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敲门,直接进了暮云忱的寝房。半靠在床上的暮云忱和在一边服侍着的陈辛、绿箩,见了我都愣了。
暮云忱率先反应过来:“红叶?”
我冲他笑笑,走过去接下绿箩手中的毛巾:“绿箩,你回去吧,我来。”
帮暮云忱除去外袍,解下玉冠,梳顺长发,为他净手净脸,再扶着他躺下,盖好锦被:“王爷,怎么这回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天?”
暮云忱笑道:“每年开春,朝上事情总要多一些。”
我点头:“这么说王爷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那王爷你先休息,我先回去了。”
暮云忱脸色一松:“好,待本王睡上一觉,就去寻你。”
我站起身:“嗯。对了,王妃让我转告王爷,她携碧荷回傅府小住去了。”
暮云忱沉默片刻:“知道了。”
我点点头,转身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我忽然想起件事:“陈辛,我的首饰盒怎么也打不开了,你去帮我看看,是不是搭扣坏了?”又对暮云忱道:“王爷你看,我连簪子都取不出来,只好用丝带绑了头发 。”
陈辛一愣,转头去看暮云忱,暮云忱微微点头。
陈辛笑道:“好。”便跟着我出门了。
我反手将门关上,静静看着陈辛。
陈辛目光躲闪:“红叶,首饰盒呢?”
“陈辛,告诉我,王爷怎么了?”
陈辛默了半晌,叹了口气:“红叶,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王爷既不想让你知道,你就装不知道,不行么?”
我盯着陈辛的眼睛:“装到什么时候?装到暮云忱死掉为止吗?”
陈辛满脸错愕:“红叶,你……你说的不是王爷今天……”
我使劲闭了闭眼:“今天也罢,青煞散也罢,陈辛,你自己选择,先说哪件。”
陈辛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走到门边,拉开门看了看外面,关门插拴,又示意我跟着他进了我的卧房。
陈辛缓缓道:“红叶,两件,其实也就是一件。罢了,反正我也早想告诉你了,触怒王爷……就触怒吧!”
暮云忱果然中毒了。
事情还得从林洗震、淑妃一案说起。
当日暮云轩震怒,一日之间把林洗震押入大牢,林洗云和暮云靖都软禁宫中,并着刑部彻查此案。
结果刑部越查,案情越乱。
刑部查出的结果是,与淑妃私通的不是林洗震,而是暮云靖。而那块玉佩,却是林洗震交给暮云靖的。玉佩被一掰两半,中间藏着一张部署图,详细地画出了从南阳城林府以及城郊进入宫中的不同路线,其中还包括一条林府至东宫的密道。御林军按图索骥,果然找到了这条密道。林洗震、林洗云疯狂喊冤,称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至此整个案件性质完全发生了改变。林洗震回朝参加父亲大祭,变成了密谋反叛。暮云靖与淑妃私通,显然就是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暮云轩怒火滔天,向刑部尚书下赐尚方宝剑,许他可以随时带人进宫,继续往下查,看看宫中还有多少条这样的密道。
这继续查,密道倒没再查出来,却又查出皇后多年来谋杀皇子、残害有孕妃子的无数血案。这样一来,又为林氏一族妄图手掌江山的野心添上了决定性的一笔。林洗镇手中的兵权当即被削得一干二净,西陵东境大军副帅杜萧被紧急调往西境,全面接管西境大军。
皇后陷入痴狂,以死相逼,求得了见皇帝一面的机会。当时暮云忱恰恰也在场,皇后声称杜萧此人正是暮云忱党下之人,这一切分明就是暮云忱妄图改天换地的阴谋。
暮云忱当时与皇后冷静争辩,把皇后逼得哑口无言。暮云轩挥手吩咐近卫将皇后带下,皇后在绝境下潜力暴发,居然挣脱近卫钳制,突然从胸口摸出一把匕首,向着暮云轩刺去。
暮云忱大惊之下,竟扑到暮云轩身前,这样一来,匕首便刺中暮云忱手臂。暮云轩反应过来,惊怒之下掌毙皇后。陈辛说皇后死前满脸是笑,说她想杀的本就是暮云忱,如果直接对暮云忱动手,她哪有得手的机会。说完,哈哈大笑着断了气。暮云轩和暮云忱都觉得皇后必定疯颠了,这样浅浅刺中暮云忱,竟会高兴成那副样子。
皇后一死,暮云忱便察觉事情不对,在心腹太医为他处理伤口时,暮云忱告诉了他当时的情形。太医费了整整半日时间,诊断出暮云忱中了鬼天圣所制绝毒:青煞散。
猜测果然被证实,我抑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陈辛满脸愁云:“除鬼天圣外,晋南朗家倒也能解此毒。不过这朗家架子一向端得十足,从来不往外赠药,只有中毒者亲自拜会,才能获得诊治的机会。我几番劝王爷赶紧动身前往晋南,可王爷他就是不答应!”
