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坚强自爱的女子。阿奴心中恻隐之心大奇,存心想帮她渡过难关。
他们找来李长风。李长风没有注意到帐篷里多了个盲女,先看见阿奴和云丹两只花脸猫,指着他们的脸哈哈大笑起来。把方绮吓了一跳。
阿奴连忙边擦脸边安慰她:“不要怕,他是我大师兄,人很好。”
方绮不禁莞尔。阿奴这些天跟她介绍每一个人都是说“不要怕,人很好”,好像在她眼里就没有坏人,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方绮恭维道:“姑娘的朋友我信得过。这位大哥笑声爽朗,一听就知道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她有心讨好,恭维话说的有些露骨,李长风却很受用,油然生出一种江湖汉子一诺千金的豪气来。
方绮哪知道,善良的阿奴姑娘眼里的坏人就是自个的丈夫。
阿奴跟李长风悄悄交代了一下方绮的身份,李长风吃惊不小,一个天潢贵胄却娶了一个瞎眼的丑女?又听见阿奴将安绮的性情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虽然知道阿奴说话夸张些,但是对方绮一个盲女却能够自力更生,不肯贪图富贵,他心中很是佩服,当下答应送她去眉县。
阿奴偷偷交代:“看样子,刘珉对着这个患难妻子还是有几分情意在,若是照顾好方绮,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既然你想博功名,去找你叔叔不如从这里开始,毕竟跟着刘畅我不觉得有好结果。”
这是李长风一直苦恼的问题。沈嘉木对刘畅不感冒,虽然他没有给徒弟下过死命令,但是跟着沈家人耳濡目染,连带他对刘畅也提不起兴趣。所以他宁愿千里迢迢先去看看叔叔们再决定应该如何。
阿奴的说法对他而言不啻与想瞌睡有人送枕头,他大喜过望,当晚雇了一辆平稳的牛车,带着方绮和买来的两个小丫头偷偷上路了。刘仲将手中的银钱都给了他,又想老七办事稳当些,叫他和十九也跟着一路护送。
随后刘仲等人向刘畅和太子告辞,他们要穿过两军作战地带前往青唐城。令狐文叫刑二跟他们那做向导,他是土生土长的陇西人。
他们将两只狗狗洗掉染色,又将白虎染成了黑色獒犬。刘畅带着一个大笼子招招摇摇去了宝鸡,里面装着四只假的黄老虎。宝鸡正是两军对垒的前沿,那里有一处新汉宫廷的离宫——万年宫。而太子悄悄藏匿在刘畅的车里。
阿奴等人带着四只黑狗出了长安走上了黄土高原。大雪覆盖下的黄土高原白茫茫一片,看不见雨水冲刷出来的千沟万壑,平日里人来人往的驿道荒凉的像冬天的邦达草原。
刑二带着他们绕远道过了陇山,避过了两军拉锯的战场。在上元节那天赶到了秦州(今天水),这里也是前线,刘鹏驻军的领地。秦州自古就是丝绸之路南路重镇,更是中原接通西北诸道的咽喉。虽然南面就是战场,这里却还没有被波及。一路上还可以看见一些村落正在表演社火。进了秦州之后,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往来的行人们喜气洋洋,神情中看不见一丝战争的阴霾,跟长安城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有着天壤之别。
这些天都是在崇山峻岭,田野荒村中行走,几时看见如斯繁华景象。找到客栈时,已经是傍晚,众人顾不得疲累,匆匆梳洗一番,赶上街看元宵灯火。
阿奴带着阿宝,穿着久违的女装,带着面纱兴冲冲跑了,云丹追之不及。街上出来观灯的人太多,眨眼间阿奴两人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他气得七窍生烟。一路上听刘仲说元宵节的晚上,不分男女老少都会出门,一起涌向灯市,少男少女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在火树银花中偷偷的结出一段段情缘。他臆想了很久,为了陪阿奴观灯,还特地换了一件汉服,穿着有些不伦不类,身后的刘仲等人很不厚道的笑出来。刘仲说道:“你还是穿吐蕃服装好看些,这里满大街都是西域胡人和僧侣,没人会觉得你奇怪。”云丹依言。
因为前方不远就是战场。驻守秦州的守将王启海为了鼓舞士气,粉饰太平,下令灯市如往年一样规模举行。秦州自古商贾云集,民间豪富之家甚多。见将军大人如此下令,哪有不尽力巴结的道理。此刻满大街灯火辉煌,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灯球,品种繁多,如繁星点点。有的富裕之家甚至扎起了高达数十尺的灯树,树干用丝绸缠绕,树枝上悬灯万盏,远远望去,五彩缤纷,霞光万道,如东海中的扶桑树。
