惫、慌乱过。世事复杂多变,简单如我,还有必要再自讨苦吃地纠缠于这一团乱麻么?崩溃的边缘之下是万丈深渊,我想是时候放自己一条生路了。
我微笑着摇头,沿着上山小径步步后退。鞋底碎石哗啦作响,我一个不稳便往后倒去。
一双手稳稳扶住我,我仰身跌入清爽怀抱。
我抬起头,祈辰垂目看我。
我笑了:“祈辰,你果然没有骗我。”
祈辰英眉微蹙:“什么?”
“果然,后退一步,会有你。”
“红叶,现在想要后退么?”
“请带我走。”
祈辰看了暮云忱和水仙一眼:“如若不带你走,会怎样?”
我平静道:“我会疯掉。”
暮云忱刚刚迈出的步子生生定住。
水仙偏扬着头,目光自上而下看着我,面无表情。
祈辰抬头,沉沉叹气:“抱歉,两位,我会带红叶走。”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红叶真的就这样跟祈辰走了就好了……
断肠崖惊变
从昨日下山上了马车,到如今下榻客栈,宋玉看我的眼神一直是一片虚浮。
我转头问祈辰:“王爷,宋玉他……傻了?”
祈辰微笑:“昨日,我本打算在动身离开晋南之前,最后再去寻那朗少主一次,当面向他辞行。不想就在这最后关头,却又将你领了你来,宋玉他怕是一时反应不来。”
“哦。”我看着祈辰,咬了半天唇。
祈辰叹气:“红叶,什么事情都可以同我说。”
祈辰平静的眼神莫名给我鼓励:“王爷,上次在临边城时我曾说过,若跟你走,让暮云忱知道怕是会给你惹些麻烦。这次……可能……会不会……”
祈辰含笑摇头:“红叶,这些,交给我。”
烛芯上有灯花“啪”地爆裂开去。隔着摇曳烛火,我怔怔看着祈辰。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仿佛带着无穷魔力,瞬时将我满心的焦虑驱散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真的,再狂热的誓言,都比不上男人的一句“这些,交给我”,更令女人心安。
我满怀感激:“谢谢你,王爷。”
“不必同我说谢字,红叶。”
看着眼前清俊的脸庞,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愧疚:“王爷,我可能暂时……不会再考虑别的,这样会不会很抱歉?”
修长的手覆上我的冰凉的手背,祈辰眸色沉静:“请按你所想的去做。”
我低下头,眼泪“扑扑”落下。我到底不是薄命之人。一路风雨,一路混乱,在就要走到崩溃边缘时,还会有这样一个人,为我撑起一方宁静天地,告诉我:“请按你所想的去做。”
祈辰低低叹气,越过几案,伸手抹去我脸上的眼泪。
窗外风狂雨乱,屋内岁月平宁。
一声惊呼蓦地打破平静。
我与祈辰转过脸去,疑惑地看向宋玉。
宋玉张口结舌:“红红红叶!”
我与祈辰呆愣看向彼此,同时失笑出声。
我站起身:“宋玉,你可算意识到我的存在了。”
宋玉俊脸一红,疾步往门口走去:“我我走了,你们继续!”
我好笑地拉住他:“继续什么?小屁孩,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宋玉像见了鬼似的甩开我的手,“呯”地拉开门,夺路而逃。
我抿嘴乐了半天:“王爷,咱们这便是要回东延么?”
祈辰摇头:“怕是还需耽搁几日。我父皇在南阳城有一故交,再过几日便是他六十寿辰之日。此次我来之前,父皇特意交待,必要向其送上一份寿礼。本应先去拜会这位伯父,然我那时心焦妍儿下落,便将此事耽搁了下来。红叶,等我完成父皇之命,便即刻起程回东延,可好?”
“当然好。”
祈辰含笑颔首:“你早些睡吧。”
我点点头,犹豫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祈辰拉住我:“红叶。”
“嗯?”
“害怕是么?”
我迟疑着点头。直到此刻,我的心仍然慌乱跳个不停,经历得越多,我发现自己变得越发怯懦起来。这异世令我如此不安,我害怕会再发生哪怕一丁点儿的变故。
祈辰笑了:“这次,我睡地铺。”
绷了太久的神经突然松驰下来,我钻进被中,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任何前尘往事,沉沉入睡。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我一惊之下,从床上弹跳起来。转头看向窗外,已是薄日初上。
立在窗边的祈辰转头看我:“被吵醒了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翻身下床,打开门:“宋玉,这么早?”
宋玉目光躲闪,绕过我去看祈辰:“王爷,起早膳么?”
祈辰点头:“起吧。”
宋玉一溜烟儿地跑下楼去。
我讶然:“他又看不见我了?”
祈辰低笑出声。
我耸耸肩:“王爷,你先下去,我洗漱过后便下去找你们。”
祈辰点头,转身出门。
我微微吁气,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有小二送了热水、皂巾上来,我胡乱洗了脸,又坐在镜前绾发。
簪子刚插入发间,心口突然一下狠痛。我想着有可能是心悸,便没有在意,站起身来就准备出门。走至门边,心上又是一阵揪痛,这次疼痛没有像方才那样立即消失,却仿佛顺着血液周身蔓延开去。我揪住门框,疼得直不起腰来。
我冷汗直冒,不明白这巨痛从何而来。
疼痛一阵猛似一阵,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靠着脑中微弱的一丝清明,我终于反应过来,昨日,该是吃银雪针解药的日子。
我抖着手摸向襟内,却怎样也摸不出那只锦袋。前日的一切电光火石般涌入脑海,我脑中“轰”的一声,我把解药扔还给水仙了!
巨痛席卷四肢百骸,我跌倒在地,捂着肚子蜷成一团。
敲门声由缓变急,我没有丝毫力气爬起来开门。宋玉的呼唤声越来越急促,大门终于被一脚踹开。浅青的身影一闪而至,宋玉一把将我的脖子托起:“红叶,你怎么了?红叶!红叶!”
我抖着嘴唇:“疼……”
宋玉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把我抱到床上:“哪里疼?有多疼?红叶?!”
我咬牙看着他,只知道摇头。
宋玉小心将枕头垫在我背后,急道:“红叶,你坚持一下,我去叫王爷!”
祈辰匆匆而入,几步跨至床前:“红叶,怎么了?”
我费力开口:“没……没什么……”
祈辰转头冲宋玉道:“快去请大夫!”
我疼得冷汗直冒,拼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