我跌坐在床沿,手紧紧握住床柱:“王爷他想的也没错。这样错综复杂的一盘棋,若在最后关头出些差错,王爷他也……”
我满头冷汗:“那今日王爷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陈辛叹气:“皇后死后,皇上不再耽搁,立即开始清理门户,拢兵收权。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如今总算把所有与林氏一族有牵涉的势力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皇上他当然不会斩草留根,朝廷一清理干净,立即对林洗镇下了凌迟令,暮云靖削去太子封号,流放滇北。红叶,你可知那滇北是什么地方?”
我摇头。
陈辛道:“那是西陵最可怕的蛮荒之地,民间管那里叫做‘鬼窟’。滇北根本没有定居居民,几乎成了西陵国流放不赦罪人的专用之地。但凡去了那里的人,没有活过三年的。皇上这道圣旨一下,举朝震惊。红叶,你想想,太子去了那里,剩下能接管皇位的还能有谁?”
我脑中一片混沌,皇位不皇位的,如今这个对我来说又有什么重要?
陈辛又道:“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王爷他突然跳了出来,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跪求皇上收回圣旨。王爷对皇上说,太子一向仁厚,此番必是被林氏一族所逼,才闯下滔天大祸,请皇上看在他如今只有这一位皇兄的份上,饶过暮云靖。”
我喃喃道:“王爷他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陈辛点头:“皇上必也是这样想的。皇上当场怒斥暮云忱妇人之仁,让他仔细想想自己的母妃是怎样死去的,说罢拂袖而去。”
陈辛满脸心痛:“结果咱们这位王爷,白天在宫里处理朝务,晚上便守在皇上寝宫外,在雪地里整整连跪三夜。前两日,皇上看都不看他一眼,晨起后便直接上朝。直到今早,皇上总算在王爷跟前停了脚步,却是一脚踹在了王爷身上,王爷当时就被踹翻了!”
想象着当时的情形,我的心狠狠揪紧。
陈辛叹了口气:“结果你猜怎么着?皇上今日在早朝上,突然宣布立王爷为太子,着暮云靖立即起程,前往滇北。唉!”
我点头:“我知道了。陈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辛点头:“好。红叶,你好好劝劝王爷,再耽搁下去……”
我目光虚浮:“我会的。”
陈辛忧心忡忡地走了。
我坐在床上发呆。
暮云忱总算当上了太子,我原以为这一天到来时,我的心中肯定会翻起滔天巨浪。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我难以想象自己竟会与一国之君牵扯上关系。
然而此刻,我对这个消息完全无动于衷。如果这万里江山,要以性命为换,那么它还有什么值得震憾的?我曾经偷偷想象过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些可怕景象,与暮云忱的性命相比,这些又还有什么重要的?
几夜未曾安睡的头脑陷入僵滞,我使劲揉着脑袋,门又被“咚咚”敲响。
我起身开门,陈辛跑得满头大汗:“红叶,给你这个!”
我接过陈辛手中的信笺:“这是什么?”