还有一些官宦豪富之家对灯树不屑一顾,为了夸富斗威,他们不惜用大量的丝绸铁丝,制作比“灯树”更高级的“灯轮”。灯轮高达几十米,上缠五色丝绸,装点金玉宝器,悬彩灯万盏。除圆心主灯(都是大灯)外,周围还有许多花灯围绕,可以转动,看着立体感极强,十分壮观。
刘仲往年在长安看的多了不觉得,这里的规模比长安小得多。云丹等人几时看见如此豪奢,纷纷赞叹不已。
走到一排灯谜摊前正碰见阿奴,云丹大喜,一行人挤在灯谜面前,七嘴八舌。拉隆等武士们哪里看的懂,不过主子们要附庸风雅,他们也只好装模作样。
阿奴猜了几个都不对,恼上心来,刘仲连忙将猜中得一个鱼灯给她。阿奴不要,走到另外一边,看见一条“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被人发觉,无大小首从皆死。”她大喜:“这个是臭虫罢?”见摊主没有赞同的表情,她失败多次,早没了底气,连忙心虚问道:“不是?那虱子,跳蚤,草爬子……”摊主连忙取下一盏小小的莲花灯笑道:“姑娘答对了。”见这盏灯是最小的,阿奴不由得往那个最大最好看的走马灯看去,上面是一个像皮影戏一样的画着将军骑马,马匹旋转如飞。摊主笑道:“这个谜面简单,所以灯也简陋些,若是想要好的,得把这个谜给解了。”走马灯的谜面往往是一个谜摊上最难的。
阿奴正想凑上去看看,身后突然被人撞子一下,脸上的面纱掉了。
面前忽的转出一个人来,对着阿奴猛觑几眼,一脸惊艳。这人身上的衣服在灯下闪闪发光,亮的刺眼。
阿奴不由得别开头去,那人弯身就行了个大礼,嘴里说道:“得罪。”
她“扑哧”一笑,那人顿时魂飞魄散,两眼死死盯着她不放。阿奴想,现在什么状况,碰上哪家衙内了不成?
第三卷 中原之行 第八十九节 舆论风向
这人长的就像在田间地头刨食的老农,一脸的褶子,身上却是昂贵的金碧辉煌的织金锦,整个一暴发户,跟传闻中的衙内形象差太多。
那人上前一步,阿奴吓得往后退一步,直抵到灯谜摊前。那人深吞一口气:“小可,小可乃是,乃是秦州德,德,德……”
“得了,你要说什么?”阿奴听得受不了。
那人继续结巴:“说话,说话要斯文。”说完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两句话听得阿奴也想擦汗,合着这人是想学说斯文话?她有些同情,这傻鸟不知被谁给忽悠了。她安慰道:“不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拽文我听着也难受。”
那人如释重负:“我就说咧,这话说着我舌头都弯弯绕。”
阿奴笑起来,这人有些直愣愣的。
那人突然快速的用半官话半土话叽咕起来:“我爹是秦州的德威将军王启海,还没有婆姨……”
阿奴大奇,这人拦位中自己就为了给他爹做媒?旁边的阿宝憋笑憋得打抖。
一个家丁连忙在他耳边叽咕了两句,王衙内筒子的冷汗又冒出来了,连忙纠正:“不,不是我爹,是我,我二十岁了,还没有妻子。”见眼前的美丽姑娘歪着头笑容可掬,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不知怎的胆气一壮:“敢问姑娘仙乡何处?”
后面这句居然又拽上了文,阿奴顿时笑得前仰后合,阿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盏鱼灯斜刺里伸出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一个恼怒的声音喝道:“她有家室。”正是转出去买了几只闹蛾儿又回头的云丹和刘仲。
刘仲刚才看见旁边的小摊上在卖闹蛾儿,想起阿奴在雅州刘畅的头面店里,那个小二就拿这种绢花推销给她,当时她居然买不起。连忙拖着云丹出来买了几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阿奴就被一个泼皮缠上了。
云丹转头看了拉隆等人几眼,他们却莫名其妙。拉隆几个汉话不好,吐蕃男女谈话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见阿奴笑容满面,根本想不到就在自个的眼皮子底下,小主子让人调戏了。
那个王衙内被刘仲一喝,顿时讪讪地,身后一个家丁又凑上前嘀咕了几句。王衙内看见阿奴的两根长辫,大喜道:“她还是个女子,你看,她都没有梳婆姨的发髻。”
他一喊,众人都转过来,见阿奴穿的是汉装,纷纷指指点点。阿奴也收了笑容,烦道:“我不会梳头,有什么奇怪的?”
