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莲没有阿离通透,她一直一直想要一个答案。她明亮的眼睛只看见我,努力的,只为我而生。
这两个女人,我都爱。
可笑的是,我一直希望她们两个换一下。我希望阿离忽然有一天,像又莲一样爱我,要求我。
又莲呢,能稍微聪明一点,放开一点。
然而她们都渐渐枯萎了。
又莲一直是为我而生的,以我的爱为爱,以我的恨为恨。
然而有一天,他们告诉她,我要杀了她的哥哥。
她茫然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消瘦了许多。
含着泪,却什么也不说。
我拿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唤她的名字:“又莲。”
她看着我,眼睛里都是茫然无助的情绪。
很久,才慢慢说:“皇上……臣妾……”
然后就流泪,没有完整的话。
我就知道,她的天真已经消失了。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会像我求情,一定会撒娇哭闹。一定会一定会。
没有百转千回的心思,没有欲言又止的尴尬。她本应该是笑也灿烂,哭也灿烂的。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默默流泪。
我心隐隐的痛。
她死的那天,我怔怔的看着窗外,很想对一个人说些什么。
以后的人,会知道,年氏敦肃皇贵妃其实是一个天真得像孩子一样的人吗?至少曾经是。
那么多的温柔婉转,已经凋零了。
只是因为她爱我。
于是在阿离的怀里,怀念又莲。
其实她们很像。
都是彼此的芥蒂,又都无法恨彼此。
我却不能放开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去给另一个完整的幸福。出于任何原因,都不能。
又莲终于永远的离开我。
阿离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欢愉。我曾看见她抱起福慧小小的身子,温柔的说:“你的额娘虽然有点笨,但真的是,极好极好的一个人。”
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坠落,说不清的味道。
(三)
一个接一个的离我而去。永远不再回来。
我在忙碌的时候可以忘记那种痛苦——这实在是一个太庞大的国家,我在未接手它的时候显然也没有充分感受到这一点。
我用成堆的公文把自己的感情湮没,只剩下我,和这个朝堂。
夜晚的时候,在烛光下偶尔会有片刻眩晕,停下笔,会忽然觉得无可抑制的惶恐,直到确认我手中的那些烦琐细碎的文字确实可以操纵一切,才略略安心。然后再攥紧笔,继续下去。
继续下去。
除了这样,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的皱纹和白发。我忽然想放声大哭。然而会捂着我的眼睛,温柔的浅笑着说,不要不开心,让我安心哭泣的女人也离我而去了。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伸开右手,然而中指已经伸不直了,因为写了太多字。
手上有苍老的痕迹,皮肤松弛,肤色暗淡。曾经让我厌恶的斑点也开始爬上我的手。
又想起那个女人,喜欢握着我的手,反复的看,笑着说:“胤禛的手真是漂亮。又修长又整齐。”
有一天,将手放在我的手心里,微笑着说:“要是可以永远这样握着,就好了。”
然后头靠在我的肩上,安静的看落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眉目温柔。好象许下最好的愿望。
她离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对我说过的话?
“要是可以永远这样握着,就好了。”
所谓永远,原来是可以这样轻易破碎的。
只是因为弘时。
我不想逼迫弘时。但与弘历比较,他确实不适合在这样残忍的世界生存——他太干净,从里到外都那么干净。
所以,我不喜欢弘历,却还是要选择弘历。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唯一的不同,是他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对她解释?
连我自己都觉得冷酷理由。
我对某些人可以毫不留情。可是对弘时不行。我做过一个梦,梦里面的弘时,才四五岁的样子,幼小孱弱。我在前面走得太快,他一个人跟不上我,想哭又强忍着的样子。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眼睛里全是水。
弘时在我削去他的宗籍的时候,没有说一句乞求的话。他微微抿紧苍白的嘴唇,然后低声说:“谢皇阿玛。”
那一刻,我的心收得紧紧的,紧到发酸发痛。我希望他哭闹乞求,最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而不是像那样,安静的接受。
或者,因为我们都太了解彼此——我,弘时,弘历;所以,他干脆就不抗争,无所谓将干净的手弄脏。
他终于走出这个肮脏的迷宫。
这样就好了——阿离流着泪对我说。
转身却离开。
抱住她。想挽留。
我说不出挽留的话。
又觉得自己可笑。
对她,我总是没有办法不纵容。如果离开会让她轻松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我也愿意。
直到,终于有一天,回到我身边。
夕阳日日落下去,千万年不曾改变。
在我以为所有人都一个接一个离开,再也不回来的时候,她却转身,回到我的身边。
我握住她的手,带她看最后一道霞光。
她叹息着笑,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吵得最凶的那次,就是因为你带着年氏去那个小山上?”
我当然记得,伸手抚摩她的头发,说:“我都说过了。是我身边的人嘴不严,说给年氏知道。她央求我,我又没有办法。”
她看着我,说:“真的?”
我看看云,说:“是你自己不相信。”
她莞尔,如同多少年前一样,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很奇怪。过去怎么也不能信的谎话,现在就愿意相信。”
我不说话。
她也看着天边的云,微微笑:“我记得,好象说过,要是能永远握着你的手就好了。”
然后一起沉默。
直到夕阳敛去。
她从颈上拖出一条坠子,上面挂着的,是我送给她的表。
她打开表盖,看了看时间,说:“昨天也是这个时候呢。”
微笑着,看着我。
淡淡的欢欣。
我点点头。这才感觉到,原来我只有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才会特别安心。
就这样,最好。
随笔
12月23号有英语六级考试。我最近似乎是在准备。一边马马虎虎的做题目,一边对自己说,一定要过呀,一定要过。
你们看,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有点懒。却还是想要有好结局。
所以,我最喜欢格林童话了。
每个女孩都是美丽的小公主,会有勇敢的骑士带走她。
小裁缝总是快快活活的背起行囊,然后到处流浪。
森林里面会有小精灵,实现老实孩子的愿望。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安徒生。
比矢车菊还要透明的海里,能淹没一万个教堂尖顶的海里。小人鱼化成,泡沫。
深情的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舞蹈家。锡兵,融化在火中
新年的钟声敲响;雪落下来,上帝遗忘的角落里,火柴温暖不了那双稚嫩的手。
我就知道,不是每个童话都有快乐的结局。
我想编织一个最温柔的故事。当然不是这篇《勿忘》。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也很想要一个美丽的温暖的故事。虽然在《勿忘》里没有做到。
但我希望,终有一天,我能够。
前两天,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说,沃尔特•;迪士尼从小就受家庭暴力,成年后对家人也不好。
我睁大眼睛,问,谁?