陈辛直喘气:“一个小厮送来的,好象……是眠柳的。”
终于等到这一天 。。。
我看了陈辛一眼,展开信笺:
“红叶,姐姐走了。原谅我无法告诉你我要去哪里,因为我与路风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也许我们就这样,且走且停,四海为家。
姐姐错了,姐姐不应该逼你作出选择,姐姐只顾担心门主,王爷又怎不令人心疼?所以红叶,忘记姐姐说过的话吧,把握住你自己认定的幸福。
保重,眠柳。”
小怜走了,眠柳也终于要离开了。强自平静,也无法阻止手里的信纸哗哗作响。
呆愣片刻,我猛地抬起头,一把拉住陈辛,往寒清苑的方向跑去。
陈辛急道:“红叶,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管拉着他往前跑。
我气喘吁吁地在暮云忱床边停下。
暮云忱被我吵醒,坐起身来,笑着拉过我的手:“红叶,怎跑成这样?……怎的了?”
我把手里的信纸往暮云忱手中一塞:“王爷,眠柳姐她要走了,我想见她最后一面,现在可能还来得及!王爷,让陈辛陪我去,好不好?”
暮云忱接过信纸,低头看了片刻:“好。陈辛,你送红叶去。”
……
我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短短数月的时间,墨府变得一片荒凉。
跟在我们身后的老奴不住解释:“姑娘,你怎就不信老奴的话呢?门主和眠柳姑娘,他们早走了。姑娘,哎……”
我冲进泛绿居,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家什物件都蒙上了一层细麻布。
我心里“通通”直跳,跌跌撞撞地跑出门,一把推开泛影居的门。
泛影居中的情形与泛绿居一模一样。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我脸色发白,颓然跌坐在地。
陈辛蹲□拉我:“红叶,回去吧。”
我疯狂摇头:“陈辛,眠柳走了,墨影也走了!我以为他们还在。我都想好了,我可以来求墨影,他肯定有办法解去王爷的青煞散,他那么厉害……,只要他肯帮王爷解毒,他要怎样我都答应……他们都走了,王爷要怎么办?陈辛,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我怎么办……”
陈辛眼圈微红,轻拍着我的背:“没关系的红叶,我们可以去晋南。如今大局已定,朝中再无暮云靖之人,王爷可以放心去晋南了。红叶,别怕,啊?”
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真的?王爷他真的肯去?”
陈辛点头:“你再回去劝劝王爷,他肯定去!我保证!”
到了晚饭时,暮云忱的腿显然已经恢复正常,除了走路稍有些慢,再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不知是不是少了傅清琳的缘故,我竟觉得府内异常安静。
暮云忱几次开口,我都没有接话,一餐饭吃得冷冷清清。
沁芳苑内烛火摇曳。
暮云忱手指轻扣着桌面,每当他心里有事, 这个小动作就会跑出来:“红叶,本王……有话要说。”
我抬头看他:“王爷,是不是该改称‘本宫’了?”
暮云忱脸色一紧:“红叶?”
看着他微微泛白的脸,我心里一阵抽痛。
陈辛告诉我,青煞散的可怕之处在于,中者夜夜要受噬心之痛。当时我立刻想起了银雪针,不过那样短暂发作了一次,我便痛得死去活来。而暮云忱,夜夜睡在我枕边,竟是连哼都未哼过一声。
我强扯出一丝微笑:“王爷,陈辛被我严刑拷打,忍不住提前将这好消息透露了出来。恭喜王爷,总算是要实现母妃的遗愿了,王爷真是很厉害呢。”
暮云忱猛地站起身,眼中微露紧张之色:“红叶,你听本王说……”
我打断他的话:“王爷你又想太多了,我心里很开心。真的,我看上的男人竟这样有本事,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暮云忱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红叶,你放心,王爷也好,太子也好,从今往后,在你面前,我就是我,再不会是什么‘本王’、‘本宫’了。”
我在暮云忱怀中使劲点头:“嗯。我记得的,王爷曾说过,待有一日,要携我的手,站在这万里江山的最高处,对不对?”
暮云忱俯头看我,墨瞳里柔情满溢:“对。红叶,金银珠宝、荣华富贵,我知你都视若尘泥。那么,若我以这万里河山之景为聘,你……可愿嫁我?”
“王爷你要说话算话。”
凤眸中笑意点点,眸光灿若星辰:“一定。”
我咬牙别过脸去,眼泪“刷刷”流下:“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就动身,去晋南,好不好?”
暮云忱表情僵住,猛地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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