没听说过女子不会梳的头。众人大奇,一会子功夫,人越聚越多。拉隆等人紧张起来,将手悄悄按在刀柄上。见这边动静不对,连跑远的阿罗和阿波都硬挤回来。
旁边王家的老管家听觉阿奴口音古怪,神态落落大方,全然不似一般的汉家女子含蓄。转头看见灯影下几个吐蕃人围上来,心中大惊。那位王衙内的父亲王启海本是青海守将,与吐蕃人打了二十来年交道,老家丁对吐蕃人再熟悉不过。今年与吐蕃关系尚好,城里常有吐蕃商队出没,看见吐蕃人没什么稀奇。看这样子少爷像是得罪了人家的贵族少女。
吐蕃人性情凶悍,一言不合便可能刀剑相向,更何况是调戏人家女眷。
他连忙拉住自个家的少爷,正想劝走他,抬眼看见一个吐蕃疤脸少年挡过来,遮住了那女子。那少年一条蜈蚣疤横过他的鼻粱,生生的破坏了整张脸。老管家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辫梢结着红绳结,穿着吐蕃袍服,领口上镶着雪豹皮毛,满脸络腮胡子,眼睛却是圆圆的,跟一般吐蕃人狭长的,像是一张纸上割了一条缝的眼睛完全不同。
老管家想起那个姑娘也不像吐蕃女子那么黑,脸上没有两团高原红。
王衙内也发觉不对,但是秦州是他爹的地盘,应该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再说这个姑娘对自己说的话没露出一点嫌弃的眼神,漂亮又大方,比府里的那些势利的丑丫头们好多了。他越想越中意,正想问出这个姑娘的住处,好去下聘。却被老管家死死拖住,旁边几个家丁见势头不好,也纷纷上前帮忙。可怜王衙内猎艳不成,反而被自个家丁像扛死猪一样扛回家去了。这帮家丁的威风,他领教过好几次,当下也不挣扎,心中兀自盘算回去后要怎样磨着自个爹爹找出那姑娘。忽然他想起一事,忘记问人家名字了。
家丁们原是王启海亲兵,都是在生死之间打过滚的,特地被派来保护这个有些“二”的少爷。他才从陕北老家过来,长相老成,一身##,府里的丫头们都不待见他,一听说元宵灯节上风气开放,男女看对眼便可偷情,就兴冲冲上街猎艳,看见身材窈窕的女子便上前去蹭掉对方的面纱。刚才还差点被一个女子吐了一脸唾沫。有这样的主子说实在满丢脸的。
众人见没有热闹看,也渐渐散去。阿奴很快又戴上了面纱,就是有人看见,灯影之下惊鸿一瞥也看不真切。
阿奴被这一闹,再无兴趣,一行人恹恹的往回走歇下不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还没有散去。忽然一个人冲进客栈叫道:“那群吐蕃人在哪?”
掌柜认识这人,就是这些天横行秦州的王衙内,哪敢怠慢,伸手一指楼上,店里就一拨吐蕃人而已。衙内筒子三两下就窜到二楼,脖子差点迎着一把雪亮的弯刀而去,正是放哨的拉隆,拉隆认出他,急忙收刀。衙内筒子收势不住“咚”的一声撞在栏杆上,他逃过一劫,才开始后怕,摸摸脖子“哎哟”一声软下来。
这番动静早就惊醒了阿奴等人。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是在钢丝上跳舞,随时可能没了性命。睡觉也不过是合着眼休息一下而已。
王衙内看见阿奴,连忙手舞足蹈:“快走,快走,王义和我爹带人来抓你们了。”
阿奴心中惊疑不定,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问道:“为什么抓我们?我们又不是坏人。”她发现这个衙内筒子逻辑简单,不能跟他说太复杂的话。
王衙内见他们不动,急道:“王义跟我爹说,你们当中有一个脸上有疤的,正是梁王要找的人。”
阿奴使个眼色,众人纷纷收拾包裹。阿奴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你要帮我们?”
衙内筒子解释道:“你跟我爹一样是个好人。”这话有点没头没脑,阿奴做梦也没想到,他得出这个结论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跟王启海一样肯耐心听他说话而已。
他继续说道:“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