沃尔特•;迪士尼——你说是谁。
迪士尼的创始人,创造出给我们带来无数欢乐的米老鼠和唐老鸭。
家庭暴力?
因为心里有始终无法愈合的创伤,所以想创造一个最美好最单纯的世界给所有的孩子。
纵使冰冷的过往划出的尖锐伤口仍然时时作痛,或者深入骨髓无法挣脱那片阴影,但毕竟给自己撑起一片干净的天空,永远都有清美的阳光——虽不可永远藏身其中,却至少能带来一夜好梦。
想象,那个凄清长夜里,他终于落笔画下那只小老鼠的第一笔,有没有想到,那个最纯真的庞大的童话世界正悄然生长起来?
幸福也在其中膨胀。
我开始整日整日的听《Amazing Grace》。
这首歌,真的好听。我不是有宗教的人,但就是喜欢这首歌。
甚至想,死去的时候,至少要有这样的音乐。
希望你们也会喜欢。
在《勿忘》的最后,阿离回到现在,忘记过去。
我觉得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想象,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有着柔和的眉目,长发及腰,偶尔会在有风的时候,放下手中的工作,握起一块石头,靠在窗起,安静的沉思。
似有似无的甜蜜。会在梦中感觉到爱。
永远不知道,曾经的伤害。只有被多少光阴重重叠叠过滤之后的那一点情愫。
我不能给她一份完满的幸福,但至少,我想给她一个好结局。
这个故事里的男女主角,都像我。懒惰,而且带一点点自私。不能全力以赴,所以,不能圆满。
因此这样的结局,对他们,都很好。
那些为了爱,勇往直前的人,都是幸福的。
对不对?
我会不会呢?
你会不会呢?
为了爱,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也许会。
如果真的爱。
最近我在构想一篇新文,主角最后死掉了,是自杀。他自杀那场,我编了好多遍。但总是觉得不对。
因为他到最后还在爱。
如果他还在爱他的爱人,怎么会自杀?
我不相信心中有爱的人会自杀。
可是他的爱人已经不爱他了。
那样也会活下去的。再痛苦也会活下去。因为心中还在爱那个人,想听见那个人的声音,看见那个人的样子。
如果,真的爱。
真的是,什么痛苦都可以忍受的吧。虽然那样愚蠢之极。但是爱情本来就是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然而这些,都不是童话。
童话不会伤害任何人。
我想写一个童话。
公主张开含泪的眼睛,看到王子的微笑。
原来刚才一切的痛苦,都是在做梦。
王子告诉公主,他已经打破了黑巫师的魔法。
他永远永远的爱她。
永远永远。
永远永远。
只爱彼此。
就这样。
没有结尾。
因为,童话永远不结束。
番外之初夏篇
我回到这个宫殿里的时候,额娘已经不在了。轿子停在那座宫殿前,我撩起帘子,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看着宫女正忙着将东西搬进去,冬天雪后的阳光有些刺痛我的眼睛。
然后日子就过去了。
仔细算来,我和额娘已经分别了有十年了。
可是还是会梦见她。
嘴角边含着浅浅的笑容,眼睛里有温暖的光泽,搂着我,让我的脸贴着她的下巴,轻声唤我:“初夏。”
那是我们都没有长大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我常常那样坐在额娘的腿上,看着和我差不多大的两个哥哥。
我和其他公主不同。不是因为我是真正抱养的,她们是过继或亲生的。只是,我有一个不太一样的额娘。
她既聪明又美丽。虽然我见到的大多数女人都是又聪明又漂亮的,但是额娘是不同的。
会和我躺在床上谈心,生日的时候亲手为我做菜,手把手教我写字,细细的为我梳头,陪我洗澡,和我一起玩水。
不是每个额娘都会这么做的。
记得我年幼的时候,她将玫瑰花蒸出芬芳的汁液。我问她是什么,她看看琥珀色的液体,涂了一点在我的耳后跟,微笑着说:“香不香?”
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而花香正从我的耳后徐徐散出。我坐在她的腿上仰起头,大声说:“好香。”
她笑了起来,小声说:“这就是露华浓。”
一副忍着笑的样子,微微用鼻子擦过我的脖子,满足的叹息:“可惜做起来太麻烦。”
我用小指头蘸了一点,擦在她的额头中间,说:“这样我们的味道就一样了。”
她微微一怔,然后笑出了声,说:“是啊。和初夏一样的味道。”
如今想来,那时候我描述不出的感觉,应该就是叫做“幸福”。
后来有个人对我说,幸福总是很短。
我抬起头来,看那个人的脸——这个拥有一切的人,或者说,这个拥有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的人,为什么要对我这样说。
说到底,他其实不曾意识到,我的幸福其实是什么。
那一年,额娘在圆明园修了一座竹楼。
我和弘昼会在午后爬到屋顶上,躺下来晒太阳。
连风都是温暖的。
额娘的琴声若